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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猎浣熊的狗(1)

I.

九月温暖的傍晚时分,蝙蝠们在薄暮笼罩下飞来飞去,它们仿佛还过着夏天,还像在迪普福特路上艾萨克·布朗家的巨大的榆树荫下飞翔似的。艾萨克·布朗,还有他的邻居兼旧友约翰·约克,两个人都倚着栅栏。

“霜降得好晚,对吧?”约翰·约克说。“ 刚听说马戏团要来表演时,我笑了,在这个时节来也太晚了点。然而,反响居然很不错,我发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面棕榈叶扇子过来了。可能他们觉得坐在帐篷里的时候要用到。那天真是热到家了。我看到普莱斯老太太手上拿满了免费的广告扇,搞得她好像要为明年做储备一样。好吧,但愿她能派上用场。

“我当时就站在现在的地方,我看到她今天早上从这里经过。” 艾萨克·布朗笑着说,然后把身子舒服地靠在栅栏上,好似谈到了一个饶有兴趣的话题。“我像平时一样同她打招呼。我说:‘夫人,您今天要去哪呀?’”

‘我要去迪普福特中心那么远的地方。’她说,‘我要去拜访我那可怜的伊莱扎·简。我要好好安慰安慰她,她的丈夫阿拜贾·托普利夫刚刚过世。’

‘你能安慰她就好。’我说。

‘不,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她说,然后抬头愉悦地望着我,开始笑了起来。

‘我听说他留下了遗产。’她说着,看似阴沉地拉长了脸。我把她要问我借来当车费和其他开销的五角钱递给了她,然后她像小女孩一样朝车站跑去。

“你知道的,今天下午我答应带男孩们去看马戏团的巡回动物园,虽然没什么好处,但我们还是要看马戏团表演的。等我们刚刚落座在最高的席位上,我母亲推推我,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正下方第二、三排的地方,那不正是普莱斯夫人么,她仰着头,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表演。我当场笑了出来。她没去拜访什么‘伊莱扎·简’,也没人需要她安慰,她只是来看马戏了。我说:‘大家都想得太简单了!’”

“普莱斯早饭前来过我们家。”约翰·约克说,“我妻子说她来问马戏团的事情,但首先她问看在她来晨访的份上能不能给她点小恩小惠。妻子开始以为是胸针一类的小东西,但后来得知她想要的是裙子,差不多这样的东西都可以,她说。”

“我想她一来就尝到了甜头。”艾萨克宽厚地笑了。“女主人在这方面很慷慨,我可以肯定!这十到十五年来她一直得到有形的资助,不过她不像我们,她冬天也会出现。”

“夏天也是。”他朋友插嘴道,“我从没见过那么能说会道的人。”

“她喜欢与人为伍,而且当女人们的活干不完时,她就能派上用场。”艾萨克·布朗由衷言道,“富裕的家庭给她一点资助完全不是什么大事。我母亲曾说她是靠给人做帮手而过活的。看,她来了,一定是伊莱扎·简吃过晚饭后搭最后一班火车回来的。你别动,让我们听听她怎么说。”

身形瘦小的普莱斯夫人歇了两回才走了过来。

“邻居们,晚上好。”她说:“我去过那个弥漫着悲伤的家里了。”

“等你看完马戏,然后发现‘伊莱扎·简’在家?”艾萨克·布朗郑重其事地问道,“这一季姗姗来迟的演出很精彩,对吧?”

“噢,太棒了,我说,那实在是太精彩了。”心满意足的观众回答道。“我怎么没看到你,也不见布朗太太。对,我觉得我应该重整思绪并面带笑容,等我见了伊莱扎·简后就能轻松地分散她的注意力了。我去看她,她很高兴。我跟她说,知道她会这样自己也很难过。如果阿拜贾死在离家遥远的外国海岸上,他就有遗产留下了。”

“你是说阿拜贾·托普利夫什么也没留下?”约翰·约克好奇地惊呼,艾萨克·布朗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靠在了门柱上。

