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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街市惊魂

之后的大半天,他们就在大街上东晃西荡。

这一对组合是很有意思的。身为公主的慧娆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看的都一清二楚;甚至同样的东西,哪家比较便宜,哪家成色比较好她都知道。而平民小老百姓的卫涵,反倒像个深宅大院出来的豪门公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对什么都好奇。

“你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从小锦衣玉食,被锁在‘绣楼’上长大的?”慧娆有意思地看着他,笑吟吟地问出来。

“啊?我像是有钱人吗?”卫涵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朴素,听懂了她的前半句。还好他并不太清楚“被锁在绣楼里”是什么意思,不然一定会吐血。

“不像。”慧娆不怀好意地瞄他,然后很“耐心”地解释给他听,“所以,我怀疑你是哪个有钱人家女扮男装的千金小姐。富家千金通常就是锁在绣楼里长大,然后等着出嫁,对外界无知的程度就和你基本不相上下。”她故意围着他转了两圈,嘴里还啧啧有声,“看,长得这么美,还这么香……”她用力吸吸鼻子,“你真的好香啊,而且香得很特别……我老嫌父皇和皇兄们身上的龙涎香味道太浓了,你这个淡雅的味道我喜欢。”

卫涵终于听懂她在说什么了。除了无言以对,还是无言以对。他又被这位公主千岁变着花样嘲笑了一番。似乎是早上那个尴尬的见面场景的后遗症,她对捉弄他,始终乐此不疲。

换话题,换话题比较明智。在这位刁钻的公主面前,他简直像个呆子。

“公主……不是才应该在皇宫里足不出户的吗?又怎么会对宫外这么熟悉呢?”

“在外面叫我慧娆。”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平时是不可以随便出宫。但是自从有了紫云净坛以后,因为皇上信这个,所以,宫里的女眷也可以随时来这里修法。至于我嘛……我对那些仙法妖法统统不感兴趣,我一向都是来跟掌教打个招呼,然后就带着锦心溜出去玩。”

“偷溜啊……”果然是她的作风,“但是今天九公主和晋王妃都看见你没有进紫云净坛,我也知道你和我在大街上玩,不怕被告密吗?”绝对不是存心的,纯属被她欺压一早上的本能性反抗。

她转过身看着她,笑得好像艳阳下瞬间绽开的美人蕉,艳丽逼人,“皇姐和皇嫂今天来紫云净坛的动机不纯,而且碰了一鼻子灰。所以她们不会说。至于你嘛……”她眨眨眼,“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拐带公主出宫也是一条不小的罪名?”

“原来如此,”卫涵负着手,承教地点头,“那……我还是回去给九公主或者晋王妃当男宠好了。这样,她们可以护着我,说不定……还能顺带证明不是我拐带公主出宫,而是公主拐带我出了紫云净坛的。”一脸招牌式颠倒众女的浅笑,不动声色地反将了她一军。

这个男人……

慧娆有点小小的吃惊。忽然拿一种异样的眼光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他。

昨晚的惊鸿一瞥,震惊她的其实只是他的外表而已。不可否认,人毕竟还是肤浅的动物;然后就是今天早上那种混乱情况下再次见面,她又好笑地发现这个男人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真的就像闺阁绣楼里从未走出过家门的大小姐,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呃,近乎白痴。

可是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其实他是刻意敛起了他的锋芒。他的单纯好欺似乎只是做给人看的,故意想造成的一种假象。这个男人……骨子里还有文章!

“慧娆……公主?”

这一军……似乎将得太重了。看着她突然露出的估量表情,卫涵开始反省。他不该随便在她面前卖弄聪明。聪明得不像皇上眼里那个,不见得笨,但却十足天真的卫涵了。

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他似乎特别容易失了防备之心。

慧娆打量了他很久。久到卫涵都以为她要开口问他些什么的时候,她说:“我饿了,前面路口左转那家店的牛肉很有名,我们去吃午饭。”

这间店的店面不大,却也不算太小。并且果然是很有名,高朋满座。后来的找不到地方坐,居然还有人就这样站在一边等着别人吃完空座。

每一张桌子上必然都有的菜,是浇着红红的酱汁,切得薄薄的,往外溢着麻辣鲜香味道的牛肉。看起来色泽红亮,夹在筷子上居然还能隐隐透光,令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

不仅仅只是人而已,连狗都被吸引到店里来了……嗯,狗?

