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在中国的早期传播
18688600000010

第10章 “富国之学”与“救亡之学”——西方经济学的中国式解读(4)

第二,梁启超也赞同从中国古籍中求索“雅驯之名词”的主张。按照梁启超的考证,中国古汉语中,与“Political Economy”相近的概念有“食货”、“轻重”、“货殖”、“平准”,但要作到“此名求之古籍,吻合无间者,实觉甚难”。在这四者之间,梁启超认为“食货二字,颇赅此学之材料。然但有其客体,不有其主体,未能满意。”关于“轻重”,梁启超认为:“《管子》有《轻重篇》,篇云:“桓公曰,轻重有数乎?管子曰,轻重无数。物发而应之,闻声而乘之。故为国不能来天下之财,致天下之民,则国不可成”。轻重凡十八篇,皆言所谓经济学之理法者也。必求之古名,则轻重二字最适。然其语不通用,骤出之乱人耳目,殆未可也。”在梁启超看来,货殖在语义上也与“PolicitalEconomy”接近,“《论语》“赐不受命,而货殖焉”。太史公用之《货殖列传》,此二字亦颇近。但所谓Policital Economy者,合公团之富,与私人之富言之。而其注重实在公富,货殖则偏于私富,不含政术之义,亦非尽当。”

比较而言,梁启超赞成使用“平准学”,认为:“《史记》有《平准书》,所言皆朝廷理财之事。索引曰:“大司农属官有平津令丞者,以均天下郡国输敛。贵则粜之,贱则买之,平赋以相准。古曰平准也。”按汉代平准之制,本所以吸集天下财富于京师,本不足以当Political Economy之义,虽然,但举平准二字,尚不失为均利宜民之意。且此二字出于史记,人人一望而解,而又不至与他种名词相混,然则迳译之为平准学,似尚不谬。由是日本所谓经济家,则名曰平准家;经济学者,则名为平准学者;经济界则名为平准界;经济社会为平准社会;经济问题为平准问题。施诸各种附属名词,似尚无碍”。

梁启超的上述答复,并没有真正解决人们的疑惑。《新民丛报》的读者继续索问:“经济学原名Politcal Economy直译为政治节用学,迨Morsbotl氏而始名为Economics,日本人译之为经济学,求其理而骤观之,则经济似与政治混而无别,夫经者含政治之义,济者寓泉流之旨。其与斯学本义亦极相符。日本当时之定为此名,盖已斟酌审慎而无遗意者矣。”作者显然赞同以日译“经济学”命名。对于梁启超把“Politcal Economy”译为“平准学”的观点,作者赞同严复的意见,认为:“贵报第三号乃欲译为平准学。夫平准者诚如严氏所谓西京一令,以名官职,不足以副斯学。”但作者也不同意严复翻译为“计学”,认为:“严氏之译为计学,其名则诚雅驯矣,若谓用之处处而无扞挌,则恐为贤者自许之太过也。案Statistics者亦财政之中而独立一学者,日本则译为统计学,又曰计学。今中国之方舆人民出产国用,皆眇无定稽,是此学为中国所宜急讲者矣。今若从严氏之名,则不知此后欲译Statistics,其又将以何者而易之?”把“Politcal Economy”译为“生计学”,作者也提出异议,“贵报第7号而又名之曰生计学,虽生计二字其较严氏之为稍善,然终嫌范围太小,而不能以政治理财之意包括于其中。”最后,作者表示:“窃谓泰西近世所新发明事理,为我中国旷古所未有者,不一而足。若一一而冠以我中国所故有名辞,是诚许子之不惮烦矣,亦恐未必有此吻合者,且举国草创,礼部尚乏检定之例,文人结习,好尚新异。误而用之,必至沿袭。数十载而后能改。与其遗诮后贤,不如其仍旧贯。如其不然,则财政学日本亦有用之者,且包举斯学之旨,而义界亦自清也。用以质之,以为何如?”