“他体弱多病。”普莱斯夫人经过一阵深思熟虑后回答道,好像她一定要花点时间思考才行。“阿拜贾不是那种慷慨好施却日益富裕的类型。伊莱扎·简要对于过去的记忆都比别人要多。但是她听说他死在了康涅狄格州以外的地方,据说他还留下了一头价值连城的猎犬。‘你瞧,伊莱扎·简。’在她告诉我后,我凑近对她说:‘如果那条狗能卖上五十美元,我当然会卖掉。也许马戏团的家伙们会买,他们今天收进了不少钱。’但伊莱扎·简完全不赞同我的提议。“那个可怜孱弱的人儿。我不想以这种形式从他身上得到遗产。”

“一条好的猎犬当然很值钱。”约翰·约克潇洒地说。

“如果是条好猎犬的话。”艾萨克·布朗补充道:“我就不会在老罗弗最壮年的时候把它卖掉换钱。像它这样的好狗好比家庭成员。这个话题打住,吃晚饭吧,普莱斯夫人?”——因为这个瘦小的老家伙又开始蹦跶了。与此同时,他在门口又重复了一遍亲切的邀请,于是来者不拒又热爱社交的普莱斯夫人走进了敞开的大门。

II.

那是在一个月之后,已经完全进入了秋天,空气中弥漫着冷意,两个男人远远地从森林里往家走去。他们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两个人共有的小树林,然后看了看他们的地标和边界线,又提出一个严峻的问题:是否要砍倒几颗大松树。后来他们充分得出了让它们再生长几年也对木材无害处的结论,于是他们停下手中的工作,吃上了一顿完全冷掉的早午饭。

“我觉得从来没像这样子走出过森林。”约翰·约克说,他是个古板又灰头土脸的矮小男人,是个非常精明的人,至少有多次被选为小镇的执行委员。

“我也觉得。”同伴发出了赞同声,他是个高大又开朗奔放的人,比起农民他更像好运的船长。他搬起一块巨石砸向一颗细细的核桃树,成功地砸下了一口袋这个时节还挂在枝头的坚果,这些坚果躲过了被松鼠吃掉的命运,然后他朝着一片小小的一片被霜打过的山毛榉丛,把坚果一颗接着一颗扔给蠢蠢欲动的花栗鼠。艾萨克·布朗有一种了不起的本领,他能和所有动物都友好相处,包括人类也是。过了一会,他俩起身继续赶路,这两个人结伴,一路走走停停,打量着是否有土拨鼠的洞穴,或是用艾萨克带来在他们领地边缘的一排树木上做新标记的轻斧,朝空心树干上砍下几道用于辨认的印子。有时他们驻足,对一颗老毒芹的尺寸啧啧称叹,或是讨论减少小松树的种植数量。最后,他们来到了离茂密森林入口处不远的地方。透过树干斜斜洒下了的澄黄阳光显得格外耀眼,寂静的枝头上缀满了斑驳的金色光芒。

现在,他们来到了一块巨大的岩脊前面,这是一块霜裂的岩脊,上面布满了神秘的裂缝。

“这儿就是我们以前捕浣熊的地方,”约翰·约克说,“这会儿看不到一只猎犬的踪影,尽管你有本事靠着树干找回这里。你可知那晚我们抓到了四只肥的?我们在这里附近放出猎犬,这样就能在浣熊夜里出来觅食时逮到它们。”

“约翰,等一下。”艾萨克·布朗从他刚刚坐下歇息的树桩上站了起来,走到岩脊边上,仔仔细细打探了一番。他看好回来时变得相当激动,他把友人叫到了一边,悄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就能见到浣熊。”他说。“我想最近在我的地盘里就有一只浣熊,这里有很多它们曾经出没过的迹象,比如几只母鸡和一地羽毛。”——

“也有可能是狐狸。”约翰·约克打断他。

“应该是浣熊。”艾萨克·布朗回答:“我也要将它擒到手。凡是我经过的空心老树我都要看个遍,但我从没想到这个地方。我想我们明天晚上就来,约翰,我要看看能不能抓到它。这儿非常适合它们穴居,过去人们都称之为好地方。最近这样的地方变少了,所以我也没想到。我最喜欢抓浣熊了。戈里!这一定是一只老奸巨猾的肥浣熊,看它的脚印!在这块平滑的泥土里,看,像婴儿的脚印一样。”

