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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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望插队岁月(1)

在云岩插队的日子

代仁旺

在上山下乡的热潮中,我和马甸中学宣传队的同学,一次次地参与敲锣打鼓,跳红绸舞,在学校大门口到现在北京双秀公园处,欢送一批批去黑龙江、山西等地的知青。到了1969年元月9日,我们这批去延安的知青,同样被欢送,先后从学校到北京站、到陕西富平县,后来到革命圣地延安,来到黄土高原的宜川县云岩公社二里半村插队。

磨炼

在新的环境,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刚到村,我们漫山遍野地爬山,沟沟坎坎地转悠。在男生窑洞放置一口大缸,每天早上老乡轮流给我们用毛驴驮两驮水倒进水缸。我们住在塬上,吃水要下沟来回5里路去驮。我们11个人每天吃饭、生活就用这两驮水(200斤左右),为了节约用水,洗脸时大家用湿毛巾擦一下就行。每天早上,老乡一会儿来一个,各给我们背一捆柴。后来知道全村29户老乡,每天轮流四五户将打好的柴送来,保证我们烧火做饭。

我们来插队,在农村劳动,什么都得重新学,几天后便和队长商量教我们去打柴。大宝是队长,带我们从村里出发,每人带一个镢头,走3里路下山,再翻两座山,到阁楼公社的梁上。这里的柴最粗的就是拇指粗的荆条,他给我们示范了打柴的基本要领后,我们几个就分头开始了。打柴有力气就行,拧草绳没技术真不行,老乡捆柴不用绳,都是用稍软些的嫩荆条拧成绳。记得第一次打柴,侯京通没把柴捆结实,往回走了没一半路,一捆柴就全散了。

我们努力地向老乡学打柴、学驮水、学做饭,慢慢地自己能打柴了,能下沟驮水了。每天轮流一个男生搭配一个女生负责磨面、驮水、做饭。烧柴也有技巧,社员告诉我们:“人要心实,火要心虚”,柴草放实了,氧气流通少,火就烧不旺,还特别费柴,烧火时要用捅火棍不停地将柴中间挑空才能做到又快又省。从不会到会的学习中,有时做饭烧煳了,有时夹生了,有时见今天饭做少了,知青们就主动少吃,相互理解,很少埋怨。我们村的知青一直维护集体团结,坚持不分灶,大家劳动、生活、学习在一起,其乐融融。

记得有一天,下着大雨,我们从地里回来一看没水了,没水怎么做饭呀?路太滑没法用驴驮,六个男生拿了四个木桶,下沟背水。每只桶装满水有七八十斤重,力大的一人扛一桶,力小的两个人抬一桶。因下雨,黄土地非常泥滑,扛着水桶上山走了一半路,一个趔趄,徐少峰滑倒了,差点摔了桶,好在他手抓得紧,一直用脖子顶着,起来后全身都是泥。女生深知雨天路滑,男生背水不容易,冒着雨,拿着小镢来接我们,她们在前边掏坑,男生一手护着桶,一手互相拉着,艰难地把水弄回家。男女生之间互相帮助,平时男生的衣服,女生总是帮着洗。在那个年代,在艰苦的环境中,那种友谊真挚、纯洁,使人一生难忘。那时每人一年五元生活费用来买煤油和盐,鸡蛋五分钱一个。插队三个月后,为了多出工多挣工分,相对地提高生活质量,每天驮水、磨面、做饭的活由两人一天改为一人一天。

1968年12月,代仁旺与马甸中学知青赴陕西插队前在京合影。前排左二起:迟双成、徐少峰、王学;中排左起:刘华、张蕙兰、孙怡茹、徐蓉蓉;后排左起:赵金明、孙继友、代仁旺、侯京通。

在长期的劳动中,我们渐渐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方式,淡忘了星期天休息的概念,懂得了不劳动不得食的道理。7月的一天,我们和社员一起去村北一里外的玉米田锄地。一人多高的玉米,叶子又宽又长,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玉米地像蒸笼一样,让人难以忍受,男劳力可以脱下外衣,只穿背心,可怜的女知青只能忍着烈日暴晒,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处是干的。我们的脖子上、胳膊上、手上被玉米叶划得左一道、右一道,又痛又痒,全身心地体验着农活之艰辛,汗滴禾下土,深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坚持和群众一起大干苦干加巧干,正是经受了这种大劳动量的磨炼,才锻炼了我们生活的能力,培养了我们坚强的意志。

