书城经济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在中国的早期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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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富国之学”与“救亡之学”——西方经济学的中国式解读(3)

其一,关于学科的名称。梁启超称:亚当·斯密着作的“原名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译言考究国民之富之天然及原因也”,即“为政术理财学(英文Political Economy),中国未有此名词,日本人译为经济学,实属不安。严氏欲译为计学,然亦未赅括。姑就原文政治与计算两意,拟为此名,以质大雅之鼻祖。西人推崇之者,至谓此书出版之日,即为此学出世之日。虽其言未免过当,要之使此学确实成为一完全独立之学科者,实斯密氏之功也”。梁启超既不同意日本学者把“考究国民之富之天然及原因”译为“经济学”,也不同意严复译为“计学”,主张译为“政术理财学”。

其二,关于严译的文笔。“吾辈所犹有憾者,其文章太务渊雅,刻意模仿先秦文体。非多读古书之人,一繙殆难索解。夫文界之宜革命久矣,欧美日本诸国文体之变化,常与其文明程度成正比例。况此等学理邃赜之书,非以流畅锐达之笔行之,安能使学僮受其益乎?”梁启超看重的是经济学在中国传播和普及的意义,认为“着译之业,将以播文明思想与国民也,非为藏山不朽之名誉也。文人结习,吾不能为贤者讳矣”。

另外,梁启超还对严复提出了两点希望:“一曰将所译之名词,列一华英对照表,使读者可因以参照原书,而后之踵译者,亦得按图索骥,率而遵之,免参差以混耳目也。一曰着绪论一卷,略述此学之沿革,斯密以前之流派若何,斯密氏以后之流派若何,斯密氏在此学中的位置功德若何。”

应该说,严复把经济学译为“计学”,经过了“一名之立,旬月踟躇”般的审慎思考。斯密把政治经济学视为一门研究国民财富性质和原因的学问,他具体解释说,“被看作政治家或立法家的一门科学的政治经济学,提出两个不同的目标:第一,给人民提供充足的收入或生计,或者更确切地说,使人民能给自己提供这样的收入或生计;第二,给国家或社会提供充分的收入,使公务得以进行。总之,其目的在于富国裕民”。严复把这段话准确地翻译为“计学者,制治经国之学之一支。其所讲求者二:一曰足民食,次曰富国用。计学之所求,在君民各足而已。”在这段文字下,严复加按语评述说:“斯密氏计学界说如此,而后人病其浑侻”,“计学所有事者,实不外财富消长而已,故曰浑也。又足民富国者,本学之祈响,而所探讨论证者,财之理与相生相养之致。而斯密氏独标所求,不言所学,故曰侻也。”“浑”者,不清也;“侻”者,简易也。严复认为斯密的定义既含混不清,又不够周密,只是“聊用明旨,本非界说正门。”

他介绍了西方学者对计学的三种不同的定义:

当前计学界:“计学者,所以穷生财、分财、用财之理也。”

名学家:“计学者,所以讲鼓功、被物而兴易值之力理者也。”

英儒宾德门:“谓其术所以求最大之福,福最众之人。”

以上几种定义中,严复认为,计学界的解释把握了该学科的基本涵义,但是在逻辑学家眼里,“生、分、用三名多岐义”。逻辑学家的定义“进而弥精”,但是“非明格致者未易猝解矣。”无论那种解释,计学所研究的对象总是与“财富的消长有关”。为什么把西方有关“财富消长的”学问译为“计学”而不是“理财”之理呢?严复的回答是:“译此为计学,而不曰理财者,亦自有说。盖学与术异。学者考自然之理,立必然之例;术者据既知之理,求可成之功。学主知,术主行。计学,学也;理财,术也。术之名,必不可以译学,一也;财之生分理积,皆计学所讨论,非理之一言所能尽,二也;且理财,已成陈言,人云理财,多主国用,意偏于国,不关在民,三也。