“问题是我们缺一条好狗,”约翰·约克经过一番迫切检查后焦急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搞一条来。这里没有和你家罗弗差不多的狗,但你家的已经被你宠坏了,这两天我看到它连大院都不出半步。你别让女人们再喂它那么多吃的了。它应该养成良好的习惯。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它派不上打猎的用场。”

艾萨克没有表示反驳。约翰·约克是个冷静的人,但他在这种煽动下变得非常激动。谁也不希望在浣熊捕猎的道路上出现障碍。

“噢,不管怎么说,罗弗年纪太大了。”慈爱的主人流露出遗憾。“我一个下午都在想如果带它来就好了,但我们出发时我完全没想到要带它,我已经习惯看它躺在院子里了。如果老罗弗能跟我们来,对它而言会是真正的乐趣。它过去总是无时不刻地跟在我身后。不管怎样,它不会跟我来这里的。”

“我不应该考虑它的。”约翰说道。他滑稽地看了一眼他那大腹便便却在地面疾走的老朋友。约翰·约克自己倒是越老越瘦了。

“我说一件我们能做的事,”他极力伸张道。“不是有条阿拜贾·托普利夫的狗吗,那个老太太跟我们说的,那天她是去托普利夫家估价了?阿拜贾的多数重要生意都是在秋天进行交易的,他夜晚出门会带上工厂里的那群人。他是那种不做无意义之事的人,肯定会有一条人尽皆知的好狗。我想它已经在伊莱扎·简的手里了。也许我们明晚可以过去看看,让我的一个儿子去吧!”

“怎么会,伊莱扎·简已经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她母亲来过冬了。”艾萨克·布朗像孩子一样跳脚。“我下午已经想着要告诉你两三次了,但是我脑子里想着想着,又被其他事情取代了。我今天早上让约翰·亨利驾着长尾马车去车站接她的,并帮她搬行李。老太太一早就来了,我们当时刚要吃早饭,听了她的夸夸之谈你会以为要派一个四匹马的车队才接得动她。我跟约翰·亨利说,他可以用那辆马车去搬些搬得动的轻便行李,然后看看还剩多少,我会再作安排的。她说伊莱扎·简看到我会高兴得不得了,然后骑着马回来。火车到站后,我八点左右的时候看到他们回来了。他们接到了比从前更加瘦小的伊莱扎·简,还有一个用绳子捆住的行李箱,一卷细长的铺盖和床垫,以及一把内夹填充物的摇椅。老太太牢牢地提着一只空无一物的鸟笼。对,我还在她们身后看到一条狗。它有点怕生。那是条黄狗,但没有被断尾。她们在我家门口停了下来,我和我母亲出来迎接。普莱斯夫人总是喜欢引人瞩目,她的精神头很足。她说,比起照看那些行李,伊莱扎·简决定把其中大部分都换成钱。她要告诉人们,托普利夫先生有一个漂亮的沙发、好几把精美的椅子、两幅能挂在屋里做装饰的照片,她要请大家都来瞧瞧。然后她心满意足地提着鸟笼回去了。失落的情绪从来不曾出现在她身上,对她的影响连一只蝴蝶都不及。我有点喜欢这老家伙了,我不想看到她受穷。”

“她们会把狗给咱们的。”约翰·约克说。“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我会付两角五分的租金,然后我们再分一块上好的浣熊肉给她们。”

“你晚上真的会来这里抓浣熊?”艾萨克·布朗用嗔怨的眼光看着比他身手敏捷的同伴。

“我会的。”约翰·约克回答。

“我很担心你只是说说而已,然后打起了退堂鼓。”这个愉快的胖子咯咯笑道。“现在我们已经万事皆备,我对抓浣熊的热爱要比以往更甚了。跟你说,我的体内还住着一个孩子般的我。明天早上我会把我的旧枪擦亮堂,你也搞搞你的。我想男孩子们肯定帮我们把枪管得很好,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打猎干些什么,我们一路带着他们,让他们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