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文艺美学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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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文艺美学解释与当代思想论争(15)

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和社会制度下,人必然地从事着异化劳动,所谓异化劳动,是指人在劳动过程中不仅没有快乐,相反,劳动还对生命本身构成强大的压迫,因而,在社会生活中,“异化劳动”导致人与社会的疏离,人与人的疏离,人与物的疏离,人与自身的疏离。人在异化劳动中,自己也为自己的变化而感到吃惊,完全不能主宰自己,不断受到外在的异己的力量的驱使。这种疏离,必然导致人的物化,人变成机器,就失去了生命的自由感性想象精神,丧失了审美自由创造的能力。这种异化体验,在后现代主义文化中,让人们感受十分强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民谚,已经演变成各种各样的同谓语了,这种“身不由己”,就是异化状态,本原的素朴的生命,在异化环境中被彻底异化。异化加剧了社会的灾难,而与自由理想远远背离,人背着过分沉重的负担,创造着不属于自己的审美对象。尽管如此,在异化劳动中,人还是千方百计地“对象化”自己的本质力量,“戴着脚镣跳舞”,在限制中求得自由。因而,异化劳动,也能创造奇异的美,甚至崇高的美,这尤其表现在建筑艺术之中,然而,异化劳动,尽管创造了美,但这种美外在于人,与人再次发生分离,即美的创造者,在审美创造中得到的,不是肯定与荣耀,而是奴役与奉献。人在审美创造中,可以忘记一切,把内心最自由的企盼与想象在对象化世界中创造出来,但这些美的创造留不下艺术家的身份符号。

在异化劳动中的审美创造者,永远是民间艺术家或无名艺术家,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尊重。

只有在自由劳动中,人才能自由地表现生命的个性,创造生命的美。自由劳动创造的美,不仅不与人发生分离,而且与人成为一体,成为生命的象征,道德理性的象征,至善的象征。自由劳动中的审美创造,是人为了自身,发自内心的创造,在创造过程中,艺术家不仅确证个体生命的本质创造力量,而且,可以享受艺术创造本身带来的欢乐和荣耀,所以,马克思看到了“劳动创造了美”,但没有忘记补充一句,“却使人变成了畸形”。马克思早就深刻地认识到了劳动与美的生成之关系,极力否定异化劳动,“工人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对象,但现在这个生命已不再属于他而属于对象了”,“工人同自己劳动产品的关系就是与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这些看法,深刻地揭示人在异化劳动境遇下的生命处境。

为什么要实现自由劳动?为什么要创造美?马克思做出了科学的回答。马克思认为:“劳动这种生命活动,这种生产生活本身对人来说不过是满足他的需要,即维持肉体生存需要的手段”,而“一个人的全部特性、种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类的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

“动物和它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这种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志的对象。”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从审美实践的历史中,可以看到:“异化劳动”,把这种关系颠倒过来,以致人因为自己是有意识的存在物,才把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本质变成仅仅维持自己生存的手段。

通过人的活动和动物的活动之间的比较,马克思深刻地说明:自由劳动的重要性或自由劳动中审美的重要性。“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马克思还指出:“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因此,人以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

人同世界上任何人的关系,总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而占有对象,所以,“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变成人的”。因此,“对象如何对他说来成为他的对象,这取决于对象的性质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本质力量的性质;因为正是这种关系的规定性形成特殊的、现实的肯定方式”。“每一本质力量的独特性,恰好就是这种本质力量的独特本质,因而也是它的对象化的独特方式,它的对象性的、现实的、活生生的存在的独特方式。”因此,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这正是审美之本质所在。

与此同时,马克思还指出:“任何一个对象对我的意义都以我的感觉所及的程度为限。因为,不仅五官感觉,感觉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所以,一方面,为了使人的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来说,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都是必要的。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只有在自由劳动的前提下才能实现;本质力量对象化和自由劳动,正是审美的极致。马克思还指出:“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因为它感到自己是受动的,所以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的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由此可见,马克思的审美哲学,归根结底,都落实到了生命哲学或人的自由解放哲学上来。

马克思的美学,试图恢复人的完善健全的人格,保证劳动的自由和自由的劳动,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充分体现了生命创造的价值。生命是自觉自由的,生命创造是自由的;只有解放人的全部感性,才能创造出生命的和谐美。马克思抵抗一切违背生命的行为,与一切压抑生命的活动势不两立,因而,马克思的审美哲学所探讨的“自由”,既是个体的自由,也是人类的自由。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强调个体的自由而忽视了人的自由和社会的自由,这显然是片面的。弗洛伊德也主张解放人的个性,让潜意识从压抑中解放出来,弗洛伊德所强调的“原欲”,实质上,正是人的全部感性没有充分对象化,因此,现代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和弗洛伊德调和起来,考虑到了个人与群体的统一、审美与人的全面解放之关系。

在现代哲学变革中,马克思主义与弗洛伊德主义的调和,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根本,以弗洛伊德主义理论加以补充,从而获得了对现代审美活动的深刻解释,因此,马克思的审美哲学,实质上,是关于人的解放和生命自由的学说。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美学以劳动为中心的现代思想价值形态,确实具有十分重要的启示意义。