饭馆正中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个袒胸露背着一身单衣,一脸横肉的大汉和……一条狗。

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卫涵还特地回过脸去看了看外面,和四周客人的衣着,以确定现在确是秋天。

在这种正逢中午的时刻,其他桌上都是能挤则挤,一张桌前往往挤坐着七八个人。但唯有他这里,就一人一狗,空着两条长凳。且不说这个人本来看起来就不像善类,单单是他那条坐在凳子上比人还高,“呼哧呼哧”嚼着桌上碟子里牛肉的狗,就足够让人望而生畏了。

连他旁边的那几张桌子,似乎都被人刻意挪动过,尽量和他保持最远的距离。

“好霸道的人。还连带的狗仗人势。”慧娆这位姑奶奶是不会客气的。嘴一张就开骂,并且声音不算大,却也没有刻意压小。

“声音小一点,小心他跳起来揍人。”卫涵站在她身后,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他注意到了大汉那一双骨节突出的手。从他握酒杯的姿势看,他必定会武,而且,武功也许还很高。

“没关系啊,他要是敢以下犯上,你替我去揍他。”慧娆抬起眼看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卫涵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我像是会武功的人吗?”

慧娆斜着瞟他,“刚才拉你手的时候,你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内侧的根部有茧子,不是长期握刀,就是长期握剑留下的。不过我猜,你是练剑的。”

听得卫涵一怔,然后有些佩服地笑了。

“无论我到底会不会武功,你也别再去招惹他了。他要是真砍过来,我死了也就算了,你这金枝玉叶有什么损伤我可赔不起。”

“谁说我想惹他!”慧娆无辜地瞪眼,“可是我们总要有地方吃饭啊!”这句话说完,不等卫涵反应,她已经几步跨上前去,用手指戳戳那个大汉,“喂,这是饭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一个人占一张桌子也就算了,还把狗弄到桌子上,像什么样子啊!”

天!这位姑奶奶!卫涵只后悔刚才没有直接把她拽出门去,或者至少点住她的哑穴让她噤声。

看来今天不惹出一点麻烦来她是不甘心的!

“要坐便坐,我没说过不许人坐。”大汉一口饮干手里的一杯酒,看也不看她一眼。

“可是你弄只狗在桌上!让别人怎么坐啊!脏死了!”

“我的狗向来和我同吃同住同睡,看不惯你可以不坐。”大汉终于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完又低下头去夹他的牛肉,摆明了不屑与这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

“同吃同睡啊……那这狗是你兄弟还是你姐妹啊?你们该不会同父同母吧?”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过分,也明显是在找事了。饭馆里的很多人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不明白这个美貌惊人的小姑娘干吗非要去惹这个煞星。

杀气!大汉的全身骤然间聚起了一股凌厉的杀气!

卫涵一惊,猛地上前一步把慧娆挡在身后,半侧过脸低声急道:“不想今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你就别惹事了!”

“他真的发火啦?”慧娆居然还踮着脚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卫涵几乎就呻吟出声了。

“这位……壮士,舍妹年幼,无知冒犯,敬请见谅。”

“我哪里年幼啊!我是说得很认真的——哇!”

一只筷子险险地擦过慧娆的鬓边,在拉她入怀的卫涵的胳膊上划开一道血痕之后“夺”的一声,插进了后面的墙壁里。如果不是卫涵早有准备并且反应快,及时抱着她闪了个身,这支筷子插中的不是她的脑袋就是他的肩膀。

她根本就是存心生事!现在祸也闯了,抱怨也没有用了,唯有保住小命最要紧。卫涵抱紧慧娆一个飞身直接从窗户蹿了出去,随后跃上了对面的墙头,最终的目标是那个院子后面的小巷。

“哇,这就叫轻功啊!哈,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的确会武功!”反正出力的人不是她,慧娆倒是有恃无恐得很。

但一边说,她一直放在后面的一只手却不知向谁轻轻摇了摇,做了个“别过来”的动作。

“跑?”大汉根本不费力去追他们,只是反手一刀割断了狗脖子上原本连着铁链的那条皮带,“黑子,上!”

