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文艺美学论
18693300000036

第36章 文艺美学的诗思综合解释方法(4)

“现代的虚妄”,是指在现代生活中,诗人与哲人对人的主体性与神的崇高性产生了双重的怀疑,从而对生命的存在形成虚妄和荒诞的认识。20世纪的到来,东西方诗人和哲人面临着从未有过的困境,尼采宣布“上帝死了”,神在人们心中动摇了,古典神话又在现代科学技术的打击下不再具有亲切的诗意。这双重的打击,使现代人不知所措,人们走上了“精神的荒原”,不仅面临着信仰危机,而且也面临全球生存危机。战争、疾病、灾难、核能全面威胁着人类,“法西斯主义”更使人感到深重的绝望与恐惧。所以,面对现代文明的危机和生存信仰的缺失,诗人试图寻找精神的圣杯,荒漠的甘泉,因此,艾略特的《荒原》,颇具代表性。

在诗人的心中,一切都充满无奈感、无聊感,男女间的性爱也成了例行公事,人们徒劳地在工作中挣扎。寻找圣杯者找不到目标,不仅有着肉身的苦熬,而且有着精神的苦熬。在肉身的苦熬中,丧失了生存的信心,在心身的疲惫中,体会不到生活自身所具有的乐趣。在精神的煎熬中,不仅经受着道德的折磨,同时经受着信仰的折磨。人们力图明了生活自身的含义,可是,在生命的潮湿氛围中挣扎,在生命的荒漠状态中挣扎,却怎么也破解不了生活自身的秘密。没有信仰,精神无据;背负信仰,精神又疲惫不堪;担当历史,却又无法改变它;正视存在,却无法忍受荒诞与烦忧;在历史与现实之间,一筹莫展;在现实与未来之间,面对虚无。

这种现代人独有的处境,使诗人与哲人之间形成激烈的对抗。正如海德格尔所言:“我们心灵的所有勇气,是对存在第一声呼唤的回声,存在的呼唤,将我们之思汇入世界的游戏。”在后现代主义氛围中,写诗的人愈少,运思的人也愈少,诗与哲学的精神联系,只能在荒诞与苦闷中暂时放逐,变成了审美的理想信念。刘小枫指出:“诗对虚无世界的意义填充有赖于诗人的活动。正是通过诗人的吟咏歌唱,才把信念、救恩和爱赋予世界。诗人是何许人也?诗人是懂得世界没有意义的人,他们与常人不同,首先在于,他们是通过主动赋予世界以意义来向世界索求意义的。意义和真实价值,不是世界的本然因素和自然构成,但它必须成为构成世界的要素。”“诗的活动由此而成为生存世界的扩展,这种扩展,表现为人的生活经验的诗意的扩展。诗重构人的世界经验,经过重构的经验就是诗的经验,它使人置身于世界之中却能用另一种眼光来看世界。”因此,只要诗人与哲人在,这个世界就不会消亡。

从诗人与哲人的和解中,可以充分体认到创造性的文艺美学精神所具有的根本价值。人类审美精神的艰难求索,也再次证明文艺美学价值形态重建的困难和希望。人类审美文化精神,充实在未来的文艺美学价值形态中,预示着积极健康而自由的创造性品格,由此,展示出文艺美学的诗性力量。在诗与哲学的沟通中,生存的本质和存在的真理在向我们敞开,文艺美学价值形态建构的目标,也离我们不再遥远。

如何在诗思中享受思想的自由并展望生命的浪漫?这是摆在现代诗人与哲人面前的重要任务,只是诗歌与哲学从未像现在这样对立。从当前的格局来看,诗歌与哲学,成为了完全不同的独立科学,诗人与哲人之间的思想沟通,不再像从前那样相互欣赏,这样,一个冷酷的自然世界和现实的生活世界展现在我们面前:一方面,人类日益追求技术的现代化,不断挑战人类的智力与思想极限,另一方面,人类在日益异化与技术化依赖的生存环境中求活,从而使心灵发生畸变,不断背离诗性浪漫精神。或者说,诗性生活日益离我们远去,技术化生存又使我们的世界变得特别强横和危险。