回京

春耕、夏收,七八月间杏熟了。村口有一片果园,有棵大杏树结的果特别甜,连杏仁都是甜的,扛着锄头路过杏树时,总喜欢摘几个解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杏的缘故,孙怡茹同学腹泻,发烧,人都快虚脱了。村里缺医少药,大家着急,决定用架子车送她去公社医院治疗。徐少峰拉车,迟双成拿着马灯在一旁照明,王学在后边推。天越来越黑,路又弯弯曲曲,一路颠簸,人也特别困,走到一处转弯时,只听咕咚一声,灯灭了人也不见了。原来迟双成只顾给徐少峰照明,自己却掉到沟里,马灯也摔坏了。找到他后,他说:“没事,继续走。”大家摸黑坚持到了卫生院,经诊断孙怡茹得了中毒性痢疾,要住院治疗。折腾完已经半夜了,几个人决定过云岩河找南窑知青点过夜。过河时天黑石头滑,王学一脚没站稳滑倒后膝盖碰到石棱上,疼得站不起来,于是又返回卫生院,医生检查后认为情况较严重。第二天迟双成一人回队后,又派徐蓉蓉去云岩照顾两个病人。后来王学经县医院诊断为半月板损伤,需回京治疗。

王学回来后,大家看到她腿肿得那么厉害,商量让我负责送她回京。那天是队里派的毛驴车拉着王学送到云岩。没有路费,经领导批准,我在公社借了45元,开了一张因伤回京的证明信,还弄了两张到宜川县城的车票。

到了宜川汽车站售票窗口,黑压压的一片人,根本买不到票。这可怎么办呀?我先把王学安排在一处角落里坐好,回头看到几个戴墨镜的知青进了候车室,猛然想起他们是牛家佃公社插队的,还和我有过一面之交。不久前某日轮到我在家做饭,远远望见四五个知青准备去延长县雷赤乡赶集,途经二里半村,问:知青窑在哪儿?经社员指点,就来到我们窑洞,我一看他们这身打扮,就知道是平时不好好劳动的那些人,聊了两句,他们说:“走渴了,想喝点水。”我拿大马勺让他们喝了个够。现在着急时候遇上他们,我先上前打了招呼,寒两句,他们问:“你怎么在这?”我指着王学说:“她腿伤了,急着回京治疗,买不到票。”其中一位说:“你们一进来,我就注意到这个美妞了,把钱给我,我给你弄票去。”我不敢把钱给他,又希望他帮这个忙。

过了一会儿从宜川到黄龙的车开始售票了,只见他们哥几个一下子冲到队前,把排队的老乡挤开,插在售票口前,老乡见这来势,也没作声。我顺着过去递上钱,买到两张车票顺利上车。在黄龙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又坐车去渭南。

到了渭南火车站,更是人山人海,正赶上“十一”前夕,为保20周年首都大庆安全,上级通知,要有省级证明才能买北京火车票。我把王学领着到站长办公室旁休息后,径直去找车站领导。我向站长拿出诊断证明和公社证明,说明情况,站长在窗口看见了王学后写了一张条子让工作人员代我去买火车票,还让人帮我拿上行李,开了扇小门,送我俩上了火车。上车后,有位师傅看到王学这个样子,主动给她让座,王学对面是国防科工委的一位同志,他挤了挤腾出一点空位让王学把腿伸过去。我站着和人聊天,正巧遇见同路的牛家佃北京知青高大个卢鉴,他主动提出和我轮换地坐。怕上卫生间不方便,我俩也不敢喝水,总算到了北京。在出站口我找了辆三蹦车,把王学送到家,母女见面后抱头大哭,我向其母说明了情况,说了些安慰的话,便告辞了。

我乘公交车到北太平庄下来,还未走到马甸中学,在有色院工作的一个街坊骑自行车看见我,他用车帮我带上行李,送到我家。

这一路虽然坎坷,但在诸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我终于完成了回京护送任务,我由衷地感谢他们,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治病

知道农村缺医少药,在离开北京之前我学了几天针灸疗法,记住了几个穴位。在下乡期间还从别人手中搞到几本书,加上从北京带的医书和偏方、土方,也勉强算是有点治病的知识。我抽空按书上讲的穴位,在自己身上试针,体会麻酸胀的感觉。一天,村里放牛的赵正财老汉,用手捂着腮帮来找我,说牙疼得厉害,我一看他半个脸都肿了,问他是上牙疼还是下牙疼,他说是都疼。我仔细看了看不像是虫牙,估计是风火牙痛。我用针灸针在他手上、脸部共扎了5针,过了一会儿,我边行针边问“还疼吗”,他说感觉好多了,接着又加快了提插速度,书上讲行针15分钟,我自作主张行了20分钟,起针后他说麻麻的不疼了。我又取了两片消炎药、两片止痛片,压成药面混在一起让他吃了,又让他带了一包第二天早上吃,并嘱咐这几天不要吃辣椒,老汉高高兴兴地走了。隔日见到他,他说:“你真的能哩,我的牙不疼了,也消肿了。”我嘴上说这是针到病除,心里想也可能是药的作用帮我在人前露了脸。这是我在村里治疗的第一个病人。

