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飞蛾扑火(二)
“你今天迟到了哦——”老板娘忙忙碌碌地抹着桌子,“洗碗台还有一些碗,先洗干净,再去把厨下的菜摘好,洗好,等会儿要做——”她边说边抬头,却在看清来人后,呆住了,尴尬地笑笑,“您是——”这样早,应该不是来吃饭的客人吧。
“我姓田。”来人微微一笑,“我听说,余洁伊在你这里工作?”
“是,是啊。”老板娘点头,来人优雅高贵的气质,华美非常的衣饰,在这间简陋的店里极不协调,“您、您找她?”
来人点头,“是啊,她在吗?”
“她还没上班呢——”老板娘忙着擦干净一把椅子,“您坐会儿,那孩子平常很少迟到,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还好吗?”来人在椅上坐下,伸指弹去裙摆上的浮灰。
“挺好的。”老板娘手忙脚乱地倒着茶,这个人的气质和洁伊的感觉十分相似,她们应该是一国的。
“不用倒了。”来人轻轻摇头,“我坐一会儿就行——”
“哗”地一声,板门被人从外拉来,“老板娘,我来了——”看清店里的客人后,洁伊怔住了,“爱臣姐?”
“洁伊,好久不见。”田爱臣站起来,“你好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洁伊戒备地望着她,“你在监视我?”
田爱臣抿唇微笑,“怎么会呢?只是松柏堂有人不小心在这里瞧见你罢了。”
“臣野哥——”不该问,不能问,但她却无论如何无法忍耐,“他、他也来了吗?”
“当然——”田爱臣停了一停,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两抹红晕,才缓缓续道,“没有!他短时间内不会再回这里。”
“乱讲!”握着背包的手隐隐作痛,“臣野哥说过他会回来的,他只是回去开董事会,还有去看田爷爷。”
臣野,他连自己的行踪也要向她报告?田爱臣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平静,讥诮地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回去还要相亲?”
洁伊掉转头往厨房走,“爱臣姐,我要工作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田爱臣眯起眼,盯着她单薄的背影和挺直的脊背。
洁伊沉默,很久,才低声说:“我当然记得。”
“你确定你能取代凌欺霜在他心里的位置?”田爱臣摇头,“不行的,余洁伊,你根本做不到。”
“爱臣姐,你不用这样说。”洁伊回过头,浅浅一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她的位置,对我来说,只要每天能够见到臣野哥,就很幸福了。”深深地吸了口气,“真的,我就只要这样。”
“你——”这丫头,还不是普通的固执。
“爱臣姐,你还是回去吧。”洁伊平静地说,“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要是余莫忘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田爱臣看着她的脸越来越苍白,几乎就要透明一般,“他会怎么想?”
“不要告诉我二哥!”洁伊大急,“他知道会难过死的,你不要告诉他!”
“可以——”田爱臣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我可以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马上离开这里,回家去。”田爱臣两手环胸,语声轻悠,“爱臣姐也不忍心看你这样辛苦,还是回去吧,嗯?”
“我不要!”洁伊退了一步,“我绝对不要回去!”
“那我现在就给余莫忘打电话——”田爱臣把玩着手机,“可以吗?”
一阵莫名的昏眩涌上,洁伊急忙扶住门框,“你要告诉他,就去吧,不管怎样,哪怕二哥亲自到这里来,我也绝对不会回去,不管怎样辛苦,我都不回去!”她的声音极低,却极坚定。
“辛苦?你是说你吗?”田爱臣冷笑,“怎么会呢,等到臣野回来,他那么软心肠,一定会养着你的!像你这种人,一辈子只会依赖别人,辛苦?别说笑了!”
洁伊倚门而立,身体绷得笔直。
“除了给臣野找麻烦,你还会什么?”田爱臣平静地看着她,“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我不会给臣野哥找麻烦的。”洁伊眼眸清亮,“我宁愿死掉,也不要给臣野哥找麻烦,我说到做到。”
“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极大的麻烦!”
洁伊摇头,不,不可能的,她这样爱他,又怎么会伤害他?
“你不信?”田爱臣说,“田家世世代代都是由两个人分别领袖钧天和松柏堂,只有我的弟弟臣野,是钧天和松柏堂的共同的首领,他是独一无二的。他这样好,余洁伊,你觉得你哪一点配得上他?”
洁伊苍白了脸。
“臣野是个重感情的孩子,旁人对他一分好,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还给人家。我知道臣野为什么这样照顾你,无非是因为你没有帮着余洁云说谎罢了!你意外吗?不必意外,臣野就是这样的人。余洁伊,你真的觉得,凭着你对他这一点点的恩惠,就可以对他予取予求,妨碍他前进的脚步吗?”
