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花(飞飞)
曾经看过一个故事,是关于安眠花的。
世上没有安眠花,可是它曾经盛开过。
看过那个故事的人都知道让安眠花开的方法。
从吧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了。虽然已是初夏,可是深夜的气温仍是很低,只穿了一件T恤的我不禁觉得冷。
我原地跳了几下,想要驱散些许凉意,让自己快些适应这温度。然后快步地向车站走去。
看来只能坐夜班车了。
我借着路边的灯光看了一下手表,距离下班车的到来还有一段时间。
深夜,寂静,全然看不出白天时的喧闹和拥挤。我四下里看了看,什么人都没有。暗自嘲笑了一番。
想那还活动的人们应该是在吧里,而不是在街上。
我想起了安眠花。
它一般都是在夜里开放。
当然有时也有例外。
一束光照了过来,车来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车子在站前停了下来,车门“喀嗤”地开了。那声音怪怪的,我摇了摇头上了车。
因为已经是深夜,白天拥挤不堪的车厢在此刻显得空荡荡。零星的几个乘客分散地坐在车厢的各个角落。
人总是这样奇怪的,不是认识或熟悉的两个人绝对不会坐在一起的——这种陌生人坐在一起的情况只发生在白天拥挤的时候。否则,永远都只会是分散。
我略略地看了一下,也习惯地找了一个与任何人都不关联的位子坐下,然后头扭向车窗,看窗外不算风景的风景。
一个人坐车的时候爱胡思乱想。
想的都很俗,无外乎来段儿艳遇。
车停了下来,门开了,上来一位姑娘。借着路灯的光,看样子长得还不错。我就盯着人家姑娘看,心里盼着姑娘坐过来。为了能够引起人家的注意,小身板儿挺得倍儿直,高度顿时窜上去了不少。无奈坐车定律再次被正证明,人家压根儿连正眼瞧都没瞧我一眼,找了个单座就坐了下去。
绝!我暗骂了一句,又缩了回去。
连我主动的机会都给都一并给堵了。
我又回去看车窗。
后来这夜班车一晃三摇地将我安全地送抵家门口,然后又晃荡晃荡地开走了。
我下车后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蹭地往家挪去。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起来草草地洗了把脸,刷刷牙,梳了两下跟稻草似的头发,就拖着拖鞋出门去了。
大街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街边上的各家小店儿也都热闹了起来,中午了么,该吃饭了。
我晃到街对面的那家兰州拉面馆,吼了一嗓子:“小郭,来碗拉面。”
“好咧!”
随着声音的传来,就看见小郭麻利地将一团面在手中揉了几下,然后开始甩甩,拉拉,再甩两下……听见那桌子被面砸的“啪啪”响,细长的面条就出来了,然后往装着滚水的锅里一丢,那个艺术,一会儿工夫,小郭媳妇就端着一碗放着佐料的来了。
“您要的面来了。”小郭媳妇的嗓子细细的,很好听。
“谢谢。”每次我都特绅士地道谢。
谢归谢,肚子饿得紧,“稀哩哗啦”三两下就将一大碗面装进了肚子,然后挺着吃饱的肚子挪回窝。
没遇见虾米的时候,我一直都这样过。
后来虾米出现了。
虾米是在吧里认识的丫头。那天她喝醉了,道士他们把这丫头丢给了我,说我那儿有地儿给她住。
我也不否认,带着那么点儿私心。我一路连哄带劝地把她给整回了窝。本来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发生,结果那丫头在屋里吐得“稀哩哗啦”的,然后往我床上一倒,呼呼大睡。可怜我不得不先将屋子打扫干净。为了除那酒味,洒了半瓶花露水——虽然平日我窝的味儿也并不好闻。
打扫完了想休息,结果只能睡沙发,却又被虾米的呼噜声吵得整夜不能入睡。
“起来了,起来了。”
一大清早我就被虾米揪了起来。
“姑奶奶,你就让我睡会儿吧!”我咕哝了一句,翻个身继续睡,结果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我“嗖”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哈哈……”那丫头端着水盆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
妈的,带回个祸害。
我想起昨晚道士那别有深意的微笑。
“有吃的吗?我饿了。”虾米摸摸肚皮,冲我大叫。
我看看那一地的水,还有地上杂乱的东西,气呼呼地走到门口,用力地把门打开,然后回头盯着虾米大声说:“你可以走了,大小姐。”
虾米看了看我,往床上一坐,压根儿不把我的逐客令当回事,“我还没有吃早饭呢!没力气走。”
“那吃了饭,你就给我离开。”我大声地说。
虾米则高兴地从床上蹦下来,快速地穿上鞋,站在了门口,“快点儿,我的肚子真的很饿了。”
我无奈地走回屋子换了件衣服,然后领着虾米去了拉面馆。端面来的时候,小郭媳妇别有深意地笑笑,“带女朋友来吃面呀!”
