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孝先脸色铁青,却不反驳。几天前熊孝先带骑兵队护送美国记者一行出城,完成任务折返的时候手下还剩下四骑人马,连自己却正是四名师兄弟。原来熊孝先在从军前本是武师,是从父亲兼师父手里继承的武馆,只因合力击杀了上门挑衅的日本浪人们,一众师兄弟不得不弃馆潜逃,流浪天涯。后来加入军队时也没舍得分开,都编入了骑兵队,感情深厚堪比亲兄弟。
虽然骑兵是军队里最危险的兵种,但靠着这么多年彼此舍命扶持救护居然一个也没牺牲。眼看城门在望,却冒出了一群拿着武士剑,穿着武士服饰的日本武士阻路。
排在第二骑的熊孝先对纵马冲在第一骑的大师兄吼道:“哈哈,在这里居然又遇见了来踢馆的。大师兄加把劲,我看你一个人就能全灭了他们!”
大师兄吼道:“得嘞!看我拿下他们的人头进城叫宏一那秃驴摆场法事,祭奠死去的弟兄们!”
一提马缰,骏马腾空前冲,落进了日本武士中间。熊孝先纵声大笑,忽然血液凝固,看到大师兄的人头从人群中飞了出来。
〔五〕神魔入世
一群武士散开,眼上蒙着布条的毘沙门天正盘膝横剑坐在地上。像是不敢抢夺毘沙门天的猎物,武士们纷纷垂下剑尖朝地。熊孝先三人也红着眼睛勒住了马缰。毘沙门天缓缓站起身来,手里的武士剑有血一滴滴顺刀身流向剑尖滑落在地。熊孝先喝道:“你是什么人?”毘沙门天冷傲地回答:“要死的人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熊孝先盯着毘沙门天的身影,毘沙门天也像是感应到了熊孝先的目光,慢慢地双手持起武士刀齐颈,刀锋横向熊孝先的方向。熊孝先身后马上的两名师弟对望一眼,一提缰绳,熊孝先来不及阻止,两人已经纵马冲到离毘沙门天不远处,一人在马背上腾空跃起,马刀直劈毘沙门天天灵盖,一人翻身下马借着冲势施展燕青十八滚,横削毘沙门天双腿。这二人却是同胞孪生兄弟,心性相通,此招乃两人久经操练的绝技,称为天地交泰,在战场上甚是少用,本是为了武林高手之间的搏击所创。
显然二人也看出对手绝非一般的士兵,而是身怀绝技的日本武林人士。可惜猜中了身份,却没有猜到毘沙门天的身手居然如此绝伦。毘沙门天屹立不动,直到上下两把刀带起的风势已经吹动发髻和和服下摆的时候,忽然一弯腰一侧身,居然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在攻击下身的那名骑兵背上翻了过去。
下面的骑兵正要站直将背上的毘沙门天甩下去,忽然膝盖一软,俯地而倒,却是毘沙门天在骑兵背上的那一刻,将双手持的剑交到右手,左手翻出腰间的一把小太刀,直往身下骑兵背上刺了进去,将骑兵牢牢地钉在地上。
身在空中劈刀而下的那名骑兵眼看哥哥遇难,心中大恸,悲痛凝聚在这石破天惊的一劈中更添威力。不料毘沙门天诛杀身下的骑士后,没有硬接上面劈下的马刀,而是就势随着扑倒的骑士尸体躺倒,空中的骑兵手中的马刀陡然和毘沙门天的头顶拉开了半臂长度,刀尖隔一小指头的距离从毘沙门天鼻尖划过,隔衣一直划到鼠蹊,却无法见血。毘沙门天躺着将手中武士剑往上用力戳去,将骑兵如举在矛尖的稻草包一样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摔下尸体,忽然听到马蹄嘚嘚,如迅雷骤雨般疾驰而来。
却是熊孝先趁两名师兄弟的牺牲创造的良机,红着眼睛放马直撞,也不举刀,只希望能用速度带动冲力将这名生平难见的大敌撞得筋断骨折。此时毘沙门天刚刚站直身体,要是刀头向下倾出刀身上的气势便会泄尽,要是弃武士剑单用小太刀更挡不住熊孝先的威势。周围日本武士纷纷惊呼举刀要上前帮忙,不料毘沙门天一声大喝,脚趾一紧,夹牢木屐,举着挑着尸体的武士剑也迎着驰马的熊孝先快步冲了过去。
锋利的武士剑在毘沙门天奔跑中居然剖开剑上尸体直透出去,尸体仆地落在毘沙门天的身后。但这时熊孝先座下的黑马乌云已经冲到了毘沙门天面前,粗重的马匹响鼻喷在个头不高的毘沙门天武士发髻上。毘沙门天更不避让,就这样直直地举剑从马头一直冲到马尾,一直冲到马后五米外才停住脚步,上身被马血浸湿,狰狞如神魔入世。
〔六〕盲棋
乌云马还在往前奔跑,一步,两步,身下五脏鲜血滴滴成线,流淌成河,忽然长嘶一声,颓然倒地,马背上被惊骇得死拉缰绳不放的熊孝先也跟着一起摔倒,脑壳重重地撞在一块岩石上晕倒过去,下半身却被爱马的尸体牢牢压着,全身染满了马血。毘沙门天收剑转身,对自己力劈奔马的成绩甚为满意,示意众武士将黑马的尸体抬走烤食。
武士欢呼雀跃,却没人仔细查看身上满是内脏鲜血的熊孝先,只以为他也被毘沙门天那狠辣绝伦的一击劈碎了,避之唯恐不及。这样熊孝先才逃得一条性命,醒来后乘着夜色逃回了绍德城。这次遭遇战是熊孝先一生仅有的奇耻大辱,但自知技不如人,只怕这辈子也没可能练到毘沙门天的剑术境界,说出来还会有损三名师兄弟逝者的威名,所以连俞万程也没告诉。但毘沙门天穿马而出的那一招,乃是熊孝先在绍德城里每夜一场的噩梦。没想到日营这么大,最后还是和梦中的恶魔狭路相逢。
陈参谋虽然不知熊孝先的遭遇,但看着熊孝先的神情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和寿老人的一场较量,早已经让他知道七福神里没有凡人。但陈参谋一直对熊孝先的好武艺充满了信心,却万万没想到毘沙门天的剑术居然如此强悍,还没动手就已经震住了熊孝先。陈参谋抬头看向布袋和尚,布袋和尚正手摸围棋嘻嘻地笑,忽然开口道:“年轻人,你自认棋艺比俞万程如何?”
