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剧组也不多,我们就像农民,看天吃饭,根本没主动权。本来这个职业就很无奈,我常常有股火儿发不出来,只得自解自宽,着急也没办法的。
2000年,我在《阿Q正传》里跑龙套。反正有台词就是我,一会儿是商人,一会儿是农夫,还有叫花子、警察、村民、酒客、路人甲、路人乙,什么都可以充当。
化妆呗,不会穿帮的。
容易。告诉你们,当群众演员是最容易的活了,你在横店街上、田边,随便找个老头老太问问,谁没演过十七八部戏的。我们这些“横漂”,说玄乎点叫追求,说实在点就是好玩。
当然,也不容易,我是指要实现理想而言。李庆祥知道吧,《三国演义》里演袁绍的。《李卫当官》续集我演男二号,是他推荐的,他器重我,对我要求也高。
其中有场戏,那是11月份,一场淋雨的戏,一帮人给李卫送行,都跪下了,他忽然喊停!“方野在假哭!你以为淋着雨我就看不出来啊!”当着很多人的面,他严厉地骂了我。很惭愧啊。当时我说给我两分钟,就跑出去了,回来后哭得百感交集。他这声喊,真是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啊。
我现在演完戏每天回家都记工作笔记:哪里好,哪里不好,为什么,当时的状态怎样。每天我进步一点点,离成功的目标就接近一些。
什么叫成功?用我的名字就可以说——富甲一方,声震朝野。哈哈,有点狂是不是?孟子说,“取法乎上,得其中;取法乎中,得其下”嘛。
月收入?这是个秘密!一个月干活几天?不一定。有时候一个月一天不拍也有的。喜欢这样的生活,没人管我啊!不拍戏我就去旅游。最远去过泰国,哈哈,最便宜的境外游。不过我还是怀念当初,那个时候还是在做艺术的,现在都是做生意了。
演员公会成立才3年。以前我们像散沙一样,要自己找戏。有戏就留,没戏就走。人说“铁打的横店,流水的‘横漂’”,虽说演员公会注册的“横漂”有3000多人,但现在横店的基本规律是3个月换一拨,有人嫌这里水太浅,有人找不到合适的角色,来了,又走了,不知道又漂哪儿去了。
去年狠狠心,我在这里买了房,1600元一平方米,200多平方米,四室两厅。
“横漂”在这里买房的,算上我,已经有四五个了。
哦,那你不“漂”了,准备“泊”了啊。方野,你一定有过很多女朋友吧?
嗯,岳飞就是这么死的!(你说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啊。(哈哈,但后来他承认的确有过好几位女友。)总之现在没有。爸妈姐姐都为我的婚事操心煞啦,没办法,拍戏忙啊。上一任女友,就是因为我拍《大宋提刑官》,太忙,她才走的。漂亮的,是个群众演员,演丫环、宫女什么的。
方野,你算是在江湖上站住脚了,那你怎么看张永啊?
我觉得他比较可怜,他不该走这条路的。你们待会儿要采访他?见了就知道了。
张永出道比我早,他以前是“北漂”嘛,和张国立、王刚他们一拨儿跑龙套的。
他这人有点怪怪的,大点的角色么难找,跑群众他还不愿意,对自己定位很高,有时好几个月都没戏,弄得吃饭都成问题。
他的特征是一口龅牙,《黄飞鸿》剧组来的时候,他听说里头有个角色“牙擦苏”,就闯进导演房间去请缨。哎,这个怎么轮得到他演?
最近加拿大投拍一部《铁路》,他总算接了群众甲。那讲的是清代华工在加修铁路的事儿,导演说,凡是群众场面,都让张永站在前排……我觉得有点屈辱。
不过我佩服张永的,他不管春夏秋冬天天到水库里游泳,在拍摄现场吃饭,拿菜跟别人换饭,口袋里掏出大蒜下饭。生活那么清苦,自己的理想不肯放弃,如今这样的人有几个?
张永——
33岁,黑瘦,一口龅牙,永远豪言壮语。所有人都说,张永走火入魔了。而张永是准备为艺术献身的:“有适合我的角色,让我割掉半个耳朵都行!”