“我没有!”
“没有?”田爱臣垂了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余家要兼并思奥沈家的事,你知道吗?”
洁伊轻轻点头。
“空中花园如果让余家做成了,钧天在地产界就会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余成海对臣野恨之入骨,一旦让他抢得先机,你觉得钧天会怎么样?坐视余家兼并沈家,简直等于自杀!唇亡齿寒就是这么简单的事,臣野不会不懂。可是,就是因为你——”田爱臣目光锋利,紧紧地盯着她,“臣野到现在还在犹豫!”
“也许,也许臣野哥他只是想再等等看——”
“还要等什么?等着钧天退出地产界,然后臣野再一次被爷爷以家法处置?”田爱臣看着她,“上一次是因为凌欺霜,这一次,又要因为你吗?”
“爱臣姐!”
“洁伊——”她放柔了嗓音,“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也希望臣野过得好,是不是?”
她不知道爱臣姐想要做什么,但是,这个话是没有错的——所以她点头。
“既然这样——”田爱臣用那深不可测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那双眼睛里有审视,有揣摩,有拭探,还有一点点说不出的怜悯,“嫁给沈伟伦吧!”
洁伊的眼睛里放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对臣野有恩,只要你和沈伟伦结了婚,臣野为了报答你,自然会保护沈家,这对你来说也不是坏事,余家本来就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余成海还间接逼死了你的亲生父母——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得什么是你该做的。”
“嫁给沈伟伦?”洁伊终于醒悟,脸色比那纸还要白上几分,“不,我不要……”
“一个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如愿以偿呢?”田爱臣走到门边,单手扶着门框,回头道:“洁伊,我只有一个弟弟,我不能眼看着他毁了自己的一生,你也不希望吧!”
“而且——”她微微一笑,“我和爷爷已经为臣野物色了一位世家小姐,他这次回去,就是去相亲的,我没有骗你。”
田爱臣走了,洁伊再没有更多的力气支撑,脊背顶着门框,慢慢滑落……
“洁伊!”看傻了的老板娘急忙抢上去,扶住她的胳膊,“你怎么——孩子,你在发烧呢,天,你的脸色这样糟糕——”
洁伊推开老板娘,慢慢地站起来。
“孩子,你怎么弄成这样?”老板娘摸摸她的头,“热得很呢。”
“没关系。”洁伊一手扶着柜台,一手扶着昏沉的额,“我去洗碗。”边说边往厨房走。
“你——可以吗?”老板娘怜悯地望着她单薄却又倔强的背影,“你还是早点回去,吃点药,好好睡一觉。”
回去?她已经无家可归了——洁伊回过头,微笑着说,“我已经吃过药了,反正睡不着,做点事精神反倒好一些。”
浑浑噩噩地忙了一整天,大约是看她脸色实在太差,好心的老板娘早早地打了烊,临走前还塞给她好几张纸钞,要她去买些感冒药,洁伊知道她手头也紧,本来不想要,却拗不过,只好收了。
从店里出来,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手里有了钱,她应该去找一间便宜的房子,去买药,顺便弄些比较营养的东西,因为不舒服,已经有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这样下去不行……好多事都等着她去做,可是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身体软绵绵的,就只想躺在哪个地方,一直睡到天荒地老,什么都不想,不去想明天该怎么办,不去想爱臣姐说过的话,不去想……臣野哥……
“洁伊?”多么熟悉的嗓音,熟悉得好像——她蓦然回首,霎那间如受电击,“臣……臣野哥?”
“我正想着要去找你呢,竟然就遇上了!”田臣野摇下车窗,“已经不早了,怎么还在外面游荡?”
“我……我去超市……”洁伊扬起脸,努力绽放一个最美的微笑,“肚子有点饿了。”
“是吗?”田臣野隔着窗子打量她,“你好像又瘦了些,怎么没有好好吃饭吗?”
洁伊抿嘴微笑,“你都看到了,这个时候都要加宵夜的人,怎么可能不好好吃饭?臣野哥,你不是要后天才能回来吗?”“事情提前办完了。”他扬一扬下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洁伊慌了。
“怎么了?还不想回去?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他笑,伸手隔着车窗去捏她的脸,洁伊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半步,让他的手落了空。
田臣野皱眉。
她不敢看他,慌慌张张地上了车,却不敢坐在他身边,一个人缩在后座里。
田臣野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臣野哥,你这次回去,有没有想我?”她犹豫很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他哼了一声,否认得极干脆。
明明知道他不一定说的是真心话,情绪还是为此低落,闷闷地说:“你真过分,一定要说得这么直白吗?”
“你呢?”他偏转脸,看了她一眼,“你有没有想我?”