陈参谋惊讶道:“阁下见过我们俞师长?”布袋和尚摇头笑道:“没见过,没见过。我没看见他,他也没看见我,怎能算见过?不过真是世事如棋啊。十一年前,在东瀛俞万程就是输给了我一局棋,才没得到安倍秀宁。十一年后你又来和我对弈,还是想得到安倍秀宁。嘻嘻,嘻嘻。中国人就是不吸取教训啊。”
陈参谋额头渗出冷汗,强笑道:“阁下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既然你和俞师长都没见过面,又怎么能在一起下棋呢?”布袋和尚指了指毘沙门天蒙在盲眼上的黑布:“嘻嘻,你没听说过盲棋吗?我们是在一间封闭的小黑屋里下的棋,当然看不到对手的长相。”
陈参谋呆住了,知道大事不好。在绍德城里陈参谋正因为自知围棋差了俞万程一段,所以才选择用象棋骗他入套。而围棋中的盲棋全靠心算,棋力上更是没有一点儿投机取巧的余地。对手既然能击败俞万程,自己从何把握而胜?其实此时陈参谋是还不知道这布袋和尚的来历,要是知道了,只怕更添绝望。
在1928年十四岁的华人围棋神童吴清源,也就是日后的昭和棋圣东渡日本时,已经引起了布袋和尚的注意。但当时布袋和尚作为皇室第一棋师,身份隐秘尊崇,就是当时日本围棋九段高手也难得有缘与其对弈。自然也不会有人安排他与还未晋入五段的新手吴清源较量。但到了1933年,吴清源开创围棋新布局革命,以“三三、星、天元”的禁忌鬼门布局对战日本围棋段数第一人九段高手秀哉,将秀哉屡次逼停回家静思,集合众弟子之力共同研究对策,拖了三月之久才下完棋局险胜,轰动日本。为了维护日本国艺围棋界的面子,日本皇室便在1935年安排布袋和尚与吴清源秘密对弈。
〔七〕赌·博
结果经过一天一夜的角逐,吴清源以执黑目险胜布袋和尚,并尊称这位不知名的对手是入围棋界以来仅遇之强敌。为保持国体,日本皇室隐瞒了这场对弈,而布袋和尚视这次失败为奇耻大辱,闭室静修一年以期能重新出关再战吴清源。
不料心力交瘁加上强大的精神压力,使布袋和尚患上了暴食症,过度的饮食导致原先鹤骨仙风的身材变成了这般痴肥。继暴食症而来的是狂躁症,心火太旺,连一丝披挂遮掩都会暴跳如雷,只能这般赤裸裸示人,更别提受到强烈刺激下会做出出人意料的癫狂行为。如此,虽然布袋和尚自己信心爆棚,觉得有棋力找吴清源一雪前耻,但由于1936年吴清源已经加入日本国籍,战胜吴清源已没有政治意义。加上布袋和尚的不稳定情绪,日本政府无论如何也不愿安排这场赛局,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国际棋坛上出个大洋相。
但就布袋和尚在围棋上的造诣来说,那是真正的日本国宝级别,谁也不敢轻视。只是他天天闹着要斗吴清源,日本皇室也被他弄得头疼不已,本来七福神前往绍德的计划没布袋和尚什么事情,但为了图个清静的日本皇室索性连他一起派了过来,却不想偏偏起了关键的守门作用,挡住了陈参谋迎接安倍秀宁进城的去路。
而毘沙门天的情况和布袋和尚大抵相似,他也是凌驾于日本剑道九段之上的高手。毘沙门天本姓上杉,单名一个岗字,乃日本家喻户晓的战国时期军神上杉谦信之后。毘沙门天原是佛教的战神,也是上杉家族崇尚的家神,护持皇室的七福神里毘沙门天的职位一直是由上杉家世袭。而上杉家族也很给皇室面子,基本每代都会出一个剑术奇才,从没让日本皇室失望过。到了上杉岗,更是被誉为上杉谦信神勇再世。
可上杉谦信性格仁厚尚义,这点上杉岗并没继承下来,倒是生性残忍嗜杀。日本皇室派他随军本是因为绍德城有必得之物,怕枪炮无眼,所以想让上杉岗在军队里挑选勇武之士,组成冷兵器武士兵团在城破后有目的地配合搜索。而上杉岗深信只有鲜血与杀戮才能训练出真正的武士,于是熊孝先的骑兵队早被他盯上多时。
只是骑兵队行踪飘忽,直到最后一刻,才和上杉岗新组的武士兵团对上。眼见剩下的骑士都是武术高手,上杉岗技痒亲自上阵,才有了熊孝先众师兄弟的惨死。陈参谋虽然不知道二人的来历,但却清清楚楚明白这场赌注百无一胜,忽然转头对犬养崎笑道:“犬养司令,我们中国人打赌讲究三局两胜,现在这才有两场局,和了的话不是还得从头再来麻烦。要不,您也来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