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无语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赵长洪咳嗽一声,打破了地道里的寂静:“按说前面就是林家宅院了,上去后你娃别生赵叔的气。赵叔是个晦气人,早年出身不干净,这辈子都被老天爷追罚得过不得安稳日子。现在最后一点儿留得下去的金豆子又给那鬼子大黑天糟蹋了。给我这晦气人传后,我怕我一撒手蹬腿,回头老天爷再把怒气转给你娃。”
刘涛嘟囔道:“您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堵心里疑神疑鬼的。”赵长洪一咬牙:“我就知道光说你娃不信。告诉你,赵叔年轻时在绍德是掘墓偷尸的绝户,什么看风水断八卦下铲子,放火药炸坟头破机关,赵叔那算半个行家。说句瘆人的,你赵叔在土里爬的天数,比在地上走的日子还多。”
刘涛“啊”了一声,赵长洪苦笑道:“给你娃知道被看不起了吧?不过看你娃那蔫样儿赵叔心里又难受。反正赵叔不是看不起你不收你,实在是赵叔不配,受不起呀。”刘涛连连摇头:“赵叔我不是那意思。您是盗墓的又怎样?您对我好我心里知道。百善孝为先,我有孝心就是老天爷也不能拿我撒气吧?”
赵长洪叹道:“你娃小,不知道这老天专欺善人。我看你娃眉清目秀不是贫贱相,就是额头上有些黑气,只怕眼下有场劫难。能熬过去日后等得到富贵的,可别给你赵叔拖累了过不了身。”刘涛还是不死心,强笑道:“赵叔您又会看相……”就着电筒光看到了几层往上的石阶,石阶尽头一块本来盖着出口的巨大石板似乎被什么东西砸碎了,只剩一小块半掩,露出半个刚够一人爬上去的洞口。刘涛知道爬出洞一准儿就是出口了,正开心不已。忽然半截身子先出洞的赵长洪停住了身子。
刘涛差点儿一头撞在赵长洪还留在石板下的屁股上,连忙停住问道:“怎么了赵叔?”赵长洪一言不发,只是两腿乱抖抽搐。刘涛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赵长洪忽然一下子直蹿了上去,在上面号啕大哭:“是我不好,是我这烂命又受天罚了!我带累了你娃啊!这,这是个死室啊!”
〔六〕死室
刘涛也跳了起来,连忙跟着爬上去。上面一个巨大的石室,空荡荡的能容下几十个人。可是石室的出口在一排本向上盘旋的石阶上,石阶旁边还撑着几根石柱。可现在石阶石柱却倒塌散落得四处都是,连着室顶塌陷了一大角,碎石堆积着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赵长洪哭骂道:“这,这石头是被炸塌的呀,林家大院外面围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这被炸塌了呢?”
刘涛陡然想了起来,惊叫道:“我听营长说过,早前刚进城选指挥部的时候,因为林家宅子里的地窖安全又隐蔽,师部就定在那里。可大家出来照相的工夫,巧巧的鬼子飞机就把窖给炸了。难道……”
赵长洪哀叹道:“完了完了,这是天绝我啊!这里不用说就是被炸毁的地窖了!现在退路被我炸了,出路被鬼子炸了,进退都是个死啊!老天啊你要罚我我不怨,可是借鬼子的手罚我,我不服啊!”刘涛也觉着心酸,看着一根长长的滚落在石板缺口旁边砸断石板的石条。想到听人说过闷死的人死前会把自己的脸抓得稀巴烂,还会把自己的手指咬断一根根嚼下去,不禁身上发寒。
但看这地窖体积甚大,窒息倒不会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再凑到出口下面看看好像也不是一点儿缝隙没有,便对赵长洪说:“赵叔,虽然我们移不开这么多石头,但要是能挖个洞,哪怕就是个大点儿的缝,能把声音传出去,上面的弟兄们听到也能来救我们啊!”
赵长洪抹抹眼泪:“你娃趁早别老想人救了。这林家宅院又不是什么军事防御,哪会有人在这附近站岗经过?就算挖出洞喊破喉咙也不会有半个人来!”刘涛哭丧脸道:“可是到了这份儿上,不挖又能怎么办呢?实在不行能挖多少是多少,最后用剩下那颗手榴弹炸了试试!”