“有啊——”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天天都想,有时候,想得——”心都痛了。耳边忽然响起爱臣姐的声音,“余洁伊,你配吗”她怔怔地,闭了嘴。
“撒谎!”他望着后视镜里她仓惶的脸,冷笑,“你在撒谎。”
“我没有!”她急切地抬头。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他这样说着,居然有些紧张,十九岁第一次主持董事会的时候,也不曾这样紧张,“你要是真的想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不想听我的声音吗?”
想,做梦都想。洁伊失了神,喃喃地说:“我,忘了。”
“所以我说你撒谎。”他的声音闷闷的,“你大概不知道,其实,这些天——”
他说了一半,忽然沉默。洁伊望着他坚毅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安宁,只觉得能像现在这样说说话,真的很好,说些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嘴里反射似的问:“其实什么?”
这些天——我很想你,很想听到你的声音,他大概是被这个小丫头吃定了,明明是她逃婚,是她对不起他,他竟然无法对她狠下心来,那天冲她发火,回去自己反而难过好几天。他叹了口气,“没什么,已经到了,你快回去吧。”
四周的环境她很熟悉,几天前她刚从这里搬出来——威尼斯水岸——高级住宅区。
为什么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轻易溜走?她无可奈何地下车。
“上去吧。”
“臣野哥,你先走。”她冲他笑笑,“我要看着你离开。”
他感到一点尴尬,又笑了,“早点睡。”
“嗯。”
他发动了车子,开出十几米,又慢慢地倒回来,摇下车窗,“洁伊,我们明天见个面吧!”
“臣野哥——”
“有些事情,我想问你。”他挽着眉毛,很严肃的模样,“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她还是个孩子,他大约该对她包容些,过去的事说清楚,就让它过去吧。
她明白他想要问什么,可是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好。”
“还有——”他似乎迟疑了下,又问,“你的手机,还在用吗?”
手机?她有片刻失神,慌道,“当然,当然在用。”
他脸色微变。
“臣野哥,你——”她问,“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抿了抿唇,忍耐地说,“你早点休息。”
臣野哥,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洁伊依依不舍地望着绝尘而去的跑车,臣野哥……你走得太快……洁伊恐怕跟不上了……遇到你的时候,我曾经以为可以跟随你……可是你的步伐太快,你是属于风的……我只是那么细小的一粒尘土……哪有一粒尘土可以与飓风永远一起飞翔?
只有坠落……
夏夜一天比一天闷热,老板娘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正在昏昏欲睡间,门上有人轻轻扣了两下,停一停,又两下——
“这么晚了,谁在敲门?”老板娘寡居多年,除了客人和帮工,根本不会有人上门,大声说:“你找错门了!”
门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下,停了停,说,“老板娘,是我——洁伊。”
“洁伊?”老板娘倏地睁开眼睛,扔掉蒲扇赶着去开门,边走边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洁伊双手扶着门框,抬起脸来,满怀歉意地说,“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孩子,你——”老板娘上下打量着她,“你怎么不回家?”
洁伊勉强笑笑,“对不起,我没——”话未说完,身子向前一栽,扑倒在门槛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孩子?”老板娘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抱起来,她满脸潮红,身体像火一般烫,呼吸粗重,老板娘拍拍她的脸颊,“孩子,你醒醒——”
拼尽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滚热的手抓着老板娘的衣领,“不,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告诉……臣……臣野哥……”身体渐渐沉重,想来是昏迷了。
“孩子?”老板娘拼命摇晃着她,“你醒醒,醒醒——”怀里的人却始终悄无声息。
“臣野?”手机那头柔软的女声,是他的女秘书赵蔼云,“我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晚上有安排没有?”
“没有。”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整晚情绪都相当低落。
“出来喝一杯?”赵蔼云轻笑,“我请客。”
“在哪里?”也许,喝一杯会好些。
二十分钟后,田臣野驱车来到“喀秋莎”,相当出名的酒吧,赵蔼云早已等在那里,看到他进来,朝他招招手。
“来多久了?”他走过去,在她对面落座。
赵蔼云招手叫来侍者,“再加一杯酒。”转脸笑道,“好一会儿了。”
“很少看到单身女子来这种地方——”他左右看了看,“还是你本来有男伴?”
“怎么可能?”她似笑非笑,握着杯子一饮而尽,“是你太落伍,现在这里正是单身女郎和贵族男士们最常出没的地方——”
侍者送了酒过来,他付了小费,肯定地说:“你喝醉了。”
“醉?”她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
他不欲与她争执,喝了一口酒。
“臣野,我听说——”赵蔼云已经醉眼迷离,“听说你最近迷上了一个女孩子?”
