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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性,谎言与大人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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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了,一九九七年的冬天在记忆中非常晦暗,北风吹得人骨髓四散。尽管如此,我仍然只穿一条单裤,作为甘家口儿有影响力的人物,穿秋裤显然太跌份了。不光我,每一个特立独行想要彰显性格的小痞子都不愿为秋裤所累。在冬天我们的打扮几乎都相同,上身校服,下身一条灌风运动裤,脚穿气垫篮球鞋,再在外面套一件运动品牌的羽绒服。

那一天从一开始就不顺,早上醒了我们家停水了,没法儿刷牙洗脸洗澡。我脏着猫脸出了家门,到校后发现一上午全是最讨厌的那几个老师的傻B课。分秒如年,挨到第二节的时候我和孙张二人窝在后排烦躁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当时我们痞子界比较推崇的人物像浦饭幽助和樱木花道等扶桑国(日本)的痞子。张三金说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浦饭、樱木和许多岛国的痞子都擅用头锤制敌,而这一招式在我国痞子界显然并未普及,说是鲜为人知也不为过。如此推断,这招要在甘家口儿一带使用,定能起到疾风迅雷般出其不意的奇效,而这敢于吃蟹的先行者也势必将成为甘家口儿头锤风潮的引路人。说得兴起,张三金脖子一仰,猛地将额头势大力沉地撞到桌面上。

“牛B吗?以后再打人的时候儿,我得试试这招儿。”张三金抬起头,两眉正上方一片紫青渐凝于一处。

痞子界的一个荒诞现象体现于,为了追求牛B,你边上的人干什么,你绝对不能落下。就好比共和国痞子界的前身——新中国成立前的天桥混混儿界抽死签,人家下油锅大头朝下,你下油锅绝对不能大头朝上。见张三金如此,不由分说,我和孙二羊也纷纷用头撞起了课桌。当然了,谁疼谁知道,但为了能尽快和浦饭与樱木站在同一高度上,同时也是不能落在张三金的后面,我和孙二羊虽然脑门儿上一人一包,但脸上都流露出刚刚手淫射一墙的愉悦表情。丫张三金都没说疼,我自然也不能皱下眉头。就这样,我们几人此起彼伏地将脑袋往课桌上撞,说是练习头锤。

砰砰之声引起了全班和讲台上老师的注意,教数学的老太太回头看到我们后排的三人正有组织有预谋地将头撞到课桌上,仨人的头依稀都已经冒烟儿了,但还嬉皮笑脸地比着谁的声音响亮谁的攻击力强。老太太见此情景也不说话,登时夺门而出,再回来时带回了棍儿中教导主任——眯眼儿黄胖子。

眯眼儿黄胖子见是我们,一副不出所料的做派腆着肚子不动声色地向我们走来。我们几个皮惯了,以微笑从容地迎接他。这本不会是什么大麻烦,可问题出在前几天张三金闲得在课桌上画了个勃起的鸡巴。黄胖子眼多贼啊,而且这种下三路的东西他都极敏感。只见他走过来还没说话,眼神立即就觑到了课桌上的生殖器,等张三金反应过来想用书盖上的时候,为时已晚。

我看到黄胖子眼中流露出兴奋与快感,如同沙威几经辗转终于抓到了冉·阿让的把柄。显然出于对将我们绳之以法太过自信,且课桌上无端出现阴茎一事太过严重,他当下并不喜形于色,头一沉低声道:“这是谁画的?”

无人应答,黄胖子不怒反笑,让我们仨搬着课桌到教导处去。我和孙张二人歪着膀子起身,搬着桌子走出教室。在去教导处的路上,我们在黄胖子的监视下用尽方法也没能把那话儿从课桌上擦去。

“说吧,谁画的?”在教导处坐定后,黄胖子问道。

“我画的。”我答道,显然,黄胖子和孙张二人都对我挺身而出感到意外。

“你画的?你告诉我你画的这是什么?”黄胖子眼一乜,一丝凶光闪现。

“我画的金针菇啊,上礼拜吃火锅刚吃的,觉得特好吃,我就在桌儿上画了一个。”我说。

“金针菇?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吗?告诉你们,黄老师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干饭都多!”黄胖子说着拍案而起,抄起手边的一本书重重地摔在桌上。

接下来的过程又进入了一如既往的车轱辘话情景,眯眼儿黄胖子不停地要引我们说出我们画了一个阳具,我死咬我画的是一个金针菇。孙张二人在边上给我帮腔,耐心地给黄胖子指出此物哪里是菌丝体哪里是子实体,我也不得不细致入微地给没见过世面的黄胖子讲金针菇的具体性状什么叫腐生真菌以及它的营养价值,当然我也对黄胖子坦承我确实将菌体和菌盖都画得过于粗大了,我引咎地说这在写实类画派中确实不可取,但也据理地告诉他这在野兽画派和印象画派中其实未尝不可。