赵长洪脸色一变:“那你娃可想都别想!手榴弹一炸,没准儿就堵实进不来气了,宁可现在这样饿死都比闷死强!”刘涛慌忙道:“我就那么一说。叔,我们还是挖了试试吧。”赵长洪无奈地点点头,两人先是从指头大的石子碎粒清起,再到拳头大的石块,最后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挪开了两块磨盘大的石头,赵长洪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手喘息道:“不行了不行了,从上往下挖赛过活神仙,从下往上挖哭死鬼见愁。这不是个办法。”
刘涛没气馁,努力想撼动一根炸断的半长石条,结果石条纹丝不动,自己却差点儿闪了腰,慌忙停下苦笑道:“也是,就这速度,能出去也得等到城破送给鬼子活捉了。”
忽然赵长洪“咦”了一声,示意刘涛别说话,将耳朵凑到地窖石壁上细听。刘涛连忙也把耳朵凑上去,果然不一会儿听到上面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这下真是欣喜若狂,正要喊叫,却被赵长洪一把把嘴捂住,皱眉道:“这时候这地方不该有人来啊,先听听再说。”
只听上面一个谄媚的声音道:“这里就是我告诉您献给俞万程他们做指挥部的地窖,为这事俞万程和那个新来的陈参谋还闹了意见,一个同意,一个不肯。”
〔七〕贵人到
另一个鼻音很重带着官腔的声音响起:“你说陈泉吗?听说他最近在绍德很风光啊!”谄媚的声音回道:“是啊。不久前日本人的飞机往地窖扔了一炸弹,巧巧地扔在地窖门口,把地窖炸堵了。人家都说陈参谋有先见之明。”官腔笑道:“这个人的感觉一向灵敏得很啊。既然51师搬走了,我本来让你另外安排一条能让我秘密进到地下室会见俞万程的通道,你怎么处理的?”
地窖下刘涛低声对赵长洪道:“他说这是他家的地窖,那说话的不就是林家的掌柜吗?”赵长洪声音苦涩:“声音这么年轻,应该是老林掌柜的孙子或是重孙子吧。就是不知道和他说话的是谁。”
只听林掌柜慌忙道:“是这样,在我家粮仓下面有一条祖上修的通往地窖的暗道……”官腔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是问俞万程他们走了,那条通道你有没有还留着?”林掌柜表功道:“这您不用担心。您说日本人的飞机,嘿嘿,来得那么巧,那个陈参谋又那么精明,我怕他乱猜疑,当天就带人把粮仓里的通道填实了,挖道填土的工人再每人给了两块大洋连夜遣出城,神不知鬼不觉。”
刘涛低声对赵长洪道:“难怪那鬼子大黑天在粮仓下挖出的都是新土,原来是林掌柜新填的。这回赵叔您可猜错了。”赵长洪低声骂道:“你赵叔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到这码子羊肠事。我觉着这和林掌柜对话的人说话挺气派啊,听口风林掌柜巴结得紧。”
两人继续凝神细听。上面的林掌柜和带官腔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地下居然有耳,只听官腔笑道:“我这次来,是有绝密任务的,必须避着陈泉,你这样考虑周到我很满意。重庆的朋友介绍说,你林掌柜出手大方,又会办事,值得交往得很。要知道帮我做事就是帮蒋委员长做事,就是爱国。中国正缺少你这样既爱国又会做事的聪明人,日后会有前途的。”
林掌柜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呜咽着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左右不过是希望提携之类的客套话。只听官腔笑道:“提携是不敢的,那是贵人才做得到的事。”林掌柜慌忙道:“您不是贵人还有谁是我命里的贵人?”官腔笑道:“是吗?我还以为只有土肥原贤二才是你林掌柜命中的贵人呢。”
林掌柜的声音一下停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您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官腔笑道:“不明白?那两年前土肥原跑到绍德城里,是谁接待的啊?”林掌柜失声道:“这您怎么知道?”官腔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去重庆前在哪里做事的你林掌柜没听说过吗?”
林掌柜的声音陡然凶狠起来:“我当然知道您是军统局出来的。那又怎么样?这年头,谁不知道日本的天皇屁股比中国蒋委员长的脸盘大,日本吞掉中国那是迟早的事。可别拿通日来压我,哪只聪明猴子不抱着几棵大树爬?有谁屁股是干净的?
“你当我姓林的眼瞎?我刚告诉你安置好了俞万程他们,地窖就被炸了,日本人的飞机是你家养的?还有你要的秘密通道,不就是配合你去活捉俞万程吗?还有你让我打听的那个伏龙寺的聋哑和尚,根本就是日本人的奸细,一个时辰前就被俞万程他们抓起来了。要说通日,不定谁和谁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像你这样有身份的人,这时候巴巴地跑到鸟不拉屎的绍德城来是干什么的。土肥原大佐早和我说了,总有一天,绍德兵临城下的时候,日本会有一批神秘的人物来助战,连他都没见过,巴结不上的大人物会全聚到绍德来,让我招子放亮点儿,能巴结上一位,这辈子荣华富贵就享用不尽了。谁不都是赖在绍德等日本贵人出现好抱上条大腿?都是一山攀着一山高的,有些话不要逼人太甚,说得太明白了,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