听到号令,那条狗牛肉也不吃了,立即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嗖”的一声蹿了出去,吓得门口的不少行人四散奔逃。而大汉自己则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两片牛肉,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然后才扔下一小块碎银子不慌不忙地出门去了。

慧娆很会挑人。这个大汉是江湖上名气很大的一个难缠人物。

他号称”犬神”,身边那条黑狗就是他赫赫有名的“神犬”。使得一手雷厉刚猛的“惊阳刀法”,和一种独门秘制的奇怪暗器,小小的、尖尖的、并不喂毒,但打在人的要穴上也是很要命的。他管那暗器叫“犬牙”。

这个人横跨黑白两道,专做寻人的买卖。帮人找仇家,找失踪的亲人、朋友,甚至帮官府找通缉要犯。只要出得起价钱,他就能带着他那条神犬把人翻出来。据说,他最惊人的一次寻人创举是帮漕帮寻回了他们失踪七年之久的前任帮主——找到了他被人埋了七年,已经化成一堆白骨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从太行山脚下挖出那具尸体的,又是怎么肯定那具白骨就是他要找的人。但,他就是找到了。

这个人不算大侠,也不算坏人。看起来很凶,却也不见得蛮横。但他最忌讳别人用带“狗”的话来污辱他。

他尚在襁褓之时,父母相继死于一场瘟疫。他和家里那条母狗的小狗仔一起吃了整一个月的奶,直到有活着的人来发现这个婴儿。他和狗之间一直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和联系。

他不许别人污辱他,更不许别人污辱他的狗。而慧娆那位姑奶奶恰恰好死不死地踩到了他的痛脚。

当然,他的这些过往和名气,连“江湖”的大门究竟是向哪边开都不清楚的卫涵和慧娆是不可能知道的。卫涵现在唯一在想的一件事是,那条狗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他的轻功身法很快,但吃亏在内力不继。一个人逃命固然是没有问题,要再捎上一个慧娆就是大问题了。而更要命的是他一上来就挂了彩,不快一点回去麻烦就真的大了。

他们踏着人家的屋顶连着横掠过了两条巷子之后,最终钻到了一条人颇多的大街上,并且踩着一堵墙藏到了墙头一棵开满了花的大树上。照理说这一大街的人和一树的花香应该可以骗得过那只狗的鼻子的。

但事实是——绕过了无数间院子,连追了三条街之后,那条狗现在就坐在他们栖身的树下。

“要不你扔东西下去打死它吧。”慧娆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这么建议着。

“我没那胆子。”卫涵苦笑,“它的主人要真来找我拼命,我们就死定了!奇怪,这该死的狗究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身上是香的,而且香得很特别。我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闻到过这种香味……”慧娆吸吸鼻子,告诉他事实。

“天,我忘了……”卫涵懊恼地以手抚额,“这是我们住的地方长的一种香草,因为有安神的作用,所以家人长年拿这种草制的香在我房间里点,熏出了这一身的香味……”

“嗯……所以现在刚好给狗指路。”她点点头。她自小对香料过敏,所以从来不用这类的东西。但比较奇怪的是,她倒不讨厌他身上的味道,并且,居然还觉得闻起来挺舒服的。

“现在没办法,只能孤注一掷、丢卒保车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再犹豫了。他脑子飞速运转,只在想如何把伤害减到最低,“反正我身上有香味,我去把狗引开,最好能顺带把狗的主人一起引走。你趁机快跑,听见没有?”危机时刻,也忘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好。你往前面人多的地方跑吧,钻进人堆里狗找起来比较不容易。我会看准机会脱身的。”

“记得立即回紫云净坛去!”时间紧迫,卫涵不再和她废话,一闪身跳了下去,直接跃过黑狗的头顶向它背后的方向蹿出。黑狗果然立即跟着他的身形追了过去。

而慧娆在他走了之后在树杈上坐了下来,两条腿吊在半空中惬意地一晃一晃。她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他们栖身的树刚好在三条街的分岔口,而卫涵原本想去的应该也是人最多的那条街的。但他掠过去的时候,有一个小贩推着板车刚好从一间店里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行动迟缓的孕妇。两人一车,刚好把路堵住了。

以卫涵的轻功他当然可以直接从他们的头顶上越过去,但他没有,他身形略缓了缓,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瞬间转过身往另一条人迹稀少的街奔过去了。

他不想伤害无辜的人。慧娆心里一紧,突然间觉得自己玩得有点太过分了。

如果他过去,那条狗追过去的时候必定会把板车冲开,也许就会伤到车后面的两个人,尤其还有一个是孕妇。在他转身的时候,慧娆清楚地看见了他的手臂上,她以为很轻微的那个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半个衣袖。

顿了顿,她突然提高声量不知向谁喝了一声:“去!保护好他!”

从她身后的院墙里瞬间跃出来四个黑衣人,身形如电地往卫涵走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只是片刻就消失了踪影,快得几乎让人以为他们只是一闪而过的幻影。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拐出大街向树下奔了过来,“上车!”赶车的人抬头向她喝了一声。

她也不犹豫,一纵身直接从树上跳了下去,被赶车的人接住稳稳地放到身边坐下。

“怎么是你?”赶着马车过来的居然是尘昊!

