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文艺美学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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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文艺美学解释的现代思想基调(2)

在理解了这些基本道理之后,如何构建对文艺美学的“理解”,自然,显得特别重要,因为具有良好意愿的解释,未必能达到良好的解释效果。只有思想的自由与自由的思想,才能达成自由的意愿,开启心灵的自由。文艺美学的思想建构,实际上,是历史性与创造性的统一,即个人的文艺美学思想创造,不能抛开文艺美学的历史,必须从文艺美学的历史出发,否则,就成了空谈;或者说,原初解释者的情感表达或情绪描述,不能从理性高度说明文艺美学的思想本质。文艺美学的解释,具有大量的“历史性思想沉积”,许多历史性思想,已经因为被反复谈及而形成了“思想定势”,因而,文艺美学的思想发展,一方面要推陈出新,另一方面要开辟新路径,创建新思维。这其中,就充满了无穷的创造性。但是,文艺美学最根本的目的,还是对人的理解,对自由的理解,对美与自由,美与心灵之关系的深刻理解。在中国美学解释中,文艺美学的本质之争,成了文艺美学价值形态重构的核心问题。事实上,文艺美学的价值形态之争,不仅是审美观念之争,而且是价值观念间内在冲突的必要表现。文艺美学的思想价值形态,到底应该如何构造?实际上,涉及对现存的美学思想的价值评估与重构问题。从个体美学思想创造的意义上说,在中国哲学史和美学史上,有许多不同的审美价值形态,它们构成了无数的美学思想逻辑表现形式。这些不同的文艺美学思想之间,有一定的共同性;那些建基于汉语思维和汉语元范畴和价值取向之上的审美价值形态,往往被看成中国哲学和美学文化精神的体现。

每一民族都有自己的独特的美学思想,每个审美解释者也有自己的审美思想认知,正是由于多元美学形态的自由表达,人们往往可以从中找到美学独创的意义。当人们过于强调某种审美价值形态时,它本身就构成了美学思想的内在制约。对审美自由价值形态的强调,应该是对美学思想独创性的寻求,而不应是外在形式结构的语词演绎。许多美学思想探索者已经看到:对美学的思想结构形式的过分强调,往往直接阻碍了美学思想的发展。人们还发现,原初的美学思想表达,大多是断片的、直观的、诗性的;这种美学思想的原创性,不是外在的而是潜藏的。因而,那种过于强调外在形式的理性思维方法,在现代美学思想视野中受到了强烈挑战。

由于思想的价值形态或体系这个概念,带有形而上学的意味,所以,在现代人的思想活动中,也就带有了贬义,许多西方现代哲学家干脆“拒斥体系”,称其美学思想为“非体系的”,并把“反体系”视作反形而上学的重要途径。美学思想的建构,不是仅靠主观意志就能完成的,真正的美学思想的构成,是美学思想演变的历史结果。一个人的美学思想,在历史形成中是存在着矛盾冲突的,由于思想价值形态往往指一个确定性和封闭性美学思想结构,因而,许多美学思想家,宁可使用美学思想逻辑结构,而不愿自称美学思想体系。对于中国现代文艺美学思想的建构者来说,一方面必须直面强大的古代美学思想的历史,另一方面又要受到康德以来的西方美学思想学说的深刻影响,因而,文艺美学思想的建构,一直是许多学者努力的目标。由于当前不少美学思想形态的建构本身缺乏原创性,而且,依照中西美学思想模式建构起的美学,大多只有空洞的思想概念框架,因此,现代美学思想本身,便受到不同程度的怀疑。诸种僵化的美学思想,对美学思想创造的制约也非常突出,所以,对现代文艺美学进行“价值重估”就成为必要。

3.通往审美主体心灵的解释路径

如果把“文艺美学”看作是一个开放的思想系统,那么,它既可以思考具体的文学艺术的精神问题,又可以思考文学艺术的形式问题。文艺的心灵或文艺的精神,是艺术的生气灌注性,它寄寓在具体的文艺作品中,同时,又深隐在文艺作品之形象中。精神(Spirit)和心灵(Soul),是艺术家原创性的审美思想感性的具体的表达,它可以是艺术形象,也可以是生命价值体验和审美判断,它是艺术之所以具有生命价值的最关键因素。当然,它也可由哲学家或美学家进行理性分析和总结,从而形成理性的思想结构。艺术的精神,永远具有自己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特质,需要智慧的心灵予以开掘和阐发。艺术的精神,是艺术的深度思想空间所在,也是对艺术的生命观照和内在反思的目的所在。