这是诗与思的分离,更是技术与理性向诗性与感性的挑战,这是我们不能不面对的问题。诗与哲学,从根本上说,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文艺美学解释,为什么必须既是诗的又是思的?因为仅有诗,文学美学就缺少科学与理性的品质,仅有哲学,文艺美学则缺少自由与感性的特质。诗歌与哲学,走上了不同的路径,它们具有自身的思想立法,人类思想的本原目的日趋迷茫,因而,需要重新反省思想与艺术的目的。思想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更好更自由地生活,当思想变成了工具,只能服务于一部分人的思想意志时,回到本源的思想目标,就显得极为重要,此时,诗人与哲人,构想人生的和谐就依然具有意义。诗歌展望最理想的生活与理想的世界,哲学理性地评判人性的本质,重新反省生活的意义,这就决定:哲学不能是过于现实的冷酷的,因为过于理性地评价生活,就会看到世界的绝望。为了让世界不致使人绝望,就必须走向诗,因而,文艺美学的“诗思综合解释方法”,不仅是为了保护美,保护诗性之思,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人类的美好理想,使我们的世界充满自由与希望。从文艺美学的诗思综合解释实践中,可以看出:诗思是可能的,也是充满魅力的,问题在于:诗思需要想象性体验,更需要存在式反思。

无论是生命的自由想象,还是生命的深度反思,都需要以生命的自由意识为根本,即让我们更深入地沉醉到自然生命存在的诗境之中,更深入地体验自然生命的活跃美感与强力意志艺术的无限冲动。总之,在诗思综合性解释中,让生命放射出无限的光华,无数美学家的诗思,不断地证明着这一点,既然诗与哲学的融通是文艺美学生命之思的前提,那么,坚守文艺美学的诗思综合解释方法就变得异常关键。

第二节 思之本质与美学解释的存在论意向

1.思想之方法:在惯性思维和可能性变革之间

文艺美学解释方法的寻求,从根本上说,不只是方法论问题,也是思想深度的触摸问题,即怎样才能更本质地回返到事物自身。我反复强调:诗思和谐的方法,即以诗性综合解释为中心的方法,能够比较好地保护思想的诗性,但是,只有纯粹哲学的方法,才能更好地把握审美活动的本质。诗可以激活人的生命想象,调动人的生命情感,唯有哲学才能使人充满理性与反思精神地去探索存在的秘密,因为哲学的反思,即对人生命存在进行普遍意义上的深入思索。按照黑格尔的理解,“哲学反思”,是在前之思,也是在后之思,前者是对生命存在价值与意义的预见性,后者则是对生命存在复杂性的理性归纳与总结,带有历史透视性特点。这就是说,在人们还没有充分思考之前,“哲学反思”,使得思想本身具有存在的预见性,与此同时,在事情发生之后,哲学能进行深入反思,把握生命存在的本质。唯有哲学反思,才能“思向本源”,“思出”存在的意义和存在的秘密。思想者离不开“思”,思是放任自由的,但思出水平,思出智慧,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平常的思”是可能的,“异常的思”后面,跟随的都是平常的思,不过,有人认为,从事哲学研究要有“平常心,异常思”,“平常心”保证了思想的朴素性,规定着思想的意义,促使人认同性地接受而缺乏反思判断力,“异常思”则是为了发现新意,从怀疑入手进入真理的澄明之境。要学会“平常心,异常思”,对于心智就是一大考验,因为异常思与人的个性、意志与心智水平紧密关联。哲学反思,即由平常思出发,寻找异常思,又由异常思,回到日常生活,使异常思在日常生活处获得意义和光亮。

在特定的时期,“平常思”也可能得势一时,但真正推动思想历史进步的,还是“异常思”。“异常思”,有两大方向:一是激进地探索性地思,一是批判地怀疑性地思。前者往往成为生活理想或社会理想的展望,这种异常思是前无古人的,是希望与理想的思想表达;后者则往往成为怀疑的力量,具有破坏性作用,让人们从平常思中幡然省悟。在中国当代思想论坛上,这两种“异常思”都存在,但强大的平常思势力,压倒或淹没了这两种“异常思”,所以,这些“异常思者”往往等待真正的觉醒者。在后现代主义文化处境中,异常思确实需要具备特殊的胆识,在异常思者那里,我们能感受到的是肌肉撕裂的痛楚,是披肝沥胆式的质问与怀疑。无论是平常思,还是异常思,人总难逃脱思想的锁链,唯有挣脱思想的锁链的异常思,才有可能让思想本身放射出自由的光芒。就此而言,美学解释学的构拟必然无法圆满,这种不圆满性又是思的永久动力所在。我们可能理解了生活的基本意义,但人的感性迷失,让我们永远要思考哪怕是极其平常的生活,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要让思想适应日益变化的生活,守住生活的真正意义。