3.马克思的艺术生产与艺术价值观的确立

按照惯例,人们习惯于把马克思的审美哲学和文艺学思想区分开来,仿佛马克思有两种美学思想价值形态,这种分析,显然是狭隘的美学观和诗学观的表现;从文艺美学价值形态而言,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是马克思的审美哲学之必然延伸。马克思美学的文艺学形态,不仅以审美哲学为基础,而且与马克思的审美哲学的目的论相统一。马克思美学,作为相对完整的思想价值形态,既从一般意义上探讨美学的特质,又从特殊意义上分析了艺术的特质。因此,马克思以劳动为中心的审美哲学,可以看作是马克思从哲学高度对审美活动的深刻思想证明,而马克思的文艺评论与文艺思想则可以看作是对具体的生命艺术的审美理解。前者是理论的思辨的具有普遍意义的,后者则是具体的特殊的立足于文学艺术本身的。

在马克思的审美哲学中,有对具体艺术的评价分析,在马克思的文艺学中,则有对审美本质的反思。相对而言,马克思的文艺学思想与审美本身有着更为紧密的联系,因为它主要是“对艺术的反思”,而不是对人类全部审美活动的反思。马克思的审美哲学与文艺学,是马克思美学思想的两翼,缺一不可,这种开放的文艺美学价值形态观,对于认识马克思美学的科学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马克思美学的文艺学形态,不再从抽象的劳动出发,而是从艺术生产出发,去探讨艺术的内在规律。因此,国内有的学者,从艺术生产的角度建构马克思美学的文艺学形态,我觉得这一探索,十分贴近马克思美学的实际。

“艺术是生产”,从人类社会的劳动观念出发,这一思想的生成与发展,都具有特殊的意义。不仅如此,从艺术生产去看待艺术,与马克思从经济入手去分析人类的一切活动也很有关系,马克思的艺术生产论,实质上,是马克思的艺术实践观的通俗化。正如前面所言,“劳动”,可分成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两者只是相对的区分,不能截然分开。马克思主要从经济的角度考察物质生产劳动,而从哲学美学角度考察人的精神劳动。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在讲到政治经济学的方法问题时,马克思提出了艺术的掌握世界方式的思想。他指出:“当它在头脑中用它所专有的方式掌握世界,而这种方式是不同于对世界的艺术的、宗教的、实践精神的掌握的。”把艺术看作是掌握世界的方式,是马克思美学中关于美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这一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正是如此,马克思把艺术创作看作是艺术生产方式,这是从艺术生产的角度去看待艺术创造。

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艺术或现代艺术的最深刻的存在特性,人类的一切活动皆服务于生产和消费,而生产与消费本身又是为了生命的更好的存在。但是,在艺术生产背后,有重要的物质中介物,这就是金钱。金钱,成了一切生产追求的目标,只不过,有的艺术生产能够更好地实现其经济价值,而有的艺术则很难实现其经济价值,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的需要;只要艺术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人们的精神需要,就能最大限度地实现其经济价值和文化价值。

经济是一切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活动的基础,虽然不是一切活动的最终目的,但是,它是生产活动追求的直接目的,因为这是人的活动与需要发展的必然结果。显然,这也是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去考察艺术活动。根据这个思想,所谓艺术生产,就包括这样几个方面的含义。其一,艺术生产只是在历史发展的一定阶段才可能出现;其二,艺术生产作为精神生产的一个部门,要受物质生产的制约和支配;其三,艺术生产作为生产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要受生产一般规律的支配。正是在具体分析的基础上,马克思还提出了物质生产的发展同艺术生产的不平衡关系问题。

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写道:“关于艺术,大家知道,它的一定的繁荣时期绝不是同社会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因而也绝不是同仿佛是社会组织的骨骼的物质基础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艺术生产同物质生产,一般是同步发展的,用恩格斯的话说,它们是两条平行线,但是,艺术的发展本身是一条曲线,它并不是在每一个阶段上都同物质生产的发展保持平衡的。它的中轴线,只是在时间愈长、范畴愈广的条件下,才同经济发展的轴线平行前进。

马克思指出了这种不平衡性或不成比例的两种表现:一是在艺术领域内,在不同艺术种类中,某些有重大意义的艺术形式,只有在不发达的社会阶段才可能出现。二是在整个艺术领域同社会一般发展的前提下,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高,并不意味着艺术生产水平比过去高。艺术本身的规律,最主要的还是它的相对独立性和历史继承性。在艺术生产和物质生产的关系上,艺术生产要受物质生产的制约,这是原本的、必然的方面,艺术的不平衡规律则是它的历史的、现实的表现。

马克思认为,物质生产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这一基本原理,辩证地分析和解释了物质生产与艺术生产的关系。这里,马克思通过卢梭、康德、席勒、黑格尔,特别是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以及空想社会主义学家的思想,进一步考察了艺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状况。他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作家可以成为资本家的雇佣劳动者,作家的创作劳动,也可以变成资本家的增殖资本,同时再刺激艺术生产劳动。他还提出,在资本主义社会,由于艺术被商品化了,所以,各种需要都可以生产出艺术作品,哪怕是畸形的需要,比如犯罪。这种情况,实际上并不限于资本主义社会,因为它是同商品的社会交换关系联系在一起的。满足人的需要,从经济学上说,是艺术生产的基本动力所在;但艺术又不能简单直接地或庸俗地满足人的需要,因而,艺术生产本身还承载着许多重要的精神使命与文化社会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