“公主是从我紫云净坛走的,我当然要确保公主的安全。坐稳了,我们绕到前面巷口去接卫涵!”说着,缰绳一拉,马车立即调了个方向。

“他,不用去接他,他应付得来的……”慧娆小小地吐了下舌头。有她的四大护卫在,那一人一狗能动得了他才怪!

尘昊笑了笑,像是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尘昊的时间算得很准,马车停到巷口的时候,卫涵刚好冲出巷子。

“上来!”尘昊低叱一声。

卫涵只愣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就立即纵身跃上了马车。

“真是有胆识,居然挑上了‘犬神’来活动筋骨。”尘昊头也不回,不咸不淡地冒出了这么一句。对卫涵他可没有对慧娆那么客气。

卫涵只想苦笑,“不是有胆识,是,不知……”卫涵看了看从前面进到车厢里来的慧娆一眼,没有把“死活”两个字说出来,“我以为你这修行之人的嘴不会这么刻薄的。”他这个时候才有时间来处理伤口,他也知道,他流了不少血,“快一点赶回紫云净坛去,最好是在我的血流光之前。”

“有这么严重?”慧娆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他的伤口,听到他这句话,吃了一惊。那看起来真的只是个不算严重的擦伤,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在不停地出血,浸在他的白衣上看起来分外的怵目惊心。

“伤口不严重。”听到她的话,卫涵居然抬起头冲她一笑,淡淡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随着他那一笑,有一种特别的宁静从他清澈的眼里泛起来,看得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只不过,我的体质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一旦流血很不容易止住。”他已经动手封了整条手臂的穴道,但目前看起来作用似乎不大。

“啊!”慧娆有点发愣了,她没想过事情会这么严重,“那要怎么办?”她似乎……做了一件自己一定会后悔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几乎没有受过什么外伤。”卫涵的声音听起来倒不怎么着急,“所以我说先回紫云净坛再说——”

“扫叶居里有你的外伤药吗?”前面的尘昊显然一直在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时候突然插了句进来。

“没有。”卫涵回答得倒是干净利落。

“没有你回去有什么用!”尘昊回过头斜他一眼。这小子真是被卫祺保护得太过火,简直和白痴没两样了!他勒住缰绳,一个闪身也进了车厢里,“为什么每次我都要遇上你出状况,还非得要救你不可?”尘昊不耐地低语一句,“想要止血的话就别怕痛,现在我只能用野蛮的法子了。”

“我去赶车!”慧娆自告奋勇,“快点回紫云净坛没错的,至少金创药一定是有的。”她也不等两个男人回答,已经自己出去了。只听到“驾”的一声,马车居然真的开始前进了。

“忍着点啊!”尘昊一只手运上功力毫不客气地按住他的伤口,一只手利落地从衣服上撕下两条衣带,然后在他手臂的伤口上面一点的位置狠命扎紧——既然伤口自己不能结痂,那就只有阻断血路了。衣带深深地勒进了肉里,而尘昊显然还没有停手的意思,继续地在往上缠。虽然卫涵痛得直皱眉,但也的确是有效果的。出血果然开始缓和了。

“你知道公主有四个护卫吧?干吗这么拼命?”知道他一时死不了,尘昊也就停手在他旁边坐下来,颇有些不以为然地低声问道。这人脑子里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刚才他们追过来我才猜到他们可能是公主的护卫。不过,我也发现公主是故意挑事——她怀疑我。”因为失了不少血,卫涵的脸色稍稍有些发白,但仍然是那样轻尘不惊地笑,“公主很聪明。”

“你实在不是个成事的人。心肠太软的人通常早死。好人都不长命,祸害才能遗千年。”他没有卫涵的宽容和看得开。他一直跟着他们,亲眼看见慧娆是怎么惹出这场乱子的。如果换作是他,被慧娆在饭馆里那样一闹,他绝对不是直接点她的哑穴把她拎走,就是干脆扬长而去。他没有时间和精力来陪小姑娘玩游戏。

“你不是说我日子不多了吗?就算做了祸害我也活不了千年。”卫涵居然笑得很轻松,“也许她的做法有点过分,但出发点并不过分。而且,我也看得出她后悔了。否则,她不会自愿跑到外面去赶马车的。”在他看来,这位十七公主也就是个机敏、聪慧,但却被人纵容得稍稍有些任性的孩子。

