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废都后院:道不尽的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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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长安男人

黄土高坡,土黄,风黄,人黄。贾平凹和邢庆仁联袂以“长安男人”的名义,走出古都长安,来到南国深圳,在何香凝美术馆举办书画展。他俩不仅展示了长安男人的心性,才情和智慧也把“长安男人”这个新冠,传遍了大江南北。

一个作家,一个画家。他俩敬佛事,好收藏,品龙井,食搅团,到了一块儿,不是谈文道艺,就是写字作画,十天半月不见,心里就慌。平凹曾讲:“我们能如此友好,因为我们都好梦,而且身体都不好,也能夜夜梦不断。梦境里我们最能放肆,情感的体验最真,生活的细节又全毕现。我们都是苦孩子出身,梦里全是乡下人的日常活动,但梦里常常出现奇异的事,那是我们潜意识中的豪华志向,这如泥潭中的莲,白日里生不出来的。”

1999年11月13日,《玫瑰园故事》在省外文书店签名售书后,我随平凹和庆仁去陕西国画院。走进邢庆仁的“玫瑰园”,庆仁就对平凹说:“你看咱这佛多好!原想打电话,让屋里人把佛藏起来,可是屋里没人。这是佛缘,该老师见。”平凹上前仔细端详,发现佛手残缺,是随后又用水泥补上的,大而粗糙。庆仁说:“可以慢慢敲掉一点儿。”

看庆仁新作,画面是一个背着身子的女子,一个未露身脸的男人和这女子两手相握,放在这女子臀部超短裙上。画作简洁,含蓄,充满青春活力。庆仁让平凹起名,平凹看后略微思索,就说:“叫《手谈》,这是围棋用语。”我和庆仁都说:“好!”

再看另一幅,画面是两个男人在绿树丛中,原来画的是平凹和庆仁。平凹说:“像我,特别像我想问题时的模样和架势。”我随声附和:“像你的神态。”庆仁说:“那就请老师写几个字。”平凹微笑,铺纸,挥笔,写的是:“我住长安城南,庆仁居之城北,我常往玫瑰园中品茶说佛,今庆仁绘二人影状以示留念。”仔细品味,二人的字,画,拙朴,自然,相映成趣,非常耐读。字画间又留有大片空白,此时此刻,我强烈地感受到二人的心灵空间竟是如此博大广阔,又是这样自由和谐。

难怪平凹说:“庆仁的画就像我的小说。”不论是平凹的文学语言,还是庆仁的绘画语言,他们之间的沟通,不仅是语言文字的沟通,也不只是审美情趣的沟通,更重要的是心灵的冲撞,交融和沟通。

平时,庆仁不是在用过的包装纸,旧信封,废卡片上涂抹,就是跑到垃圾堆扒拉人家装修房子丢弃的废木板,在上面画画。那天,平凹高兴,庆仁更高兴。庆仁拿出珍藏的日本画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十分精致漂亮的硬纸板儿。平凹先在大红色的纸板上,为庆仁的小儿写了几个字:“海是龙之世界。”庆仁把硬纸板儿摆放在墙上的一个画框上,赞不绝口。

庆仁又拿出一蓝色硬纸板儿给平凹,说:“送给老师。”平凹反而说:“我不要了,给鲁风,我给鲁风画幅画。”我听后,连连称谢。我与平凹交往多年,我眼看他给我的老社长和一些朋友画过不少画。但是,给我画画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我求之难得,惊喜若狂。平凹画的是莲蓬,荷叶,用墨后又涂朱砂。题款时蘸水略多,字湮了,但有味儿。平凹写的是:“秋荷。军民存,平凹作,己卯年冬日。”我又谢,庆仁把硬纸板儿摆上椅背,再三品味。

再拿出一块蓝色硬纸板儿,庆仁说:“最后一幅。”平凹稍作停顿,寥寥几笔,就画好了一只神情可爱的狐狸。我惊叹:“真是神来之笔!”平凹题名为“夜之狐”。平凹看着画,又给狐狸尾巴上添了一笔,结果笔划形成了三个几乎平行的弧形。庆仁连说:“败笔,败笔。”平凹放下笔后,细看,也承认:“有点画蛇添足。”我们三人,都很欣赏这幅画,我依旧是那句赞语:“神来之笔!”

一边喝茶,一边品画。平凹看见他送给庆仁的黑陶大葫芦,平凹说:“你要把它摆在进门处,让人不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庆仁说:“玫瑰园的葫芦里肯定卖的是玫瑰籽。”话题又转到木椅上。庆仁说:“这和老师的是一对儿,过几天来车拉过去。”平凹说:“我还没细看呢。”庆仁解释说:“这龙是成双成对的。”

平凹的心在佛上。平凹说:“这尊佛搁在你这儿,不如搁在我那儿,聚集在一起热闹,这尊佛搁你这儿太孤单了。”平凹又声东击西,“昨天在西大一个同学家,见到几块唐墓志铭,有一块是直接用毛笔写上的,人家死活不给。有一块是青石的,人家搁在他家厕所里,好好的,谁知一关门,碰倒了,一下子摔成了两瓣儿。”我说:“碰上知音,弦要断;遇上知己,石要裂。你看,这得给我。”随后,平凹得之乐之。平凹又峰回路转,他说,“今天这佛跟咱也有缘,你才弄来就让我遇见。”庆仁慷慨奉献,连忙包裹;平凹又得石佛,喜上眉梢。

这只是他们二人交往中的一日记事。

这几年,平凹,庆仁和几个艺术感觉上对应,生活脾性上对劲的朋友,去苏州,在西安举办书画展,又去西路采风,回来合作出书,《西路上——贾平凹手稿珍藏版》、《玫瑰园故事》和《好木之色》已经记录下他们之间的真诚友谊和艺术追求。

在筹办这次书画展时,平凹,庆仁和几个朋友商定书画展的主题。是叫“长安小男人”,还是叫“长安丑男人”?长安男人大不大?小不小?长安男人美不美?丑不丑?叫别人想去,叫别人看去,叫别人说去。毕竟,平凹和庆仁都是在各自的行当里干得出色的长安男人。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长安男人”这个新名词,已经在因特网上闪亮登场。“长安男人”,让在古都长安生活着的乡亲,让在黄土高坡,西部莽原上生活着的人们引以为荣。何况,真正的名副其实的长安男人贾平凹和邢庆仁,并不在意这个新名词和这顶新桂冠。

平凹这样记录和表白他和庆仁对艺术的执著探索:“古人说,大隐隐于市。古人还说,老僧说的家常话。一支笔,庆仁擅长于色彩,我主力于文字,我们相互启发,都从不自觉到自觉,从无意到有意。从事了日常生活的创作,在细节上实而又实,在整体上却意象张扬,我们或许很幼稚,很笨拙,很黑丑野怪,但我们努力地探寻着形而下与形而上的结合部的冲和,中庸和幽远。”

正是这样,才显得追寻的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追寻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