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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咝——”摸到脸上被火灼伤的地方,云桑痛得流出泪来。
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一遍遍地回想她听到的姐姐和易轸的对话。
无论如何,她绝不相信易轸放火的目的是想烧死她。但是想来想去,唯一能够确定的事,只是他又一次借“盟约”把姐姐骗了,真是可恶之极!
“是我蠢。我真的没想到,这么短短的几个月,一个人会变成这样。”屈云青苦笑着说,“不过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们两个都蠢!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刚才并不是想烧死我,也许……他只是想替我治病。”
云桑虽然心中对易轸起了怨恨,但她仍然坚信他不可能会那样做。除非他发了疯,否则他也没有理由要杀死她。
“怎么说?”屈云青茫然不解,伸手摸了摸云桑的头,还在发烧。
“因为他事前给我服过一颗药丸,我怀疑是那颗药丸的作用,否则我早就被烧死在火里了。”
易轸纵火正是从她容身的那间耳房开始的。他从姐姐口中骗得了五雷神机出阵的口诀,然后就将她点倒,扔到了宫外附近桃林的小道上。一直到郑铎找来,发现并救了她们姐妹俩,她在火中已经炙烤了近半个时辰,若非有特别原因,就算是一尊铜人也给这么大的火熔掉了。
“云桑你猜得不错,他的确是想救你。”郑铎走近云桑的床前,然后从襦袖中掏出一只通体雪白的蛤,道,“我这里有一只能解百毒的雪蛤,要知道你体内引发疫症的寒毒除了没有,用它试一试就行。”
雪蛤天生要吃各种毒物,能解奇毒。谁要是身中剧毒,只要把它放在臂弯内,让它咬破皮下的血管,它就可以自动将毒液吸走。但是血液中若是无毒,它咬过一口之后反倒会休眠了。
屈云青见状,连忙捉起妹妹的右手,让郑铎将那雪蛤放在她的臂弯上,轻轻一咬,一股鲜红的血液便汩汩淌了出来,那雪蛤看到血,身体抽搐了两下,瘫倒不动了。
“咦?这么说来,那场大火还把我的身上的余毒除去了?我的病治好了!”云桑欣喜若狂,本来在火堆里受了惊吓,无力地躺在床上,现在却有精神跳了起来。
“他这次给你服下的药叫做‘火蟾蜍’,是一种至热的大毒物。以前他一直用寒毒来克制你体内疫症的奇症不得法,所以他改用了热毒。但是又怕你身体虚弱,抵不过大热大寒的折腾,一旦身体发热,你就会忍不住找到冰窑,或者取凉水来降低体温。如果那样的话,不单治不好你的病,还会要了你的命。所以他才会将你点倒,关在这间耳房当中。然后他算好时辰,让我来到这里救你。他果真是一名学医的奇才!只可惜,他现在就要放弃再学医了。”郑铎将已经休眠的雪蛤收回袖袋内,惋惜地道。
“看来他喜欢的人,还是你。否则他又何必为治好你的病,花这么多心思呢。”云青叹气道。
“姐姐,他现在这样欺骗我们姐妹俩,你以为他还值得我们喜欢?”
她的猜测,终于从郑铎的口中得到证实。他再怎么狠,对她到底还是有情的。但是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已经多次欺骗她,现在更卑鄙地利用姐姐的感情,骗得逃出五雷神机的口诀,真的令人觉得非常齿冷!
一把抓住屈云青的手,云桑惋惜地道:“可惜在叶庭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办法,如果早想到,那些村民就不用死了!”