“呵,但愿吧!”被强行阻断血脉的时间不能太长,尘昊开始动手替他解开。有点讥诮地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对劲。从卫涵出现在京城开始,他就对他投入了过多的关注,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不,或许早在卫氏一族看到卫涵和卫祺并肩出现的时候,他的心里刹那间腾起的,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那两个都是风一样清逸,水一样空灵的男子。他们肩上明明都压着沉重的责任,却仍然可以笑得干干净净又无比淡然。他们之间,有一种根本无须言传的默契和感情,像手足,又像是亲密无间的伙伴。

他们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甚至连卫祺身边那个女孩子,也未必能如卫涵一般了解卫祺。他们一直都站在旁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牵引着卫氏一族的一切,辛苦,并且只有彼此才最懂对方的辛苦。

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尘昊忽然间发现,原来,这些他的世界中从未有过,也不可能有的东西,他其实也在内心深处渴望着的。

尘昊很低地叹了口气,更低地说了一句:“卫涵,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很幸运?”

他只是在自语,但卫涵却听到了,并且闭目一笑。

回到扫叶居的时候,子岑看到卫涵那一身的血自然是叫得比杀鸡还恐怖。等到找来大夫处理好卫涵的伤口,已经接近酉时了。

慧娆一直没有说话,就坐在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众人围着卫涵团团转。直到锦心提醒她该回宫了,她也就那样一言不发地上了轿。

“公主——”隔着轿帘观察了她很久,锦心终于开口叫了她一声,“公主在想什么?”

“锦心……”慧娆的目光依然直直地落在前面的轿帘上,“我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现在我后悔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低低的,含着淡淡的自责。

“和……卫公子的伤有关?”锦心试探性地猜着。

“鬼丫头,越来越鬼精了。”慧娆这下子回魂了,白了她一眼。

“嘻嘻,那我就是猜对了。”锦心眼珠子转了转,悄声吐舌自语。

这就是她的公主。或许有些娇纵,却绝对不会蛮横。她的身份让她习惯了呼风唤雨,随心所欲。但她往往很快就会自省,也绝对不会吝于承认自己的过错。

慧娆沉默了片刻,然后有点不太确定地问出来:“锦心,你觉得……卫涵是个什么样人?”

“卫公子啊……”听到这个问题,锦心侧头想了想,“我跟他接触不深,不算了解他,只知道他长得很出众,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温文尔雅的让人很舒服的味道。像是……泡出了清香,但是又不会烫人的好茶。而且……他看人的时候眼睛特别漂亮,也特别干净,有时候……又好像有点单纯有点呆……”

“他并不单纯。或许很多东西他没有经历过,但他绝不单纯。相反的,他极聪明,只是在刻意地给人造成‘单纯’的印象。”听着她的形容,慧娆轻轻地插了一句。

“啊?”锦心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公主的意思是,卫公子其实是个城府很深的人?”

“不……也不是……”慧娆思索地垂下眼,“在那种情况下,他还能考虑怎么做对别人的伤害才能降到最低。他是个……好人。比我们在宫里见到的大多数人都要善良得多。”

这个男人有很精致的外表。大多数时候,他身上都带着一种淡然干净得近乎于“优雅”气质。那不是她的皇兄们身上常见的那种环境身份造就出来的后天的“尊贵优雅”,而是一种天生的,骨子里带来的让人很舒服的味道。但有的时候,他又是生动的,生动得很真实,生动得能让你确信这个看起来出尘绝世的男子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他的眼睛很干净,很清澈,但并不代表里面就没有东西。他只是把很多东西都放在你根本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确隐瞒了些什么,但是,你又能很轻易地相信他对任何人都是没有丝毫恶意的……

这个男人是个谜。在皇室这种勾心斗角的环境中成长,让她对一切控制外的东西充满了本能的不信任。她看不透他,所以才会怀着些许恶意地去试探他。

但是试过之后,她又迷茫了。她发现他身上裹着的谜并不止一层。你撕开上面的,却又会有下一个谜团在等着你。

而最让她震动的,是他抬起头来告诉她“伤口不严重”时候的眼神,那仿佛是一种……极度的包容与恬淡,仿佛在说……“没关系,你对我造成的伤害并不严重,你不用内疚……”

多奇怪?一个那么年轻,那么出众,应该是一直都被人众星拱月般宠着长大的男子,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他是完全无意识地流露出来的,所以才更让她吃惊。

在他的身上,怎么会有那种……如神癨般的……“宽容”与“舍弃”的眼神和笑容?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究竟有着怎样的来历?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男人吸引,为了他去探寻,然后,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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