几天后,又有病人来找我,站在门口喊:“代仁旺,快些给我看看。”我一看是会计赵兴,撅着屁股,我问:“哪儿不舒服?”他说:“沟子烂了,疼得很。”进门后他脱下裤子,我一看,整个肛门都烂了。这可怎么治呀?我头一回见到这么严重的病情,用针灸估计没多大用,琢磨着找个偏方试试看。

我赶紧翻书,有不少治外痔的偏方,可有些药物不好找,怎么办呢?我大胆地把每个偏方里自认为有用的东西挑出来,再根据其药性,自创组合了一组能在田间地头搞到的中草药及农作物。记得有玉米、黄豆、黑豆、绿豆、车前子、松香、白矾等,告诉其用法。第二天,他来后高兴地说:“仁旺,这方子真灵,今天就好多了,也不流黄水了。”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并对他说:

“一定要坚持每天早晚洗一次,连洗三天就能见效。”果然三天后赵兴就能下地干活了。

还有一次,我正在村头打球,忽然有人叫我,原来是赵惠的婆姨抱着娃风风火火对我说:“不好了,娃胳膊摔断了,快给治治吧”。我看了看胳膊,又仔细摸了摸,觉得不像是骨折,像是脱臼了。看着孩子哭叫,我也急得满头大汗,抱着试试看的决心给他治(我原来上学时也曾经历过胳膊脱臼的事,是邻居一位老人给我治好的)。我用左手托住他的肘部,右手抓住他手腕轻轻一拉,听到轻微“咯”的一声,他的胳膊就能伸直了,我一直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让他动动手指也很灵活,可是孩子手腕以上有青肿,用手一握就哭,像是轻度创伤,我用跌打丸和白酒调在一起抹在伤处,再用纱布包好,找来两块木板把胳膊夹住绑好,对孩子大人说,马上去医院,看看还有什么问题。第二天他们从医院回来,让我去他家看看小“伤员”,我看见孩子正在炕上玩。他父亲对我是千恩万谢,又说,医生看后说你处理很及时,让我们回村后好好招待那个北京学生。隔日,他们果然请我去他家吃了白馍、豆芽菜、摊鸡蛋、小米粥。为老乡解除了一些病痛,做了件好事,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还有一次,忠子婆姨肚子疼得在炕上打滚,忠子叫我赶紧去看看,我拿上针灸盒到他家里,见他婆姨疼得在炕上直哭,我让忠子和他妹子把病人按住,用手按了按上腹说疼,再按阑尾处说不疼,心里就有点数了。我对病人说:“扎几针就会好的,没大事。”(在此之前,我已用针灸疗法治好过几个人的同类病)我先用针在内关穴扎下两针,又在上脘、中脘、中枢和足三里穴扎针,行针15分钟,观察病人的脸色,就知道好多了。我收拾好针具嘱咐忠子给病人多喝热水,好好休息,说完就回知青窑了。当我再从窑洞出来时,看见忠子婆姨抱着孩子站在窑背上向我笑呢,也是向我表达谢意。

打狼

在农村插队虽然条件艰苦,但也挡不住青春发育,不仅个子长高了,练得有劲了,而且胆子也大了。记得那年夏天,公社给各大队每户安装广播喇叭,实现家家通广播,我被抽到桃儿茆村。一次,通知我到公社开会,走到永宁沟里,看见一群人议论纷纷说道:不知哪个村的娃被狼叼走,待被人追上时,只剩下一条腿,一个婆姨抱着娃的腿号啕大哭,看着让人心酸不已。

开完会,在公社下午4点吃过饭后急着往回赶,走到永宁坡下边,天就黑了,到上了山时天完全黑了。村里老乡劝我说:“学生娃,天黑了,不敢一个人走,天明再走吧。”那时我年轻气盛,也不听劝,说:“没关系,俺不怕。”到了村口代销点买了十个爆竹和一盒香烟又上路了。走到沟底,望着远处隐隐闪着绿光,听着野狼一声声嚎叫,很瘆人,心里也怕,刚才还跟老乡说大话,现在返回又怕被人笑话,万一传出去,脸上多没面子。就自己给自己壮胆,继续往前走,实在害怕了,就拿香烟点一支爆竹,快到西回村的公路上点一个,到桃儿峁响一声,走到南九殿把最后一个给放了。紧着走,走着走着一回头,觉着身后有个黑影,凭直觉不敢再回头了,到了二里半村口,一吹口哨,我们知青养的赛虎狗蹿过来了,我向后一指,狗就冲过去,很快又折回来,肯定是一只狼,赛虎狗一看打不过,只好退回来。

又过了一段,在我们二里半大队芝塬小队有一个娃在场院里被狼叼走,现场只剩下一只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