“那时候他即使想到这个办法也没有用,你当‘火蟾蜍’这样的宝物是遍地都有吗?”屈云青道。
“这种奇药,也只有‘天策府’中才有,可‘天策府’在咸阳。别说那灵药只得这么一颗,就算再多,他也来不及去取。”郑铎道。
“原来如此。”云桑暗忖,难怪他那次会说“我不能把所有人带去咸阳”。
他到底隐瞒了她多少事?她越来越不敢想下去,害怕再想下去,易轸在她心目中会完全变了个模样。现在,她又开始担心他拿走了那本《吴起兵法》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怪自己不应该轻信了他。怎么就敢肯定,他拿到这样一本奇书,就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
“郑铎,你怎么会来到这里?你并没有见过他对人施救,为什么知道他是一位学医的奇才呢?”屈云青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其实事情说来非常简单,因为从他出生的那一日起,我便受他家人所托,一直守候在他的身旁,等着他长大,设法帮助他去实践他的梦想。”郑铎闭目答道。
“郑先生你在说笑话吧?”云桑不信道,“郑先生你今年多少岁,易轸他今年多少岁?我看你们两人差不多大,你怎么可能从他出生时起,就守候在他的身旁。”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岂不是成了一个老妖怪?”屈云青眉头紧锁,眼神怪怪的。好像郑铎变成了一只四不象。
“你们仔细再看看我的模样。”郑铎笑着将手在面上一抹,居然从一位青年公子立即变成了一个老者模样。
“呀,原来是你,老神仙!”她欣喜若狂地指着那张老朽的脸,尖叫了起来。
明明梦中根本没有看清楚过,云桑却叫了出来。她感觉得出,眼前这个老头儿就是在新市的那个雨夜,她和易轸相拥而眠的那个梦中出现过的人。
“太乙之门”,这一次她终于找到它了!
寻找已久的“太乙之门”,原来只是一种可以入梦控制人的思维,令其做出一些理智的判断的幻术而已。它虽然能够令人做出一些超越时间限制的事,但依邓先生的功力,还是不能带着她,去到将来找到那本梦想中的《礼》。
失望之余,她从郑铎的口中得知:张翼诓骗竹王的行为,最终将会引发一场令竹国死掉八万人的战争。而那本《吴起兵法》到了琴国,琴国人可能还会利用它去夷平六国,统一天下。天下统一是好的,可是竹国亡了,那时候她和姐姐都成了竹国的罪人!
她本不愿相信,可是更加畏惧郑铎的预言成真!所以现在她和姐姐必须一起来阻止易轸出关。
这里是靠近琴国的最后一道小关口,关口无名。这一次,她和姐姐乘一对血凤凰抄近路及时赶到,阻止易轸带着那本致胜无敌的奇书出关。
“挡住他,挡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这个出了关!”
此时,守关的兵士们忽然面对一个武功奇高的闯关者,明显乱了阵脚。士兵们像潮水一样层层溃退下来。眼见他就要破关而出,幸好姐姐驾着的血凤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拦在了易轸的面前。
“易轸,你不能出关去!”屈云青一想起刚才被他扔在桃林里的事,憋了一肚子的火,一挥手中的神木杖,命令士兵们上前,他再次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云桑此时也趁着血凰闯入竹国士兵的包围,她夺过姐姐手中的木杖做武器,奋力向易轸头顶击去。
“桑桑?你现在不是应该……”避过血凰巨大的羽翼以及云桑的突然袭击,易轸狼狈地吐掉口中的泥。
“怎么了?觉得我现在丑吗?我的脸只是烧伤了而已。”云桑恨恨地道,故意答非所问,“可是我这张脸,怎么样也不会比你的那张脸来得更加丑恶!”
他哪里是打算让琴竹结盟,他只不过是一心一意想复辟江国,为自己争得天下而已。可怜她和姐姐,全都上了这个男人的当!