可以理解,眯眼儿黄胖子被气疯了,他知识贫乏说不过我们,又不甘手握证据任我们从法网中溜出。不得已,他抱着课桌冲出教导处逢老师便指着课桌上的鸡巴问,你觉得这是金针菇吗?你觉得这是金针菇吗?此情此景,女老师掩面而走男老师无言以对。见众师皆避其唯恐不及,眯眼儿黄胖子最终搬着课桌冲出校园走向街道,继续疯狂地问着视野中的每一个人:“你觉得这是金针菇吗?你觉得这是金针菇吗?”一时间甘家口儿交通瘫痪,行人纷纷驻足围观乃至交口称叹。

我们趁机翻后墙溜出了学校,虽然被眯眼儿黄胖子弄得心情很不爽,但捉弄了他,我们仍然感觉到开心。没取笑多久,怒吼的寒风劈头盖脸刮来。百无聊赖,又都冻得没主意。我说去呼宋儿一个,但又都懒得过马路去打公用电话。张三金说去游戏厅切《格斗之王1997》,我嫌远。最后我们决定去孙二羊家看VCD,因为他家最暖和,暖气最足。仨人打了一辆车到他家后我们先是看了一个叫《群尸玩过界》的糟泔恐怖电影,为了追寻效果,我们特意到他家客厅上用大电视看的。但这电影极其傻B,导演似乎并不想令人战栗而是想令人呕吐。最牛B的是我们居然把它看完了,两个小时。

“有毛片儿吗?找张看看?”张三金问。

“还真有几张,前几天在中关村买盗版游戏的时候买的。”孙二羊道。

“牛B,展一眼啊?欧美的还是小日本儿的?”张三金眼中放射出光芒。

“美国的吧?反正是白人。”孙二羊一边在他那堆光盘里翻着一边用他的后脑勺儿对我们说。

“操,你们这帮棒槌,毛片儿有什么可看的啊?”我歪在沙发里道。

“你丫干过啦?”张三金惊道,孙二羊也回过头惊讶地看我。

我笑而不答,孙张二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讲讲啊?”张三金说。

“有什么可讲的啊,不就毛片儿里那点儿事儿吗?”我说。

“爽吗?”孙二羊问。

“还成。”我继续圆谎。

“是跟李甜吗?”张三金穷追不舍。

“操,别瞎打听啦。”我打岔道。

“戴套儿了吗?”张三金问。

“戴了。”我说。

“真牛B,避孕套儿是吗?什么样儿啊?你丫哪儿弄的啊?”张三金问。

“你就别管啦。”我说。

“你悠着点儿,不说未成年未满十八岁都算强奸都得判吗?李甜刚高一。”孙二羊道。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是未满十四岁的才都算强奸?”我说。

“听说丫宋儿也干过。”张三金转过头去说。

“那肯定的啊。”我不动声色地说道,心中却咯噔一下妒火冒起,是和高纯纯吗?

“听说丫宋儿的那玩意儿巨长,都到膝盖了。”孙二羊回头冲我们夸张地笑道。

“吹牛B呢,驴啊?到膝盖。”我说。

“嗨,人不牛B吗?”孙二羊笑道。

“再牛B也他妈没有长驴鸡巴的!看片儿吧看片儿吧。”我说。

“不是,你丫讲讲啊,讲讲能死啊?那什么,你坚持了多久?”张三金五官猥琐好奇。

“俩小时。”我说。

“真牛B,那李甜得爽死了吧?”张三金居然毫不怀疑,一脸钦佩。

“操,反正你早干晚干都得干,以后你们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烦道。

孙二羊似懂非懂地转了转眼睛,回身将VCD放入影碟机。不一会儿,屏幕中出现了西洋人士人高马大的交配画面,各种淫声浪语器官特写,让我觉得跟刚才恐怖电影里血腥的丧尸差不多恶心。等等,难道天仙般的高纯纯她也有这么恶心的器官吗?不会的,她肯定跟一般人不一样。我操,我居然把高纯纯和这些画面联系到一起,这简直是一种亵渎。等等,为什么我对李甜欲火如荼但对高纯纯只要能看一眼就心满意足,根本不想她的胸什么样儿乳罩什么样儿两腿间什么样儿内裤什么样儿呢?

正在边出神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突然孙二羊家的大门响了。

那个钥匙穿越门锁转动机关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不用说也能猜得到,孙二羊家的大人回来了。就在我和张三金愣在那里时,孙二羊早已一跃而起猛蹿向电视机。正当他用右手食指按下电视开关的一瞬间,孙二羊他爸推门进来了。只见孙二羊一指禅按着电视定在那里,孙爸神情肃穆威严,蕴涵怒火的双眼扫过我、孙二羊、张三金以及整个儿客厅。显然作为过来人的长辈,我们在干吗他一目了然。

孙二羊与其父对视一秒,寂静无言。我和张三金手足无措,觉得这一秒就像过了一辈子。

“爸,我都十七啦!”孙二羊突然神情悲怆两手一摊,像黄土高坡上的西北牧民般长喝一声,五官挤出一脸迫不得已,仿如冤假错案的被害人。

孙二羊他爸并不答话,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嘴巴扇到孙二羊脸上。随着那清脆的啪的一声,我和张三金一人喊了一声“叔叔再见”溜出门外,楼道中孙父的怒吼和孙二羊的哀号仍不时隐隐现于耳边。

走出单元门,傍晚的颜色昏昏沉沉,寒风再次灌进我们宽松的裤子里。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和张三金的牙关猛打,配合着二里沟中街风萧萧兮的景色,二人均欲绝倒于风中。

“今天怎么他妈这么背啊?”我边走边自言自语道。

“就是,哥们儿刚才顶着裤子跑出来,磨得我倍儿难受。”张三金道。

“你瞅你这点儿出息。”

“你丫没硬啊?”