文艺的精神是不可见的,它离不开艺术符号的具象或象征式表达;理论家的审美艺术精神表达,必须借助艺术形象自身才能获得深刻说明。在现代文艺学中,许多人在把握艺术时,总是喜欢从“内容与形式”这一概念入手去分析,但是,把文艺作品拆解成“内容和形式”总是使人难以接受,因为它不同于具体的器物,也不同于器皿的包装,有一个本体和一个外壳。文学艺术表征出来的,是“艺术的精神”,这种艺术精神,与艺术的语言、艺术的形象和艺术的形式不可分离;真正的艺术不是内容与形式的组合,而是精神与形式的统一。从文学艺术精神的这种不确定性界定中,可以看出,文艺美学自身具有交叉性和包容性,事实上,这也给文艺美学的发展提供了无限可能性。它所涉及的,必然不是一些平板的问题,总会是一些新颖而独异的思想观念。这样,“文艺美学”对文艺心灵的阐发,也就具有了沉思性品格;同时,有关文艺心灵的证悟,也就显示出诗化哲学的意趣。这样的美学思想理路,是极具魅力的,它比单纯意义的文艺学解释和美学解释,更能提供给人们新异独特的美学思想启示。这种文艺美学探索,是个体生命体验的自由开放,也是个人智慧的诗性闪光。现存的文学艺术的理论分析方法,对于重建文艺美学是具有影响的,因为在“文学原理”之类教科书上,有些人把语言、句法、修辞、叙事、技巧等看作是文艺的形式,而把主题、题材、美学思想、形象看作是文艺的内容,这似乎已经约定俗成了。显然,这种二分式归纳方法,有些牵强,因为它把艺术自身这个完整的生命整体分离开来了,事实上,可见的艺术作品,就是生气灌注的精神与形式的统一体。这种生气灌注的形式,包容着艺术的韵律,寄寓着创作主体的艺术心灵。对于接受者而言,与艺术本体之间的交流,不仅是人对艺术符号的感知体验活动,而且是接受主体与创作主体之间的“主体间性交流”。这种主体间的交流,就是精神的交流,艺术的符号或艺术本体,在此,变成了交流的对象和媒介,变成了精神的对象化方式。

艺术的精神具有主体性,这种文艺的主体性,是艺术的充实与空灵的表现。

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之间的默契,有可能达成心与心的交流,因而,精神与形式的统一在于:精神必须借助形式来表达,形式必须包容生气灌注的精神,才会具有活泼的生命。可见,艺术精神的体悟,在文艺创作中是至关重要的,文艺美学思想的构建,就在于对这种艺术的精神的深入解释。从历史本文出发,可以发现:中国文艺美学的自由思想传统,就在于对这种艺术精神的感发和体悟。

回顾“五四”以来中国文艺美学的探索,可以看到,一方面,五四以来的新美学继承了中国古典美学的体验精神,另一方面,又吸收了西方美学思想的结构原则和逻辑演绎的思维方式。因而,中国现代文艺美学,既有空灵充实的艺术心灵之体悟,又有富于逻辑和理性思想的深刻阐发。与古代美学中的直观式体悟和点评式体悟不同,现代文艺美学,不仅试图契合艺术的心灵,而且试图把艺术心灵的私密体验,以结构的方式予以分析性表达。因此,中国现代文艺美学的思想成就,实质上要高于现代中国审美哲学探索的思想成就。