那木杖一与易轸的掌风相遇,立即冒出一截碧绿的荧光来。光亮本来不过两寸来长,却在再次撞上易轸的掌风时,陡地增长了一倍。
他用掌力将那木杖向外推,那绿色的荧光又逼近了他的胸口几分。
“这是什么怪东西?”感觉到胸前的杀意,他脸色一变,倏然收掌退开五步,不敢近前。
“水生木。你修习的武功本性属水,所以你发的掌力,正好助我木杖神威。”将手中神木杖平举过顶,驾着血凰从一干士兵头顶飞了过去,直扑到易轸立身的地方。血凰振翅引发的狂风,将周围的士兵卷得四散奔逃,她自己整个人更是空门大开,迎向了易轸手中的兵刃。
“桑桑,你不要命了?”一旁观战的云青见状,忍不住惊叫起来。
好在易轸并没有正面迎击,只见他忽然展开双臂,整个人不知得了什么助力,冉冉地向后飘升起来。升到了一定高度,将背部紧贴着城墙,双腿蹬到城墙之上,整个人像壁虎似的游了上去。
“快,放箭!不能让他出了关!”又有人大叫了一声,然后云桑就看到了漫天的箭雨。他虽然打落了那些密集的箭雨,但终于又被从墙上逼退下来。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不要逼我伤人!”眼见加入包围的人越来越多,对方又有神兽相助,连场鏖战的易轸渐渐沉不住气了。
“你伤呀!”云桑坐在血凰的背上,高声道,“反正你现在不伤他们,以后也会杀了他们。打起仗来,怎么死都有可能。不过我忘了对你说,你身前那一排穿蓝衣的人,他们全都姓江!”
并不是想要挟易轸,她说的是实情。事实上,官府要征兵,首先就会拉上“贱民”,而“贱民”当中,当然有很多的江姓后人。面对他自己的族人,他会不忍心吗?
“桑桑,在战场上杀人是不同的。改朝换代,必定会有人流血牺牲!”易轸耐着性子答道。
“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个教你念《吴起兵法》的严先生吗?就是你梦中经常在骂的那个人。原来他就是郑先生。”云桑吐了口气,强压胸中怒火对他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能追上你,其实现在我还应该在渚宫的某个耳房之中。可是我来了,那是因为郑前辈用他的‘太乙之门’,帮助我来到这里。也许你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我想告诉你,这世上真的有‘太乙之门’,也就是说,也许我们会有一个更好的实践‘大同天下’的方式。”
把郑铎和她们姐妹讲的离奇故事向易轸复述了一遍,但是,她希望通过那个“太乙之门”,引诱易轸相信她,放弃他的野心却终于没能成功。只因她所说的那番玄之又玄的话,除了她这个十几年来埋首深山,修习“仙道”的自己,以及郑铎,在那个时代,没有别人会相信。
“想不到严先生这些年来,一直乔装隐居在竹国。可惜……‘太乙之门’真的如此神奇,它为什么现在不能带你去找到《礼》,看到实现‘大同天下’的方法?就算能够让你找到那个实现‘天下大同’的方法,可是毕竟实践它要靠的还是人!”
易轸撕下自己衣摆上的一块布片,然后把它对叠了几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实践一个那么伟大的理想,只靠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空谈,永远都不可能成功。并且你所有热情,最终都会消磨在那些无休止与无聊的辩论当中。这就是大同。就是‘圣人无事而不与百姓同’,‘无行而不与百姓共’的一部分。可是当别人还在为这些事争论不休的时候,我却以我自己的方法实现了我的‘天下同一’,只要一个国家,七国变一国,七国之间就不再有战争。”
“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把眼睛蒙上。”她皱起了眉。
“我不想杀人。”他顿了一下道,“可是如果你们执意要挡着我的去路,我恐怕不得不伤人。我不想看,不忍心。”
“你还会不忍心吗?”云桑苦笑道。
“我会,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
“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那只是你的野心!”屈云青耻笑道。
她本来还有机会阻止他的野心。但是在随后的那一仗中,云桑姐妹俩,凭借手中的水生木神杖与血凤血凰,本来可以阻止易轸出关,却因为云桑一时的心软,在最紧要关头,害怕伤了他而失去了机会。
一年后,因为张翼诓骗竹王,最后将许诺的六百里琴国土地变成了六里。竹王一怒提兵讨琴。由于当时竹国已与麒国断交,麒国不肯派兵助战,竹终于为琴大败于单阳。率军将领屈乞连同亲信数十人被俘,这一役中,更被琴人斩首八万士兵。
云桑没有去单阳,所以她并不知道单阳那一役之中有没有那本《吴起兵法》的身影。她只知道一向骄傲的姐姐奉命出征,在武关与琴人决战回来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姐姐战败了!