“看个毛片儿有什么可硬的。”我说。

“操,你多牛B啊,有李甜泻火,我可找不着缝儿下蛆。”

“那你就左手扶墙右手紧忙吧。”我笑道。

“你还别说,哥们儿现在天天早上起来就扛一管儿,一天下来身轻如燕。”

“天天扛啊?一滴精十滴血,你悠着点儿吧。”

“生物课上不都辟谣了吗,说这些老话儿全是中国这帮老丫挺的们胡编的,不用信。”

“咱们上过生物课吗?”

“废话,哥们儿就‘生殖卫生’那几节听了。”

“那是不是讲那节的时候我睡觉来着?怎么没印象。”

“唉,还是你和宋儿这样儿的人幸福啊。”张三金迎风叹道。

我听到宋儿立即不悦起来,仿佛眼前就是他在解高纯纯皮带的情景。

“现在咱吗去啊?”张三金流着鼻涕问我。

“歇吧,都回家洗洗睡吧。”我内心突然泛起难以抑制的烦躁。

张三金忒儿喽着鼻涕走远了,但我却没有朝家走去。我低头看了眼呼机上的表,发现正是放学的时候,便径直朝五石榴中走去。

五石榴中离二里沟中街并不远,但刀锋般的大西北风一直在磨锉我的双腿。等我走到五石榴中的时候,我已经被冻得跟个流浪狗般瑟瑟了。我在心中发了几句牢骚,咒骂这一整天干什么都不顺的运气。接着我像个艺术家一样站在五石榴中校门口,摆出一副天将降大任的姿态一边筛糠一边任巨大无比的西北风吹乱我额前的长发。就在这茫然若失中,高纯纯像一根黑暗中擦亮的火柴,迸发在我的双眸中。

“嘿,高纯。”我叫了她一声,看到她抬起头不经意地发现我,神情有些意外。

“大火啊。”她笑了一下,在我面前站住。火红色的羽绒服套在校服外面,隐约可见校服里还有一件淡粉色的高领毛衣。

“放学啦?”我说。

“嗯。”高纯纯道,“你来找人?”

“没有,我就是顺道儿经过,正好儿就看见你了。”我撒谎道,“缘分。”

“嗯。”高纯纯应道,我们四目相对,突然有些尴尬。她又微笑了一下,就像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她在那个街心花园里的笑容一样,很神秘,却未经雕琢。

“后来没人再骚扰你吧?”我说。

“没有,上次……”高纯纯停了一下,“上次真的谢谢你了。”

“嗨,小菜一碟儿,咱们都谁跟谁了。就那帮老炮儿,我早就想抽他们丫的了,不吹牛B,以后在北京哪儿有谁要是再找你茬儿你就告儿我。要是甘家口儿的人,你就直接提我。”

“嗯,谢谢你,那你的眼睛……”

“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这都多久了。再说了,这刚哪儿跟哪儿啊?有一回八个人一块儿抡我我也哼都没哼一声儿。”

“没事儿就好。”

“那什么,你有呼机吗?给我留一个呼号。”我一紧张,就会捋我的大中分头。

“我没有呼机。”

“那我给你留一个我的吧,以后你要有事儿就呼我,随叫随到。”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你……”

“没事儿,不麻烦,你有笔吗?我帮你写。”我说。

高纯纯的思路顿了十分之一秒,接着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精美的电话本。我在上面一反平日字迹潦草行笔疏狂的风格,工整地写下了我的名字、呼机号和我家座机的号码,“严大火”三字尤其写得力透纸背,意在笔先。

“有事儿就呼我。”我再次重复道。

“嗯,好的。”

“我送你回家吧?”我说。

“啊?不用了。”高纯纯低下头,脸上一抹红霞,令我怦然心动。

“你家住哪儿啊?”

“西八里庄儿,真不用了,我在十字路口坐121没几站就到。”高纯纯说。

“那我跟你溜达到车站吧,正好我也要往那边儿去。”我说。

高纯纯未置可否,就在这时我腰间的呼机响了,我低头一看,“宋洋”两字赫然入目。是宋儿呼的我,让我速回电话。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阴谋被人识破的不安感,不禁环视四周,仿佛宋儿就藏在某个角落。

“走吧,也没两步道儿,死不了人。”我将呼机别回到腰里,困难地笑了一下。

“那好吧。”高纯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