对于这种疑问,梁启超的答复是:“平准二字之不安,鄙人亦自知之。

故既弃去。”当然,“计学”也不合适,因为“计学与Statistics相混,且但一名词,不便于用,如日本所谓经济问题经济世界经济革命等语,若易以计问题计问题计革命等,便觉不词。鄙人已即以此质问侯官严氏,尚未得其答复也”。可否翻译为“经济学”呢?梁启超说:“尊论谓近世所新发明事理,不能一一冠之以我国固有之名词,此论诚伟,惟经济二字,袭用日本,终觉不安。以此名中国太通行,易浑学者之目。而谓其确切当与西文原义,鄙意究未敢附和也。故终愿海内大雅,悉心商榷而重定之。”因此,梁启超仍然不赞成使用“经济学”,但陈述的理由并不充分。梁启超在回信中,另一个重要的内容是分析了“财政”与“经济”的关系,认为:“至谓财政二字,可以包举斯学之旨,而义界亦清云云,鄙意殊不谓然。财政者不过经济学之一部分耳,指财政为经济,无疑指朝廷为国家。考德国近世学者,于此学分类定名,最为精密。其所谓Wirtschabtslehre者,经济学之总名称也。或称为Volkswirtschattslehre及Nationalloekonomie则国民经济学之义也。

又称为Political Economy则政治经济学之义也。而又分为家政经济学(Domestic Economy)及营业经济学(Industorial Economy)等门。至其专属于行政者,则谓之Wirtschabtspblege,一曰Wirtschabtspolitik,日人译为经济政策学,二曰Finanzwissenschabt,日人译为财政学。然则财政学不足以包举经济学之全部明矣。”梁启超以日本人所通定经济学部门,认为,经济学包括“纯正经济学”和“应用经济学”,应用经济学又包括“经济政策学(狭义之应用经济学)和“财政学”。根据这种分类,梁启超认为“财政学决不可用也”,“严氏又谓苟欲适俗,莫如径用理财,是亦不可。盖此等专用名词,万不可以动词冠其上。若用理财,则其于用之于复杂名词时,室碍亦滋多矣,故鄙见仍欲存生计二字以待后贤也。日本所译诸学之名,多可仍用,惟经济学社会学二者,窃以为当更求新名”。

梁启超的的上述意见,又引起读者的回应。有人致信说:“贵报第八号于英文之Political Economy又有译为财政学,财政二字,较之日本所译之经济学,严氏所译之计学,贵撰述所译之平准学生计学,似稍切实赅括,然稍嫌范围太小,不能以政治理财之意,包括其中。”作者赞同梁启超对财政与经济关系的区分,“诚如贵撰述所云财政者不过经济学之一部分,指财政为经济,无疑指朝廷为国家,是则财政学决不可用明矣。”是否一定要从中国的古籍中寻找相近的词语呢?作者表示了自己的态度,“终无一名词足以定之乎?鄙意殊谓不然。夫我中国即无固有之名词以冠之,亦不妨创一新名词。如泰西近今有新发明之事理,即创一新字以名之也。若必欲以我国古名词名泰西今事理,恐亦不能确切无遗憾。”作者期望梁启超在创制新名词的同时,不妨参考使用“国计”这一概念,“贵撰述学术博通,苟悉心商榷,岂不能定一雅驯之名词,以释群疑而惠末学?如不得已,则国计界,经济社会为国计社会,经济问题为国计问题,加之各种名词之上,似尚少室碍之处,且此国计二字,义界既清,吾国文中亦尝用之,人人一望即解,必无乱人耳目之弊”。

对于这种“国计”的说法,梁启超的答复是“经济不专属诸国,国计只能概括财政”,至如所谓“个人经济”、“家事经济者”,“皆经济学中之一部分,以国计统之,似不合伦理。严氏专用一计字,正以其可兼国计家计等而言之。本报微嫌其单词,不便于用。故易以生计,不得已也”。

在这里,姑且勿论当时的中国知识界把“经济学”解释为“政术理财学”、“平准学”、“生计学”是否正确,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被国人广泛接受并通行的是日译“经济学”的名称。但《新民丛报》的这种讨论,不仅加深了对经济学概念的理解,许多相关学科的理论也被提及并展开分析,尤其把经济与政治进行了必要的联结,大大开拓了国人的经济学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