在那个时代,竹国的将军如果战败,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尽管没有明确的法令,但是别人还是有办法逼死她。逼死她的,也许是郑袖的嘲笑,也许是靳尚的攻击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并且不会有人替她说半句话,因为战败是可耻的!
“致胜兵法,殇鬼必胜。致胜兵法,殇鬼必胜……”
姐姐天天叫着这些话,听了她这些话,她终于明白,姐姐到底还是死在了易轸的手上。因为她是被易轸用《吴起兵法》这本致胜兵书打败的。易轸在那一战中参战了。
直到单阳之战大败后的第四天,整车整车士兵尸体被人从战场上运回。姐姐终于顶受不住压力,从郢都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你姐姐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捏着这一页书。这是《吴起兵法》的最后一页,她已经参透了其中的秘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郑铎将手中的帛布递到云桑的手中,眼神悲戚。
她知道,其实郑铎是爱着姐姐的,否则他就不会埋名隐姓,待在姐姐身边那么多年。可是姐姐爱的,最终还是那个变了心的易轸。
当云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易轸之时,她已经成了竹国的将军兼巫尹的继任人。
为了替姐姐洗雪战败的耻辱,她放弃了做辰宫的宫主,选择了和姐姐合而为一,做了新一代的竹国巫灵。
那个时候,竹国经过了单阳之战,实力已经大大削弱,不太敢和别国作战了。可是她没有等多久,还是被她等到了一个机会。
蓝田之战。
“你必须向真神立誓,不得战败,战败而归,等同背叛!”竹王。这个人在屈云青死后,立即便把她的牌位从祭祀殿扔了出去,此时又对她的妹妹满面堆笑,将她亲迎上殿。
竹国已经今非昔比,要打胜仗,他还指望着这个悟透了最后一页《吴起兵法》的人。
“我向真皇太一,云中君起誓:不破琴军,绝不生还!”云桑接着竹王手中的帅印,立誓道。
“很好!灵子,这一仗,就全靠你了!”
其实她和竹王都知道,由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女人领兵去对抗那个在单阳斩竹人八万头颅的琴国上将,大司马张轸。她必败无疑!但是就算是送死,不让这个讨厌的巫尹上去,难道要由他竹王打头阵?
“南有缪木,葛累之。乐只君子,福履子之。南有木,葛荒之。乐只君子,福覆将之。南有木,葛萦之。乐只君子,福覆成之。”
唱歌的人黑衣束冠,以双手枕头,悠闲地靠在一株松树上,看着头上的白云蓝天。
他已经一年又两个月没有过上这样悠闲的日子,也已经有一年又两个月没有看到屈云桑了。
他知道她的姐姐死后,她代替姐姐做了竹国的巫尹。他也知道,她之所以没有去做辰宫的宫主,反而做了巫尹,那是因为她认为屈云青是被他间接害死的。可是,当他们在蓝田的战场上重逢时,他仍然止不住地兴奋。他想她也是一样,所以才会把他从战场中引了出来,甩开了大队人马,拐进了这个深谷里。
“桑桑,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一勒马缰,将坐骑停在她身前三尺之处,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得伸手就碰得到。不过,她的脸色却非常难看。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看到我不高兴?”
也许是他说错了什么吧。毕竟这里是蓝田,不是郢都,他们两国还在打仗,而他和她都是领军的人。
“你看到死了那么多的人还能很高兴?”她终于说话了,却硬硬地掷出这么一句。
“打仗就会有死人,除非对方主动投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将战马系到一棵歪脖子的松树上,然后把她连人带马也牵了过去,将缰绳也拴在了那棵树上。
提到死人,他已经麻木。这一年来,他好像杀死过不少的人。也有不少的竹国士兵。当然,包括一部分江姓的士兵。大约是因为他已经想通了,或者是他杀过的人已经很多,所以他反而少了先前的那份压抑。
七国连连混战,淮河两岸白骨盈野,谁说现在这场为了消弭战争而进行的战争,不会救了更多的人呢?
