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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麦家——不写作就不快乐(2)

麦家:我从来就没觉得快乐过。得到最多的时候我也没觉得快乐。快乐、幸福,它是一种习惯。因为我从童年就没这种习惯,童年就没有给我品尝过幸福,我的童年就是在恐惧和歧视当中长大的。就是你童年从来没幸福,幸福它是一种习惯。我记得我很尊敬的一位作家博尔克斯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当时看了以后我心里怦然心动,真的我浑身颤抖!他是一个很伟大的一个作家,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我犯下了人类最深重的罪孽,我从来没感到幸福。”这种我觉得就是典型的一个作家的心态。只不过有的人不敢这么说,有的人他说了而已。

麦家1964年出生在杭州富阳。小时候的他正处于十年动乱的年代,因为家庭成分问题,他的童年充满了坎坷,而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他的日记。

程程: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就是在文字这方面特别喜欢?

麦家: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生活家庭政治地位特别低。我父亲是右派嘛,我外公是地主嘛,然后我爷爷还是个基督徒。基督徒在那个年代你就是魔鬼,那种环境下长大呢,我从小被人歧视,我跟外界的交流渠道就被打断了。同学们瞧不起我,连老师也瞧不起我,然后人生的各种可能的光明的未来全被卡断。比如说当兵,因为你家庭成分不好,不可能当兵。求学,那个时候读高中就是一个推荐制,那不可能推荐到我们这种家庭里来。就是你特别压抑,但人同时天生有交流的欲望,那你跟谁交流?我就会去写日记。我从11岁,一个乡下的孩子——我11岁我就开始写日记了,这是比较少见的。我一写就写10年,我从11岁写到21岁,每天写。什么是写日记?写日记就是对着镜子说话嘛。你为什么这样?

因为你内心有淤块,你要宣泄。我不能对一个具体的人宣泄,但我可以对文字宣泄。我经常在想,恰恰日记是拯救了我。如果没有写日记这个习惯,我可能内心就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就你淤血太多,你内心沉积的东西太多,它会把你压垮的。

海明威说,作家的最好训练是辛酸的童年。麦家童年时代的坎坷,坚持十年写的日记,让他对文字有了深厚的感情。在今天麦家的笔下,童年的黑暗并没有表现为悲观和颓废,而是写成了对光明的向往和执著。他的作品,不论《解密》、《暗算》还是《风声》,描写的都是一群在黑暗中执著寻找光明的“特情英雄”。麦家之所以偏爱这类题材,跟他自己的经历也有关系,因为他自己就差点成了“特情英雄”中的一员。

麦家:我上的那所学校其实是培养情报官的一所学校,那毕业以后就自然地分到了某一个情报部门,去从事情报工作。但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写作了,我待了也就不到一年我就离开了。就是因为我发表了一篇小说,军区领导就想这个人他会写小说,肯定是有才,有才嘛就把他调上来写材料嘛。结果我就这样一下子离开了业务单位。那确实是一个很特殊的部门,是一个特别秘密的肩负着很特殊使命的一群人,他们其实活得非常简单。他们就是在从事这个工作之前可能会举起右手,对着国旗宣誓一分钟,可能也就两三百个字,但这两三百个字会成为他们终生的事业。一辈子就是通过这个一分钟他就交给国家了,心怀理想、无怨无悔,那种精神其实非常感动我。尤其是在这个世风日下的当代,我回头一看,我觉得那是一群美丽的闪闪发光的人。

跟这些“特情英雄”一样,麦家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但是曾经为了生计,他也有过追求更好的物质生活的愿望。

麦家:我1991年到1997年一个字都没写,我也去挣钱,炒股做生意。

程程:那几年你过得开心吗?

麦家:就是不开心。当然,不写作呢,我那几年也是没办法,一个是你谈恋爱、结婚生了孩子,甚至我还得了一场大病。我在部队从双杠上摔下来,把我的腰摔了,就是脊椎压缩性骨折,离瘫痪一步之遥。这种事情它都会影响你写作。

我觉得最大的影响我写作是那些年,尤其是我结了婚以后,你没房子、家里没钱,结婚的时候总共400块钱,男方女方加起来也就400块钱。

程程:1991年那时候?