吾闻古之司农,称为计相。守令报最,亦曰上计。然则一群之财,消息盈虚,皆为计事。此计学之名所由立也。”在《译事例言》的开端,严复又解释说:“计学,西名叶科诺密,本希腊语。叶科此言家,诺密,为聂摩之转,此言治;言计,则其义始于治家。引而申之,凡为料量经纪樽节出纳之事;扩而充之,为邦国天下生食为用之经。盖其训之所苞至众,故日本译之以经济,中国译之以理财。顾必求吻合,则经济既嫌太廓,而理财又为过惬。

自我作故,乃以计学当之。虽计之为义,不止于地官之所掌,平准之所书,然考往籍,会计、计相、计偕诸语,与常俗国计、家计之称,似与希腊之聂摩较为有合……”

对于梁启超提到的学科名称问题,严复则坚持自己的主见。他首先从字源上肯定了以“计学”名称的合理性。认为“计学之名,乃从Economics字祖义着想,犹名学之名,从Logos字祖义着想。此科最新之作,多称Economics 而删Political字面。又见中国古有计相计偕,以及通行之国计、家计、生计诸名词。窃以谓欲立一名,其深阔与原名相副者,舍计莫从”。

另外,严复本着自己翻译西学的经验和体会,指出了不同文化交流中“正名”的困难:“正名定议之事,非亲治其学通澈首尾者,其甘苦必未由共知,乍见其名,未有不指为不通者也”,“学者试执笔译数十卷书,而后识正名定义惬心贵当之不易也”。针对《新民丛报》上有人主张中国经典着作中应有“Political Economics”的专用名词的意见,严复提出了自己看法,“计学之理,如日用饮食,不可暂离,而其成专科之学,则当二百年而已。故其理虽中国所旧有,而其学则中国所本无,无庸讳也。若谓中国开化数千年,于人生必需之学,古籍当有专名,则吾恐无专名者不止计学。名理最重最常用之字,若因果、若体用、若能所权实,皆自佛教东渐而后拈出,而至今政治家最要之字,如Right,如obligation,问古籍中何字足与吻合乎?”。严复在回信中,也对梁启超把“Political Economics”译为“平准学”表示了非议,认为:“执事今易平准之名,然平准决不足以当此学。盖平准者,乃西京一令,因以名官职,敛贱粜贵,犹均输常平诸政制。计学之书,所论者果在此乎?殆不然矣。故吾重思之,以为此学名义苟欲适俗,则莫若径用理财,若患义界不清,必求雅驯,而用之处处无扞格者,则仆计学之名,似尚有一日之长,要之后来人当自知所去取耳。”

严复的答复刊登在1902年《新民丛报》第7号。在此之前,《新民丛报》不断刊登有关经济学概念问题的讨论,梁启超也在不断修改关于经济学的译名问题。严复的答复已不限于梁启超最初提到的问题。从他的答书中也可间接地看到,此时梁启超的“经济学”观已由“政术理财学”转变为“平准学”了。

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对严译《原富》的介绍,尤其是对“经济”的解释,引起了不少读者的兴趣和回应。署名“东京爱读生”的读者来信中询问,“贵报第一号绍介新着一门原富条下,于英文之Political Economy,欲译为政术理财学,比之日本所译经济学,严氏所译计学,虽稍确稍赅。然以四字之名,未免太冗,称述往往不便。如日本书中有所谓经济界经济社会经济问题等文,以计字易之固不通,以政术理财字易之亦不通也。此学者在中国虽无颛门,但其事为人生所必需,随文明而发达。吾中国开化数千年,古籍之中,岂竟无一名词足以当此意者?贵撰述博通群典,必有所见。乞悉心研搜,定一雅驯之名词以惠末学”。

对于这种见解,梁启超作了认真的答复,其基本内容是:

第一,梁启超接受了读者关于“政术理财学之名,冗而不适”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