“刷”的一声,马背上的云桑把腰中的佩剑拔了出来,居高临下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以为她想杀死他。可是她只是问道:“你还记得这把剑吗?在郢都的出冰仪式上,它帮过你的忙。”
“这剑是熊牟的。”他看了看脖子上的剑,眨着眼道,“可是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难道那个二百五的傻小子死了吗?
可是云桑并没有回答他,忽然又收回了剑身,闭上眼睛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在做过那么多伤害我的事后,面对我是还可以这么坦然,这样高兴。”
他不但违背了当初向她许下的诺言,并且还间接害死了她的姐姐屈云青。可是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要她高兴?
“为什么直到今天,有些事你还是想不明白?”易轸摇头笑道,“我虽然骗了你,可是并非为了要害你。这是战争,不是儿戏!”
“不错。你并非故意要害我。虽然你违背了誓言,你可以说这不算背信弃义,只是兵不厌诈而已。可是在你的心目中,难道我们从来都是敌人吗?”
屈云桑的疑问,让易轸自己也迷惑起来。尽管他很想说:我们不是敌人,是亲人。可是,从故事的一开始,他们彼此就拥有不同的立场。之所以两人能够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他们彼此对身份的故意模糊而已。
在与云桑相处最美好的那几个月里,她从未主动告诉过他,她是辰宫的继承人;而他也未主动告诉过她,自己是张翼的义子,江国的王裔。彼此之间能看到的东西,都只有自己想看的而已。当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确很少能将思绪和那么残酷的沙场杀伐联系在一起。偶然提及他们的梦想,对于实现那个梦想的方式,他们也并未更深地讨论下去。这算是谁欺骗了谁,恐怕还是他们自己在欺骗自己!
“我只想要一个统一的天下,结束七国的纷争。不管怎么样,琴国才是如今七国中,唯一真正具备夷平六国,统一天下的实力的国家。”易轸将右手五指攒成了拳,从他的眼中,云桑第一次见到了霸气。
“在单阳,我们已经死了八万士兵。可是竹国人不会那么容易妥协,这场大战还会持续下去。你要我看到竹国人全都被你们杀光,我办不到!我知道我现在没有办法再说服你放弃,那是你的梦想。可是,我也不想成全你。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当你赢得了蓝田之战,那将是踩着我屈云桑的尸体获得的胜利。”
遗憾的是:凭郑铎的功力,虽然能够替她开启“太乙之门”,让她预见到将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可惜终究还未能触及庄子休告诉她的那个未知的领域。那部《礼》将在百余年后出世。而天下大同的理想,还只是一个轮廓朦胧的东西。琴国一统天下的步伐却越来越近了!
“桑桑,我觉得这一年来你变了很多!”他道。
“难道你没有变吗?”她冷冷地道,眼神中有一缕怨气。
“我可以放弃替江氏复国,可是我无法放弃帮助琴国促成七国的统一。”
个人的荣辱于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二十多年的夙愿即将得偿。只要结束了连年的战乱,那就可以杜绝将来更多的孩子像他一样,为了复仇而生。何况他为了这个梦想已经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努力,现在抽身已晚,他的心已经无法平静了!
“我不能战败,我要是失败了,结局唯有死而已!”