麦家:1992年我们新婚之后,我的太太才6平方米的一个房子,你想想,6平方米!

程程:一张床!

麦家:就是一张床。12平方米她们一分为二,她和另外一个女生。那你怎么办?我去?我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我去了以后,她的隔壁的一个女生就去找另外的人住,把那个房子让给我。那种基本上生活在物质层面最底线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女人终身相伴,我忽然觉得要对她负责,我忽然觉得我该挣点钱,就是这样。

为了养家,麦家停止写作,去了成都。由于他工作出色,28岁就当上了处长。而此时,他突然发现繁忙的工作占据了全部生活,他很想回归写作。

麦家:不是吹的,很优秀。在部队里干得非常优秀,没有人愿意我转业,那我是强烈要求转业的。因为你在一个宣传处处长的位置上,下面十六七个人,还有一个电影队、俱乐部,你根本无法写作。你每天早上8点钟就要坐到办公室,晚上你宣传处还经常要到外面应酬,喝了酒回来人困得马上睡着了。忽然有一天,我觉得这种日子再也不能继续了。

1997年,33岁的麦家转业到成都电视台电视剧部任编剧,如愿以偿回归了写作。他的《解密》等作品也纷纷问世。2008年7月,经过杭州市政府的争取,麦家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杭州。

程程:那安下家来了吗?就在杭州安家了吗?

麦家:现在还没有,但快了。我太太下个礼拜就过来。当然这个房子可能暂时,真的分给我的房子可能明年才能交房,但他们给我租了一套房子,也是挺好的。但现在没被子。

程程:现在还没法住?

麦家:其实也就买点被子就可以住了,但我都不知道在哪里买被子。

程程:啊?不会吧!生活当中这么没能耐啊?

麦家:生活面前挺弱智的,真的,我从来不逛商店。

程程:那这些事儿都你老婆操心?

麦家:恩,那些事她操心。

程程:而在写作上你真是太行了!而且我们还听说杭州政府还给你在西溪的一套别墅,让你来做一个工作室的。

麦家:这不是给我的,是租。大家都这样,余华也有嘛,有很多嘛。就是西溪引进一些文化名流嘛,到那儿去做一个工作室。

程程:你会在那儿做什么呢?就是把它拿来作为一个写作的房间呢,还是做什么样的一个功能呢?

麦家:现在还没完全想好,因为房子我现在还没拿到,如果有一天真的拿到了,那么我想那就会成为我的一个写作工作室。

程程:那你接下来呢?有什么计划?

麦家:接下来还是写啊。

程程:就是写作。

麦家:这是我现在最迫切的一种期待,就是让自己真是清心寡欲一点,让自己生活再简单一点。我最近半个月已经做了很大的调整,而且半个月前我也开始写作了,而且自我感觉状态还挺好的。

记者手记:

他是茅盾文学奖最新得主,但他却说,获奖是一个陷阱,是一个糖衣炮弹;名和利纷至沓来,他却感觉不快乐,说自己从来没快乐过,《解密》、《暗算》、《风声》,他带给我们一个神秘的“特情世界”,连名字麦家也成了他的秘密。只有在写作中,他才感觉是快乐的。

现在的麦家就在杭州,位于杭州植物园一角的灰色小平房正是麦家“修炼”的地方,这里距离西湖边的岳王庙不过十来分钟,这里的几处平房都隐匿于林木之间,有的房子前的铁栅栏旁还挂着类似“生物多样性研究所”之类的标牌,清静、幽雅而低调的环境不免让人联想到麦家作品中那个神秘的单位——701。当然,这并非麦家的房子,他说,“一个好朋友把这个房子借给我用,搬来这,就是为了图清静。”麦家从早到晚创作和休息都在这里了,写作、跑步、休息,就是他全部,其实,这样的麦家,才是最快乐的麦家。如果你也找到了自己的快乐,请一定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