我老家在河北省蔚县陈家洼营子堡,在北京西边,哦,我已经4年没回家了。
我们家哥仨,走的路都不一样,老二在内蒙古当志愿兵十多年,老三在北京卖房子,我是老大,初中毕业在家种过田,1998年前在北京打工,工厂保安、三轮车夫都做过。车子35块一天租的,老赔钱。
后来,因为喜欢嘛。我小时候,镇上放电影,走好多路去看,回家都是后半夜啦。我小时候就喜欢演戏,只是找不到门路,我想我走的路应该和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转机是我在北京参加了培训班,是北京一个影视广告公司办的。交500块钱,培训了3个月。一开始他们说,培训结束后我们都有戏演,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戏了。我老师说,我的龅牙就是我的特征。
这个培训班是不是在骗钱很难说,但张永记住了“老师”的话,开始了“漂”的生涯。
1998年3月我开始北漂。电视剧《警坛风云》里,我演一个哑巴。这是我第一次演有镜头的,拍了一个晚上。可惜他们只给你一张纸,剧本都不给你看,人物关系你都弄不懂的,这样怎么拍得好啊?特约演员只能是这样的规格。
喜剧电影《星期八》里我演一个盗版光盘商,有一句台词,他们要找一个人来说方言,我用家乡话说的:“我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我建议立即开展发现一张正版赔偿十张盗版的优质月活动……”张永在沙发上挺直了身体,声音、语调、手势、表情、眼神都很快地入戏了,非常顺溜地脱口而出,而他刚才说话一直有些口吃。说完了看着我们,我们都笑了,说好,有喜剧效果。他说,幽默的、搞笑的角色比较适合我。这是七年前的一句台词。
那时候还买书看,买了七八本,自己学。《电视表演学》,梁伯龙的,他是北京电影学院教授,这本我看了好几遍。还有《现代电影表演艺术论》、《戏曲电影中的表演艺术》,都是二三十块钱一本的。看得懂。
后来还是不行了。北京房租太贵,一个小屋300块,戏接不到,一个月就没钱,干几年赔几年,把以前的积蓄都赔进去了,有三四千块。
竞争太激烈,几万人在北京漂着,“横漂”只有几千。2000年,八一制片厂拍《为了新中国》,我去了剧组的招待所,光长得像毛泽东的就有26个人,我的妈呀!
我就把游击战打到横店来了。我连菜板都带来了,4个包,全部家当。2003年11月,冬天,乘火车从北京到上海,1460公里,1461次,最便宜的,88块。再从上海到义乌,6路公交车坐到江东客运站,就到横店了。横店租屋70块一个月,比北京便宜,但是菜、煤气、公交车费比北京都贵。
2003年11月来了就没回过家,过年也没回,一个人自己过,我和别人不合。
想父母了,就给家里打电话,30块钱的磁卡可以打180分钟,等于6分钱一分钟。说什么呢跟母亲?(叹气,低头用手抚着圈椅,低声说。)唠点家常便饭的事。
没钱回去。不向家里拿钱,也不往家里寄钱,自己管自己。
这里,有时候也两三个月没戏演。不好跑,跑了好多好多剧组,都白跑,横店所有剧组,每个副导演都说,行,有合适你的就给你电话,结果戏都演完了,都没电话来。还不能老跑,老跑人家就烦你了。
接不到戏,没积蓄了,想办法呗,接点手工活,串珠珠,一个小时赚一块钱。
很少的,只要不耽误拍戏就行。耽误拍戏给钱也不行。春节过后,刚接到《铁路》,跟组的,没台词。
我相信困难是暂时的。“竞争中的淘汰不是失败,而是新一轮搏斗的起点。”
这话,以前一篇文章里读过的。唐僧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呢。
我喜欢拍抗战时的片子。《地道战》里的汤司令,那个牙跟我差不多的!《黄飞鸿》那个“牙擦苏”,我演最合适了!他那个牙是假的,我这个是真的!可惜导演不用我。不用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们会争着用我的。
“北漂”、“横漂”加起来快十年了,群众、特约加起来一共100多个200不到吧。少的时候每天40块、50块,多的时候200多块。
我相信坚持下去就没错。为了理想,其他都无所谓,老跑群众混盒饭吃我不乐意,我宁愿不演,但只要有适合我的角色,让我割掉半个耳朵都行!
崇拜谁?我谁也不崇拜,谁也不服!我的最终目标是:中国影坛十大丑星里有我的名字!达不到这个目标我死不瞑目!模仿赵本山的人多了,你就永远赶不上赵本山。丑也要有自己的特色。
中国的丑星中你欣赏谁啊?
我的目标就是想和他们竞争,我不想欣赏他们。
张永,准备这样追求到几岁?
85岁(几乎脱口而出),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
我的好朋友不多,也不想交女朋友,这一生不想结婚。结婚以后就不自由了。在中国,90%的人结婚以后都不自由了。
2001年5月28日,这个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在北影厂门口,一个跑龙套的饿死了。我亲眼看见120抬走他。后来特意去打听,门卫说,那个人死了。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为理想把生命都献出去了。别人可能说,这个人太傻了,可我不这么认为!