“如果我们之间必须要有个了断的话,我还是希望把它放在明天。”
这一天,是属于他和云桑的日子。他们约定,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开,把你死我活的争斗都推迟到明天以后。暂时忘却彼此的立场与身份对立,真正开心地在一起。
云桑的手从前握惯了药锄,最近换了剑,但是手上的皮肤依然十分细腻。她将纤手浸泡在一片清凉的溪水之中,掌上捧着的是一大把酱紫色的桑葚。这是他们今晚的食物。
看到溪水中那一捧水润的桑葚,他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在新市那避雨的桑林。树上掉下一颗桑葚,砸到了他的脸上。然后他将桑葚捡起来,轻轻放到了云桑的唇边……
所有甜蜜的回忆一幕幕又涌进了脑子里。越想越觉得开心。想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熟了。一觉醒来后,他看到云桑正从山下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酒坛。
“我到集市上买到了酒。”竹王已经颁布禁酒令一年多了,要买到酒十分不容易。
“嘘——”将手指轻放在她嫣红的唇上,易轸四下查看了一会儿,神神秘秘地道,“小声一点,如果让山鬼听到,说不定会去向竹王告密。”
“哦,那我们要不要用桑树叶将酒瓶盖起来,因为它太香了!”云桑眨着眼睛低声道。
“它会引来山精去向竹王告密吗?”他道。
“不,它会引来馋鬼。馋鬼会因为吃不到美酒心生嫉妒,然后去向竹王告密。”云桑哈哈大笑着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更让人开心的是,这一天,易轸终于让她看到了他的舞姿。
琴国的歌舞都和竹国的不同,竹人的舞姿轻灵多变,似白凤展翅,而琴人的舞蹈是更近似于武技,是那种大开大合,充满霸气的。
“我的舞姿,只有你一个人能见到。”易轸挥动他的长袖围着火堆起舞,他的手足都较普通人略长,所以能把一个平常的姿势做得比别人更滑稽,更夸张。
“可是你的舞姿真的好难看!”云桑被他的样子逗得连连发笑。难怪以前让他跳舞给她看,他一直不肯。
“这才是男人的舞姿,你不懂。”易轸边舞边笑道,“琴国人的舞蹈就是这样,也许我的和他们不完全一样,我是看了你的竹舞以后再参考琴舞钻研出来的,我身兼两家之长。”
“你——你身兼两家之长。”云桑为他的话绝倒。如果两家之长就这副模样,她宁可去学两家之短了。
他们两人整夜围着火堆跳围着火堆闹,一直柴火完全燃烬,天蒙蒙亮了。
“天亮了。”云桑用脚踩熄了火堆中最后的火苗,所有愉悦的心情也随着那火苗熄尽。
“是啊,天亮了。”易轸盘以手枕头,还是靠在那棵歪脖子的老松树上。
“你在想什么?”云桑走过去,靠坐在他身旁。
“我在想云青……”易轸眼神一黯,答道,“她为什么要自杀,我不明白。”
“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在我们竹国,战败者的下场只有死。”想到姐姐,云桑心中一痛。
这不是王法的规定,这是民风使然。不要说一个巫尹,就算是王子,也有因战败回国,最后却被逼自杀的事情。
“那你害怕战败吗?”易轸坐起来,看着她的脸问道。
“害怕。”云桑低下头,眼中突然有了泪意,“我怕失败,我怕死。”
“既然你怕,为什么不选择离开。离开竹国的军队……”那样他们就可以避免正面交锋,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要离开的是我,而不能是你呢?”
其实他如果愿意成全她,也可以选择离开琴国。但是他知道他不会。现在整个琴国的势力,虽然不能算完全掌握在他义父张翼的手上,但是张家的人在琴国的确拥有无上的荣耀与权利。况且,如果一旦琴国打败了竹国,琴王已经允诺将竹国包括郢都在内的大片土里赐给他们父子做封地。那样他们就有了复辟江国,甚至在将来一统天下的根基与实力。
静默一阵后,他终于又开口了:“如果我离开了琴国,你是不是会离开竹国,不再管这场战事的结局?”
“不可能,我现在是竹国的巫尹。我如果离开,竹将必然士气大落,竹国必败无疑。你要知道,这些人和在单阳的那些人一样,都是竹国的士兵,都是我的同胞,大王的子民。”他们和她一样,都是竹国人。可是易轸参与的那场仗,却在单阳害死了八万竹国人。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来,让我们最后再共饮一杯。这一杯饮完之后……大家还是做回敌人吧!”