我连忙摇头。
鬼才要她这种女人当女朋友呢!
我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虾米,她早已经吃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了。
那吃像真是令人乍舌。
“你不吃吗?”虾米终于发现我在看她,满嘴塞的都是面条,“干吗看我……啊,好吃!”她不忘发表两声赞叹。
“不是……”我慌忙把面条往嘴里送,“你吃得真豪放,有女中豪杰的架势……”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是吗,谢谢!”虾米冲我笑笑,牙上还粘着菜叶。
我笑笑,然后低下头一个劲儿地吃面条,绝口不再发出一个声音。
“呃!好饱!”虾米打了个饱嗝,然后极度不雅地拍拍肚子。
“好了,小姐,这下你可以走了。”我再次下逐客令。
虾米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自顾自地向我家走去。我冲上去,一把拽住她,再一次重申我的话:“小姐,你可以走了。”
“可我还想待会儿。”虾米眨巴眨巴眼睛。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好。”
切!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高尚了。
虾米听了我的话,“格格”地笑了起来。她围着我绕了三圈,上下打量了一番,“兄弟,我信得过你,呵呵。”
“可我信不过你。”行了,(我都由狼装成羊了)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就饶了我吧!
我暗暗祈祷。
虾米则很有义气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我对排骨不感兴趣。”
丫丫的,打击我男性自尊心。
既然软的不行,我就来硬的。
我绷起脸,摆出恶相,“你滚不滚?我告诉你老子可不是好惹的。”
虾米果然被我吓到了,只见她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眼睛一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此刻正值上班时间,顿时引来不少人围观,还有大爷大妈对我指指点点。
晕!这回换我想哭了。
我看虾米,她似乎没有收闸的趋势,而众人的目光好似一把把利剑直刺得我寒意丛生。我只好低头认罪,“好了,好了,你可以在我家再待会儿……”
虾米果然破涕为笑。
“不过只可以再待一会儿,只是一会儿哦!”我郑重申明。
结果虾米的眼泪又出来了。
“好好好,随你待多长时间。”我怀疑长江就是她的泪腺,“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虾米猛拍了我一下,然后蹦蹦跳跳地冲向我的窝。
我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就这样,虾米正式入住我家。每晚她都陪我去吧里,然后陪我一道回来,给我做饭,我也渐渐习惯了虾米的存在。
说句实在话,相处久了,我发现虾米挺可爱的。
6月1日,儿童节。
虾米一大早就起来打扫房间,还把我赶出了门外,让我到公园里去睡长椅。
“我抗议。这是我家,我有权在家里睡。”我一边收拾起被她扔出门外的鞋一边大声地抗议。
“抗议无效。”虾米把我推出门外,然后“哐铛”一声把门给锁了。我站在门外气得想踹门,后来想想门坏了还得自个儿掏钱修,所以就忍了,气呼呼地抱着枕头去了公园。
回来时,屋子被虾米打扫得焕然一新,为此我感叹良久。晚上去吧里时,虾米特地打扮了一番。
她把平日总扎起的头发放了下来,擦了淡淡的粉,最后还拿出一支粉色的唇膏把双唇涂成嫩嫩的粉,一袭白色的长裙,细跟凉鞋。虾米打扮完了,在我面前转了一个圈。
我有些呆了,原来野丫头打扮起来也很美。
“你不会真的过六一儿童节吧!”我调侃着。
虾米没有理会我,自顾自欣赏了一番,问道:“漂亮吗?”
我贪婪地看了一会儿,“真是漂亮——才怪。”
“死去吧!”虾米拿了凳子砸我,原形毕露。
到了吧里,大家都对虾米的变化赞叹了一番。她丫丫的竟然对此一直笑不露齿,大装淑女。而我则一个劲地想刺激她现形。
快十一点的时候,吧里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道士。
“嗨,道士,好久不见。”我老远看见了失踪良久的道士,大声地打着招呼。
道士也看见了我,穿过人群向我这边过来,“苏比,好久不见。”
我倒了杯啤酒给他,正准备找他算虾米那笔账,结果看见虾米走过来,直直地看着道士。
道士抬眼看了一下虾米,愣了一下,而后笑笑,说:“虾米呀,好久不见,变漂亮了嘛。”
虾米也笑了,“亚亚,你这么长时间都去哪儿了,我都找不到你。”
道士皱了一下眉头,“虾米,不要叫我小名。”
虾米不以为意,可爱地吐了吐舌头,“我以为你会忘记约定了呢!”