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影响呢,张永?
我的信心更大了。
张永同意带我们去他的住处看看。绕着没有扶手的光板水泥楼梯,我们上了张永那3楼朝北的小屋。六七平方米,开门一股浓重的蒜味。一张硬板床,棉被叠得整齐,装衣服的行李包也直接放在床上。床头一张凳子,那块从北京带来的菜板干干净净,铁盒子、碗也都干净,摆放整齐。阳台角落里一大口袋面条、大米。怎么那么多啊?他说你买得越多不是越便宜?
我饭量大,方便面一顿要5袋,面条有时候一筒不够。菜没关系,有大蒜就行。你们看阳台上的菜叶子,都是我从菜场上捡的。我一不偷二不抢,节约资源,保护环境,不丢人!
(张永床上有张《横店集团报》,4月25日的。)这个,每个宾馆大厅都有的,免费发放,我拿了3年多了。每月的最后一期,它上面有放映公司下个月的电影安排,免费电影,我一般都去看。今天晚上是《孤岛奇情》。
(我们向张永要一个电话号码。)嗯,写给你们,不过尽可能发短信哦。这还是我北京的号码,是漫游的,一接就一块五。我不换,号码用了以后就不换的,不然他们找不到我了,万一北京那边有角色呢?以后有实力我肯定回北京的。我现在是游击战,以后是大决战。
天色已暗,张永随我们下楼。他灰色的身影走向大街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某个露天的场所,一场免费电影即将上映。
为艾滋孕妇接生
口述 禤庆山 整理 曹晓波
采访手札:广州市妇婴医院年代已久,西面是一个更为久远的教堂,在喧嚣的大街边,宁静肃穆。广州市妇婴医院的前身,就是这教堂的接生所。当我走近这座临近大街的医院,门口有一个非洲孕妇,年轻、服饰鲜艳,正专注地在打手机,漫溢着一种没有界域的爱。
顾不上穿防护衣,顾不上戴手套。抱着带血的婴儿,护士浑身沾了血污。化验报告一出来,傻眼了,HIV呈阳性!这非洲孕妇是艾滋病人广州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非洲人、南亚人很多,HIV呈阳性(艾滋病)的孕妇,在这个人群中占的比例相当高。这些孕妇,一般都有过生育史,对于她们来说,生孩子不是特别地郑重其事,很轻松。有的到了临产,才往医院赶。我们最早的一起“职业暴露”,就是发生在非洲孕妇的身上。
哦,什么叫“职业暴露”?就是在与患者接触时,医护人员的预防措施没到位。艾滋病还没有在广东出现时,我们就有这方面的要求了。因为我们接触的患者,以及对疑难病症的研究,不仅仅面对的是HIV呈阳性的患者,也有霉菌、梅毒等其他传染疾病。直接与病人的血污、“恶露”接触,病毒感染的可能性很大。我也给医护人员讲过几次课,但那一次还是一着忙,忽略了。
这一个非洲孕妇送来时,婴儿已经完全从产道出来,的士司机在医院门口大叫。我们医护人员马上赶了出去,顾不上穿防护衣,顾不上戴手套,什么都没有考虑,想到的只是“抢救”。抱着带血的婴儿,连着脐带,护士浑身沾了血污。当时,只考虑到母婴平安,这也是我们最大的宽慰。没想到,这孕妇的化验报告一出来,傻眼了,HIV呈阳性!也就是说,这非洲孕妇是艾滋病人。
怎么办?所有接触过胎儿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几乎没办法正常工作,整日惶惑不安。万一被病毒感染,这一生毁了。一连好几天,几个年轻女护士一脸的恐慌,一出现点不舒服状况,半夜都会打电话给我哭诉。当然,应急的措施是有的,4小时内马上服一种药,连续服三周,很有效,从理论上讲,只有八百分之一的失败率。但几率是对群体而言,对于个人,只有0与100%的概念。还好,药都坚持吃了,几周检查下来,HIV都是阴性。
要说这几个护士也够坚强的,因为预防药相当难吃,吃了以后,呕吐、晕眩,几乎难以正常生活。有一个男员工,体重73公斤,还没吃到两周,整个人轻了10公斤。他说禤医师,我宁可得艾滋病,都受不了这吃药的罪啊。当然,说是这么说,服药还是坚持了。后来查了几次,HIV都是阴性,也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