他接过她递来的酒杯,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再说什么,一饮而尽。
“当”的一声,酒杯落地,碎得粉碎,把云桑的心也一起摔成了碎片。
这一饮之后,他们的缘分就尽了。不只是因为他们敌对的关系,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一杯她千辛万苦从集市上买到的私酒,最终会要了易轸这个“亡竹妖人”的命。
不久之后……
“对不起,我害死了你。”眼泪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掉,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他笑笑说:“没有,没有关系。我本来就是你的敌人,我现在就把这条命还给你,反正也是你救的。”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云桑扶着他,紧紧搂住他问自己。
“没有,你是为了你的国家,你没有错。但是……我还是认为我没有做错,我是为了我的梦想。”他用微弱声音缓慢地道。
“难道你早就知道我在酒中下了毒?”从知道中毒时起,他的反应平静得出奇。
“我知道,从你买酒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易轸面色一片惨白,语意含混地道,“记得郢都城郊的那个被水淹没的矿洞吗?那次你带我路过矿洞附近的酒肆,在竹王禁酒之前,我曾经在那里饮过这样的酒,我很清楚他的味道。我嗅得出。”
“那你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桑桑,我不止一次地骗了你。你不必替我感到难过。因为……那个铁矿洞被水淹没的事,不是我义父,而是我指使人去干的。叶庭的那个晚上,从一开始,杀人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根本不关那名县尹的事。”易轸苦笑道,“想想我的可恶之处,这样会不会觉得好过一些。”
闭上双眸,云桑只觉心痛,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一直埋怨我什么也不肯替你做吗?我现在喝了这杯酒,就当是替你做了一件事。我活过这二十多年,合七国为一是我唯一的梦想,可是为了成全你,我不得不放弃。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战场,那样我无法向义父与母亲交代,也无法向我自己这二十几年的努力交代……可你却说战败了要死。我不想你死,你要我死,我现在……就把我这条命还给你。替你除了一个竹国的心腹大患。实践当初我发下的毒誓,今生我要死在你的手里,到了来世……”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顿了,仰起头来,长叹一声,望着蓝天上飘过的白云。
“来世怎么样?”她轻声问道。
“到了来世,我的毒誓也会应验,来世我也将会失去我最爱的东西……”说到这里,他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睁大眼睛,看着远方的天地,嘴角流淌出一股浓血,却微微泛着笑意。
易轸死了,他实践了他自己当初发下的毒誓,死在了云桑的手上。但这不是报应,不是天意,只是他们彼此之间,因为对梦想的执着与对国家的责任做出的交代而已。
不过,当易轸最后选择用死的方式成全了云桑时,云桑的确感到有一些后悔。因为她这时候才完全相信,他是深爱着她的,他对她的爱大于生命。
尾声
“师傅,那个江国的王子的第二世呢?”