基于精神与形式相统一的思想体验原则,现代中国文艺美学的优秀思想传统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由现代新儒家所开导的审美哲学证悟的精神传统。从思想传统而言,中国哲学家十分重视“诗”的学习,自从孔子奠定了诗歌与礼乐教育的核心地位以来,特别是当儒家思想获得了经典地位之后,“诗乐教化”就成了中国文化中重要的审美艺术教养方式;这种诗乐教化方式,特别注重精神与形式的统一,重视生命的艺术感通。此后,中国文化史上的伟大教育家朱熹、陆九渊、王阳明都很重视“诗教”与“乐教”,因而,对于新儒家来说,作诗与论诗,乃是他们的基本思想功夫。现代新儒家的审美教化思想,直接根源于原始儒家和新儒家,所以,熊十力、马一浮、牟宗三、方东美、徐复观、唐君毅都强调诗教和写诗,正因为如此,现代新儒家与宋明新儒家一样,对诗心的证悟,也就更近了一层,这一点与西方哲人就有些不同。西方哲人,有一部分很重视诗,如尼采、狄尔泰、海德格尔,另一部分则很敌视诗,如维特根施坦、石里克。现代新儒家们,无论能诗与否,对诗歌似乎并不敌视。例如,徐复观从孔子的礼乐精神和老庄游心太玄的虚静观出发,从诗、画、乐的把握中,揭示中国艺术的生命境界,尤其是与西方诗人哲学家的对话交流,更增加了这种亲切感;方东美则纯粹从诗性出发,对中国哲学、德国哲学、印度哲学进行诗性阐释,生命的意趣交融于情理分析之中;牟宗三把中国哲学与德国哲学会通一处,又以康德哲学作为准绳进行系统的真美善分析,落实到“智的直觉”与中国哲学的圆融境界上,这本身就如同一曲宏大的生命交响曲。

唐君毅更重视这种生命哲学的诗性体悟和阐发,冯友兰对魏晋风度与宋明理学的体悟,无处不充满诗性的闪光。因而,中国艺术精神的现代阐发,完全获得了精神与形式的统一,当然,艺术精神的把握显然高于对艺术形式的把握,因为通过哲学精神的把握,艺术似乎更容易达到天人合一的自由之境,更能体现生命和谐的自由哲学精神。这一点,使中国现代文艺美学具备了生命哲学的精神品格。

二是诗人艺术家开辟的艺术精神与形式相统一的解释传统。从诗人艺术家的人生艺术感言和思想随笔中,可以直接看到,他们强调中国艺术精神与形式相统一的生命文化理解方式。事实上,在中国现代诗人和艺术家们的“谈艺录”和“艺术情思”中,多有这种生命艺术的诗性体悟。他们不是从哲学理念出发,而是从大自然的山川草木的描绘和感悟中领略到生的意趣。

他们以诗情赋予大自然以生命、以活力,这种艺术美学思想,显示了中国现代美学的独特思想创造力。应该说,这种艺术谈,往往涉及文学艺术的根本问题,而且,具有特别生动的艺术卓见。例如,就山水画与人物画的优劣,徐悲鸿谈道:“吾国绘事,并重人物。及元四家起,好言士气,尊文人画,推山水为第一位,而降花鸟于画之末。不知吾国美术,在世界最大贡献,为花鸟也。

一般的收藏家,俱致山水,故四王恽吴,近至戴醇士,其画见重于人,过于徐熙黄筌,夫山水作家,如范中立米元章辈,信有极诣,高人一等,非谓凡为山水,即高品也。独不见酒肉和尚之溷迹丛林乎?坐令宋元杰构,为人辇去,而味同嚼蜡毫无感觉,一般之人造自来山水,反珍若拱璧,好恶颠倒,美丑易位,耳食之弊如此。唐宋人之为山水也,乃欲综合宇宙一切,学弘力高,野心勃勃,欲与造化齐观,故必人物宫室鸟兽草木无施不可者,乃为山水。元以后人,一无所长,吟咏诗书,独居闲暇,偶骋逸兴,以人重画,情亦可原,何至论画而贬画人,是犹尊叔孙通而屈樊哙也,其害遂至一无所能之画家,尤以写山水自炫,一如酸秀才之卖弄文章,骄人以地位也。故令一切艺术之不振,山水害之,无可疑者。”这一论述,出自艺术家笔下,他对中国画的审美观点的偏颇所作的分析,确实发人深省。由于论者精研绘画,故而,他的论述,具有很重要的美学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