人在思想过程中,有时百思不得其解,难以穿透习惯势力的艰涩外壳,面对思想自身,面对人生困境,人在思想历险中所受到的约束力永远大于思想的解放性要求,这一思想状况,被形容为“思想的锁链”。以美学创造为例,对于人生之美,每人皆有自己的见解,故而,对于同一问题,在历史维度中总有其“观念群”。要想调节文艺美学观念之间的冲突,就可能面临许多约束,那么,思想如何形成了这诸多困境?难道思想就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思想的锁链,既是人为的,又是必然的;思想的自由,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在人类思想史上,每个有独立创造的思想家,其思想本身是相对自由的,这源于他们对自我观念的自信和坚信。一旦他们对自我的思想产生怀疑,乃至否定,就陷于思想的锁链之中。对于哲学家来说,是自由和自信的观念,对于另一个体来说,则可能就是锁链,因而,异常思少有可沟通之处,甚至存在尖锐的对立。例如,黑格尔美学与尼采美学,马克思美学与康德美学,维特根施坦美学与海德格尔美学,德里达美学与伽达默尔美学,等等,没有内在的可沟通性,因为他们都坚守了美学的“异常思”,不过,他们的思想主题却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因此,思想自身,只有相对的自由,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信仰的根基上,因为唯有建立在信仰的根基上,思想才会强大而倔强。

思想的锁链,由人自身而构成,因为我们受制于意识形态观念本身,它构成了我们生活的意义基础,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价值判断。可以看到,人文科学的思想与自然科学的思想,存在着根本性差异。以人文科学的思想形成为例,它的思想发展不是直线式进步状态,后来的思想与先前的思想有其根本性差异。在思想史上,思想的深刻性,不能以历史性时间为尺度加以评价,思想史上的常例是:后来的思想不如先前的思想深刻。过去的思想可能具有永久的魅力,今天的思想可能在历史的长河中构成新的启示,因此,思想本身有时是无法替代无法真正超越的。人文科学的思想自身,往往皆具有独立的个性,表明独特的思想方式和思想力度,不可重复,不可再生。

人的思想成长与生命的成长非常相似,它必须经历幼稚、肤浅、创新、深刻、成熟、定型这样几个阶段,因而,思想有高潮,也有衰落。正因为思想要经历一个与生命相似的成长阶段,因而,思想自身总是要经历模仿、怀疑、否定、创新这样的历程。

自然科学的思想,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前进,但是,一旦前进了,就不可能倒退,“最新的就是最好的”。科学的思想,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所具有的发现性意义,随即就会被扬弃;人文科学思想则永远独一无二,不可重复,即便是混乱的思想价值形态,你在其中仍可能找到某种思想的闪光,只要它扎根于人的生活经验和存在大链之中。个人不可替代的独特体验,往往决定了思想的特殊表达,因此,人文科学思想永远是“类似于生命发展”的生长与变化过程,正因为如此,思想自身难免走弯路,难免受到束缚。相对于个体而言,从怀疑、否定中成熟,有可能创造出属于自我的思想价值形态,因为人自身的智慧生长受到生命生长成长的阶段性局限,因而,人文思想与个体生命史之间总是具有“内在的锁链关系”。

由于在历史中,人自身作为历史活动的链条,必然构成了历史的中间环节,所以,思想自身不可能完全放任地想象。一方面,思想自身受到个体心智的束缚,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接受它所置身其中的文化力量的熏陶,因而,在思想成长中,人不自觉地接受了他人的思想。对于他人思想的接受,是极具偶然性的,它可能受到文化环境的制约,也可能受到时尚的影响。只要我们不是自觉地在人类思想史长河中跋涉,任何自发的思想探索,就难免受到偶然因素的影响,这些偶然因素,有些是外在于人的,可能因为特殊的境遇,个体受到某种思想的感染。一旦生存境遇发生变化,人的思想就会发生变化;思想本身是最不牢固的,它经受不住怀疑和反思,因此,在自发地思考状态中,人可能受到这些偶然性因素的影响,思想就带上了某种时尚性和主观偏爱性。这种时尚与偏爱,对于自由的思考而言,也是精神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