面色苍白,梳着冲天辫子的小男孩站在伏牛山顶上,问身边的白衣翩翩的青年女子。
“师傅不知道。”白衣女子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十分清晰地回荡在山崖间,“但是那个能够开启‘太乙之门’的老神仙后来告诉师傅:那个人,前一世应了他的毒誓。选择了为爱而死去。第二世,他的誓言也会应验。他会终身无法得其所爱,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方可抛开儿女情事,得以专心去实践他前世的梦想,最后做到夷平六国,天下统一。”
“夷平六国,天下统一。这个政儿也可以办到!”少年老成的孩子,剑眉倒竖,振动双臂,大声地冲对面的空谷大喊道。白衣女人慢慢地蹲下身去,用手轻轻地拧了下那孩子苍白而严肃的脸颊,喃喃地道:“你前一世因为‘唤灵血咒’而不得不笑。就算是恨,也要随时随地以笑来掩饰你心中的恨意。而这一世,你就连笑都不会了……”
这位白衣女子就是云桑。不过,为了纪念她死去的姐姐屈云青,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云忆青。
在易轸死去九十年后,一个名叫易政的男子,代替他实现了夷平六国,天下统一的梦想。
琴,是那片大陆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易政就是那里的第一位皇帝。这位皇帝制定颁布了一系列封建王朝的礼仪典章,将帝王立后及立太子之事也制度化,其中包括他对他自己以及家眷们的称谓。他让人们称呼他做皇帝,他的母亲就称皇太后,他的原配称为皇后,然而,他却是琴国往后二千多年的封建统制时代中,唯一一个没有立后的人。
关于他为什么不立皇后,野史中也有很多传闻。其中一种传说是:他的母亲行为失谨,先做投机商人的小妾,后又与人私通,并生下两个儿子。其母的行为给他带来巨大的心灵创伤和心理扭曲,因此在他长达三十七载的皇帝生涯中,一直未替自己立后。也有人说他因为一心救仙访道,欲得“长生不老药”所以才无心立后。而另一种传说则是:他夷平六国后,对收归后宫的众多佳丽非常鄙视,痛恨她们抛弃亡国之辱而媚悦新主的行径。他对所有佳丽皆不假辞色,但是唯独对一位名叫青的守贞重节的女子倍加赞赏。
这名叫做青的女子,青年守节,靠着祖传的丹穴维生。在易政统一七国,向全国大商贾征银修筑皇城时,她已经富甲一方,并带头向朝廷送上了数目可观的金。易政曾赐令她“旁座”,就是与他平起平坐。这样的尊荣在当时没有第二个女人得到过。后来,他还为这名女子修筑了一座“怀青台”,以彰扬其事迹。至今在琴国还有一座贞女山。那便是这位女子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一直到云忆青死的时候,她依然没有找到“太乙之门”,没有等到那个仙人的飞升。但是,在这个故事结尾的时候,又有另一个人沿着她的路走了下去。没有人知道,那个叫做易政,富有天下却沉迷丹道的君王,寻求的不是“长生不老药”,而是一扇可以通往过去未来,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挽回那些不可挽回的错误的“太乙之门”……
—全文完—
后记
相信读者大人们已经看完拙作了吧,那么俺们开聊吧?
这一篇小说的结局,简单说来,它是一个悲剧结局。不过这是别人的说法,俺是不会承认的(不要和俺掰,俺就是死掰匠来着,小编来掰也不认!)!
这样安排结局,并不是因为俺故意要和广大读者的心情作对,只是因为写到一半的时候,这个故事它告诉俺:这样安排结局会比大团圆来得更美一些!
要有一个宏大的梦想,又要有一场爱恨交织的恋情,可能是俺要得太多了,最后就搞成这样了。依俺的低水平,目前不这样处理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啊!只因男主角的梦想与女主角的利益(至少与她的国家的利益)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假如不让男主角在前世死去,而是让他一往无前地继续他的“革命”,那么他对女主角的“爱”又在哪里体现呢?你说:他放弃统一的理想也犯不着死啊。可是我觉得,他如果真的那么容易为了爱情而放弃理想,那他就成为了一个没有原则与追求的人。活着就太窝囊了!不过,男主角要是挂了,那想想还是比较伤心的。所以最后俺灵机一动,又给这个故事胡编烂造了一个BH的结尾。就让他前世选择爱情而舍弃了理想,后一世就只要理想不要爱情吧。
当梦想与爱情不能并存的时候怎么办?女的一般会说:我这一世要爱,下一世还是要爱。我的男主角说:我这一世要你,为你去死。下一世我根本不认识你,那就让我实现我的梦想去吧!
不知道大人们感觉如何,不过俺还是比较喜欢的。况且到最后俺不是挺BH地让易轸二世,皇帝同志去找女主角要找的“太乙之门”了吗?
对于看得郁闷的各位,俺只能说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鞠躬~~嘻嘻,俺现在去买龟壳来顶着,免得以后背肿。
(如果看了想骂,请上花雨BBS。不过来骂的俺一般都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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