我一边擦拭着吧台,一边竖着耳朵听虾米与道士的谈话,不知怎么的,我见他们这么热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道士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阵烟雾。我看不清道士的表情。
虾米看上去很开心,她坐在道士旁不停地说这说那。
“亚亚,你看,我这样子漂亮吗?”虾米在道士面前转圈圈。
道士吐了个烟圈,“漂亮。”
虾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也变得红红的。她看着道士,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低低地说:“亚亚,你现在可以给我个答案了吗?”
道士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烟蒂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捻了几下,然后起身走到同他一起来的那群人中,拉起其中一个打扮得很性感的女人走到虾米面前,淡淡地说:“对不起,虾米,我有女朋友了。”说完,竟在虾米面前吻起了那个女人。旁边是人群的嬉笑声。
虾米没有说话,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灯光很暗,我看不清虾米的表情,但看见她在发抖,而后她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我给了道士一拳,然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虾米跑了许久,然后停下来放声大哭。
我默默地站在她背后,不知如何是好,“我陪你一起哭吧!”
“傻蛋,谁要让你陪了!”虾米破涕为笑,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份挥不去的悲伤。
“我们走走吧。”我牵起虾米的手,她的手第一次这么冰冷。
虾米的手僵硬了一下。
我使劲地握着她的手,想要把所有的温度都传送给她。我和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排骨。”虾米喊了我一声。
“嗯?”
“我长得很丑吗?”虾米的手抖了一下。
“一点儿都不丑。”我是真心的、发自内心地说,“尤其是今晚,特漂亮。”
“是吗,呵呵。”虾米的笑比哭还难听。
“排骨,”虾米又叫了我一声。
“嗯”
“那你喜欢我吗?”虾米盯着我的眼睛,眼角残留着泪痕。
“我……”我的心多跳了几下。
“我知道,我老欺负你,你不赶我走就不错了,当然不会喜欢我了。”虾米捶了我一拳,劲儿很大。
我“哎呦”了一声,没有回答。
虾米松开我的手,走到路边花坛边坐了下来,然后俯身把那双细跟凉鞋脱了下来,光着脚踩在地上。
我默默地坐在她的旁边。
“排骨。”虾米喊我的时候没有看我,她正抬头看着天。
“嗯。”我也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天——黑咕隆咚的,没有几颗星星。
“你知道安眠花吗?”虾米问我的时候,很安静。
“不知道。”
“我知道。”虾米转过头来看着我,“它开在夜里,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我也看着虾米。
“安眠花很美,美得令人不想醒过来。”
“是吗?”我没有发现虾米的异样,还准备发挥一下我的苏氏幽默,“有美女美吗?”
虾米没有理会,继续说:“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作者说他看见了好多好多安眠花,而看过它的人都知道安眠花怎么种。”虾米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你知道怎么种喽。”我拍拍虾米的肩膀,“改天我弄个花盆给你,你给我种几棵吧。”
“呵呵……”虾米笑了,但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们回去吧。”虾米起身穿上鞋。
我点点头,一起回去。
回到家,虾米让我和她睡在一起。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遵命了。
我可不是好人。
虾米枕着我的胳膊,双手抱着我的腰,将大腿狠狠地压在我的身上。我知道,她把我当抱枕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虾米的白裙子。
我叫了一声虾米,没有人答应。
找遍屋子,却不见虾米任何的踪迹。厨房一样的空无一物,乱七八糟,地上到处都是臭烘烘的鞋子。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虾米不曾存在过,除了那条白裙子。
我想要去找她,却突然发现我除了知道她叫虾米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一罐接一罐地喝着啤酒。
后来又过了一年,我决定离开这个城市,搬家的时候,突然从床底找到一张纸条:
排骨,谢谢你的照顾。
我要去种安眠花了。也许它会开出美丽的花……
虾米
2003年6月2日
那是虾米消失那天留下的纸条,可能是被风吹到了床底下。
我看了看,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我有些恨虾米。
2005年的一天,我陪妻子去买育儿书籍,在一个角落里,翻到了一本书,里面有一个故事,就是说安眠花的。书上说,吃下安眠药,吃下它,它能在你的心里开出一株花,那花叫安眠花。一种可以和向日葵相媲美的花。
我终于知道了虾米离开我之后的去向。她最终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残忍地没有告诉我。残忍地让她自己活在我的记恨中。也许她觉得这是她能够让人记住的唯一方式,可是,该记住她的人没有记住,不该记住她的人,却深深地憎恨她。此刻,我不应该再去记恨她了。
放下书,回首看见妻子正在一幅画前微笑,我走过去,伸手环住她日益丰满的腰身,轻声说:“选好了吗?”
“嗯,这个孩子可爱么?”妻子指着画中那个可爱的婴儿笑问道。
“很可爱,买下吧……”
世上有一种花叫安眠花,它时常在夜里盛开。
止笔于2005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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