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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何苏穿得整整齐齐,他被邀请去参加一个晚宴。他到楼下接心爱。
“心爱,”他在车里突然对她说,“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安定不下来的,我看你好像并不怎么喜欢我,大约是我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可是心爱,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你应该交个女朋友了。”心爱用手语打断了他。
“我正要和你谈这件事。”
他那天说的话和他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好在车子拐进了一扇铁门,慢了下来。何苏还想再说些什么,心爱指了指前面。一个女子站在绿****上正对他挥手,穿得花团锦簇似的。
两人下了车,还未站定,那个花团锦簇的女子便贴了过来。
“哟,可新鲜了,这不是Seman,好久没有在赛车场见你了,怎么不赛车了?”
何苏的脸都白了,他拉过心爱的手,对她说:“你先进去。”他理了理她斜下的披肩。
心爱对那个花团锦簇的女子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紧张,聪明的女子,总是善于掩饰,她装作无知地走开。他是因为听到“赛车场”那三个字吧。他从未告诉过她,他以前是个赛车手。
心爱一个人找到餐区。
大门外人头攒动,进来一男一女。心爱向角落里挪了挪,她看到是启航和他的女伴。他怎么也来了?女伴并不是林应姿,却和林应姿一样的卷发,盘在头上,耳边垂下一缀,一点也不显得零乱,古典又时尚。
心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真要命,她在这里做这些心理挣扎,当事人却一点也不知情。可是心爱还是说服了自己,她见他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今次算是难得。
爱情让人变得卑微。她躲在帷幕后面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像个小偷,可是偷东西的那个人显然是他,他偷走了她的心。
是什么时候呢?医院的走廊上?他们从未在那里相遇过。还是那天颜歆拿着医院证明,证明哥哥的心脏被章家拿走,那颗心脏跳在章启航的身体里?
不是!
那颗心脏从来没有跳在他的身上,是章启舟。
心爱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引起旁人的注意。心爱看了他一眼,一个看上去有些庸俗的男子。“嗨,小姐。”他向心爱走了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心爱有些慌张,想绕开他。可是她向左,那男人也向左,她向右,男人跟着向右。他还故作巧合地说:“看来我们的想法倒有些一致。”
心爱看不出有什么一致,只是这个男人让她感觉讨厌。男人把心爱的沉默当作顺从。心爱的表情是气到极致了,可是他想,女人总是有害羞的一面。
“啪!”白皙美丽的脸上五根火辣辣的手指印。手指印在心爱的脸上,让她措手不及。
“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手指的女主人对心爱咆哮。
倘若一个女人发现自己的丈夫出了墙,第一反应都是那个第三者的问题。她绝不会承认是自己丈夫的问题。因为这样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只能证明自己愚蠢和没有眼光。就像现在站在心爱面前的梁太太。
心爱狠狠地瞪了一眼梁先生,她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梁先生会为她解释?想都不要想。倘若心爱还能说话,必定要和梁太太好好辩驳一番,可是现在,心爱只想快些离开。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公平的事情,留下来不过是自取其辱。
“想走?没那么容易,说清楚啊,你说清楚啊!”梁太太咄咄逼人地拉住了心爱,让心爱进退两难。
她看到启航向这边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她想转过头去,可是启航的眼睛像漩涡一样让她移不开眼。那种眼神启航似曾相识。
“思玉,你这是干什么?”
“你闭嘴!”梁太太歇斯底里地大叫。
“说清楚什么?”启航说,“梁太太,你应该很清楚……”
没有等启航说完,梁太太打断了他的话:“非礼她?哟,你凭什么说我老公非礼她,我说她是狐狸精她就是。”梁太太圈起了双手,“气吞山河”地站往心爱面前一站。
梁先生拉她走,她不要脸,他还要呢。
启航轻笑了,搂住心爱的肩,说:“她是我女朋友。”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心爱正在丈量——原来他几乎高出她一个头。
梁先生硬拉着梁太太离开了,他可是认得章启航呢。论实力,他和启航差太多,人家的女朋友怎么会看上他,笑话呢。
启航的手放了下来,心爱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他。他拉起她的手,让她挽着自己的手臂,两个人成双成对地离开,倒像是煞有其事一般。心爱自己也蒙了,她这个当事人倒也有些信以为真,那样的时刻对她来说太像梦境了。
启航并不知道心爱想了这许多。他是一个商人,精明的商人,最会计算投资回报和处理突然事件。虽然有些冒失,在没有和心爱商量的前提下,冒充了一回她的男友。可这是解决这种误会最有效的办法,他虽然只见过心爱一次,却不相信她会是那样的人,而那位梁先生却是臭名昭著,只是他太太还蒙在鼓里。
启航还有一个非帮心爱不可的理由,因为她曾经为了他受过类似的委屈。他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他欠别人的,必定会加倍还给那人。
启航带着心爱越过重重人群,向花园走去。心爱的脸沉下了,开始的时候,被“英雄救美”式的情节所感动,可是现在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要我送你回去吗?”他问,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避过众人的耳目,启航放开了她的手。手上的压迫感突然间没有了,心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空荡荡的感觉并非来自他的手,而是心爱清楚地认识到他们的距离。她这些天都不想承认,不愿承认,现下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摆在她眼前。
心爱摇了摇头,头也未抬起看他一眼。她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若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几乎是马上向花园深处走去。她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可是就算再停留多久,他永远也不知晓的是——她爱他!不,她爱过他,心爱对自己说,到今天为止,到现在为止,这些爱恋通通到现在为止。
启航不知道该不该叫住她。
“心爱!”
“心爱!”有人叫她。
心爱全身的肌肉突然紧绷了一秒,然后,她失望地听出来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何苏。他站在她前面三米左右。
何苏说:“我找了你很久。”他的声音略有些疲惫。
“你要去哪里?”何苏轻声地问。
心爱用手语对他说,她要回家。她已经很累了,满心的伤痛,她想回家,她现在想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想一想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街灯照在心爱的脸上,何苏和平常很不一样,他轻轻地抚上心爱的脸,他的拇指在她眼睑下一遍又一遍地划过。心爱想起自己刚才哭过,她不想让何苏看到,撇开了头。
“要我送你回去吗?”
心爱把何苏向街灯下推了去,示意让他回到宴会上去,她对他灿烂一笑。
“你一个人回去没有问题吗?早知道就不要来了。”就在她的手快要离开他身体的时候,何苏突然伸出手来反握住心爱的手。
心爱没有回答。
何苏却说:“你自己小心。”他放开她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心爱觉得何苏那天晚上的背影特别特孤单,像自己一样。
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心爱的笑容被落寞所取代。落寞是因为启航,他让心爱有一种错觉,错觉自己像是一只被丢弃的猫。
她走了出来,里面的热闹和外面的冷清,像是二重天。
下过一阵过云雨,街道上湿漉漉的,夜晚的空气很清新。心爱深深呼吸。一个人拿着小包,穿着不太合时令的晚装,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心爱重重地踢了一下石子,她要把章启航从脑子里踢得远远的。石子在人行道上滚了几个圈,停在一双皮鞋前面。心爱看到了启航,那双皮鞋的主人。上帝未免错听了她的祷告,她是想踢走他,并没有叫他出现在她眼前。
心爱现在的心情很平静。
“我送你回家。”和何苏的询问语气完全不一样,启航是强势的,不容心爱拒绝。
启航向前走了几步,见心爱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反应。他二话不说地转身回来拉着心爱的手肘,以便她跟得上自己的步子。心爱想甩开他的手,却迎上启航看过来的目光。
“你和何苏一起来的?”启航问,才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他记得崔总监说过,她是不能说话的。而她也不必回答他的问题,启航接着说:“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比较危险,再说——”他是想说他们还算是朋友,可是这样解释起来颇有此地无银的嫌疑,而他并不打算解释。
他动了恻隐之心?笑话,怎么不去商场上打听打听,他虽然没有裴梓谦的心狠手辣,却也算是铁面无情了。可能是她和平常人不太一样吧,她比平常人更需要人来照顾,所以,他才会在开车经过以后,忍不住掉过头来等她。
启航的话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了,他懂得适可而止。她从坐在车上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并没有听他说什么,只是对着车窗外出神。
启航好奇她专注地看着什么,可是玻璃窗外,除了偶尔闪过的霓虹灯什么也没有。
红灯的时候,启航问心爱:“你家在哪里?”他从箱里拿出了笔和纸,示意她写下来。
心爱接了过来,很认真地写。
启航再看的时候,那上面写着——绕环城三圈。启航还不及消化,心爱突然又小孩子脾气地抢了过去,这次她把上面那排字用力地划掉,写下了家里的地址。
她并不是要和启航开玩笑,只是不知不觉就写了那样的话,等她想起来,启航已经在看了。这或者是她心里想要说的话,因为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在狭窄的车厢里,触手可及的距离。这或者是上帝赐予她最后的礼物,倘若注定不能和他在一起,那么能在一起的时候纵使短暂,也要开心地过。
想到这里,心爱的心情明朗起来,她对启航微笑,无声地笑。
启航没有想到她会笑,突然之间似被一种排山倒海的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也并不了解她的心情。在右转绿灯亮起来的时候,心爱突然满脸兴奋地拉了拉启航的衣袖,她向右指了指。
“要向右转吗?”可是这个时候他的车正在直行的车道上,有点麻烦呢。
心爱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她在纸上写着——我有点饿了,那边正好有大排档,在送我回家之前,总先要填饱我的肚子吧。
她的神情和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她整个人完全不一样起来,倘若她能说话……启航的心里竟莫名地难过起来。他的方向盘用力地向右转,车子从直行道拐上了右转车道。
很久以后启航才明白,他后来怎么会爱上心爱呢?怎么会?她明明是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毫不相干,至少那个时候是这样的。可是他的心真的在那天晚上,就已经遗失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自己并没有发现。他错把那种感情当成了对心爱的同情。
启航送心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离他们离开会场差不多过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足够吃一顿满汉全席。
心爱从车上下来伸了伸懒腰,对启航挥了挥手。
她向大门走去,一步,两步,三步,第三步的时候,心爱回过了头。对上启航的眼睛,他在看着她。心爱快速地比过一串手语。
“什么意思?”启航问,这次他没有给她纸和笔,他把手伸向她。心爱犹豫了一下,才在他手掌心里写字。
意思就是谢谢你——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请我吃大餐。
谢谢你请我吃大餐?
启航笑了,若是那些路边的大排档算得上是大餐的话,那今晚晚宴上的菜道道都堪称满汉全席之最。路灯下的心爱,单纯的、美好的、却又弱不胜衣的样子,任谁都难以拒绝吧。
她笑,启航倒是觉得那些笑,像是她的伪装,她必须要笑。他好像是懂得她的,她越是那样单纯无邪地笑,启航便觉得难过。她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他对自己说。他对她越发好奇了起来。
可是心爱倒是觉得他是在同情她,自卑起来,她的自卑放在心里,表面若无其事。心爱耸了耸肩,很洒脱地转身离开。
启航突然想叫住她,说什么好呢?对了,可以说些关于设计中心的事,那是他们现在唯一有关联的事情,可是启航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他晚上在宴会上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像是一句咒语一样,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所以,他选择什么也不说,而他一向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
心爱亦没有回头,只是在关上门的时候,心爱在门里面站了好久,她听到他车子引擎离去的声音。
像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一样,七点半起床,半个小时的晨运,半个小时用餐。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一切如旧,只是启航在刷牙的时候,突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手,他愣了两秒钟,做起昨天晚上心爱最后的那句手语,开始是这样的——右紧握成拳头,拇指翘起指着自己,然后……
谢谢你请我吃大餐?
九点钟的时候,启航准时出现在公司的大门外,为他开车门的人不是阿旺。启航想起来,自己放了阿旺的假。电梯升到十三楼,十四、十五……指示灯不断地向上滚动,他按了十六楼。
启航看了看时间,这个时间,不出意外,崔总监应该在他的办公室里坐着了。启航想跨出电梯,却又像是被人拉住了一样。他站在电梯门口,不进也不退。他的手敲打在电梯的钢化门上,一声一声地响。他想了想,转身回到电梯里,这才顺利地到了三十六楼,他的办公室。
“Allision,叫崔总监到我的办公室。”电梯刚在三十六楼打开,他便对接待的助理下达了命令。
那个叫Allision的女孩,从没见过上司这么严肃的表情。Allision暗自庆幸,被叫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不知道崔总监犯了什么错,她猜想着崔总监会被启航好好地修理一顿。反正他的铁面无情,不好讲话是出了名的。
启航严肃是因为他这一次有些心虚,因为他假公济私。所以,当崔总监颤悠悠地出现在启航面前的时候,他说——
“以后设计中心的事,我亲自来处理,你整理一下商务报表,交给Allision。”
崔总监以必死的决心,接到这不痛不痒的命令,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启航轻轻咳嗽了一声。
崔总监这才说:“我马上去办。”
“等一下。”启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走到窗边——设计中心的楼就在对面。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他马上180度转了一个方向。
“执行长还有什么事吗?”
“你平时怎么和她们相处的,我是说沟通,我想了解一下情况,以便更得心应手。”
“应该的,应该的。”崔总监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他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在生活和工作的压力下,已经有些秃头了,“设计中心那边一般来说主事的人是颜歆颜小姐和棠紫欣棠小姐。”
没有听到心爱的名字。
“然后呢?”他等着下文。
然后?哪来那么多然后,崔总监想了想,又说:“基本上,只要助理和她们清楚了想法和活动的中心目的,这两位当事人都可以很妥当地处理。还有就是,公司大型商务会议的时候,有时候也会请那边的人过来打点会场。”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重点。
“设计中心一共有多少人?”启航问。
“除了李小姐,应该有二十个人左右。”
“李小姐?”
“就是李心爱,执行长应该见过的,就是那天为你送合同的那位李小姐。”
“为什么你会提起她?”
“李小姐有些特别,”崔总监停了一下,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是启航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你们平常怎么沟通?”
“沟通?基本上很少和李小姐有接触,她比较内向吧,很少和陌生人来往,我看颜小姐她们都是用手语。”崔总监再次抹了一把汗,他实在不明白这次谈话的重点在哪,执行长的目的又在哪。
启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启航自己也不大清楚怎么糊里糊涂地和崔总监说起设计中心的事。
自那以后,他便常常出现在设计中心,他有各式各样的商务会议,他要扩展商业疆域,总之,他是有原因,有理由地出现。
而对设计中心来说,他才是老板,总不能轰了他出去。当然颜歆并不喜欢他,心爱淡淡的没有表情,最高兴的人竟然是棠紫欣。因为最想当红娘的人是她。至于颜歆对启航的不喜欢,也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个是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一年前她暗自调包,让所有人都以为章启航是接受心爱哥哥心脏的人。她暗自祈祷启航和心爱不要有交集,与其让心爱因为爱而受到伤害,还不如让她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至少那样还有美好的想象和无限的回忆。
启航来设计中心的次数频繁。每次来过,偶尔叫心爱拿拿东西,帮帮忙,但是他们很少交谈。可是启航有一种错觉,他觉得每次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总能看到最坦诚的她,而他亦然。他喜欢那样的感觉,不用惺惺作态。
倘若心爱会讲话的话,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是他们未成朋友之前,已先做了情人,这是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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