“你听谁说的?”他莞尔,“这种事早就不是新闻了吧?”
“不,这次不一样——”她用力敲着桌子,高声道,“这次不一样!”引来一大群人注目。
“有什么不一样?”他开始后悔来这里。
“是——是爱臣告诉我的——爱臣说你为了她,连田爷爷和钧天都不顾了——”她的声音渐渐模糊,隐隐带着哭腔,“爱臣叫我劝你,我怎么劝?臣野——你怎么可以爱上别的女孩子?怎么可以为了她,再一次去激怒田爷爷?怎么可以——”“姐?”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袭上心头,“她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她——”
“怎么可以——”赵蔼云喃喃地说着,瘫倒在沙发里,一颗晶莹的泪珠,慢慢地从眼角滑下。
“蔼云?”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脸,“我们回去吧。”
“她已经醉死了!”一名打扮时髦的女孩笑嘻嘻地走过来,朝他伸出一只手,“我叫李莉,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田臣野冷淡地瞟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俯身扶起赵蔼云。
“何必这么酷嘛?”李莉不依不挠,“大家来这里不都是喝酒吗?陪我喝两杯又怎样?”
他抬眼,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滚远点!”
“你——”李莉变了脸,却仍不甘心放走眼前的帅哥,从兜里摸出钱夹,炫耀似的在他眼前晃了一眼,“你的账我帮你付了,算是我请你喝杯酒——”
他怔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哪里来的?”
李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哪里来的?”他愤怒地吼她。
“什、什么?”这个人是神经病!手腕的地方钻心剧痛,李莉忍不住哀嚎,“你放开我!”
“钱夹,你这个钱夹,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买的!”李莉拼命挣扎,却无法挪动半点。
“撒谎!”他咬牙,“这个钱夹,把你卖了也买不起!”他冷酷地笑,手上慢慢加劲,“再不说老实话,我废了你这只手!”
“我、我说——”痛得眼狂流,李莉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实话:“是从别人、别人那里拿的,那、那个人——她欠了我的钱——啊!”
“欠钱?”他困惑地皱眉,片刻后,终于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那个傻丫头!”右手一挥,李莉被他的力气扔出老远,摔在地上痛得直叫,他根本连看也不屑多看一眼,拔脚就走。
过了十二点,白天繁华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只要不是醉鬼,都是行色匆匆,急着赶回家——
这个死丫头!左手重重地敲了下方向盘,满脸怒色的田臣野吐出一口粗气,都变成这样了,竟然连半个字也不肯告诉他!
一个小时前——
“余小姐?”威尼斯水岸的房主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行色匆匆的他,“余小姐搬走好几天了!”
“为什么?”他气急败坏。
“缺钱呗!”房东理所当然地说,“这里是高级公寓,房租需要预缴,她没有钱,又没有保证人,我当然让她搬走!”
“你——”他愤怒地提起房东的领子,“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把她赶出去?很好,我明天就让你尝尝流落街头的滋味!”
……
丫头!你在哪里?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拨那个电话,回答千篇一律的回复,“您拨的电话已停机。”一直以为她故意躲着他,所以换了号码,没想到竟然是为了钱?因为她已经没有钱支付手机费?
田臣野,你竟然如此粗心!他懊悔地捶着方向盘,心急如焚,束手无策。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很快接了满盆,老板娘叹了口气,才端着塑胶盆走进院里,沿着木制楼梯爬上阁楼,这里虽然狭小,但已经是这间小店唯一的房间了,另外一间太潮湿,那孩子不能睡。
然而阁楼实在太窄,除了一张床和两只小板凳,别无长物,老板娘只好把水盆放在地板上,又拧了条湿毛巾,走到床边把那孩子额上已经温热的毛巾取下来,换上新的。店里没有冰箱,所以没有冰块,只能这样。
老板娘挨着床沿坐下,心疼地看着洁伊瘦得可怜的脸颊,滚汤沸热地烧了一整夜,几次难受地醒过来,都只对她说了同样的话:“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她心里明白,那孩子是体贴她的经济状况——店里的收入只够维持日常开销,去医院?她也实在没有办法。
“孩子,孩子——”老板娘摇摇她的身子,“醒醒,把药吃了再睡——”
洁伊迷迷糊糊地张开眼,老板娘见状大喜,急忙扶着她起来,把药喂到她嘴边,“来,吃药。”
她却没有清醒,苍白的嘴唇只是发抖,似乎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老板娘只好把药片塞进她嘴里,苦涩的药片滑进咽喉,她皱眉,身子一颤,又吐出来,沉重地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只是喘。
病成这样,再不吃药,可怎么行?情急之下,老板娘索性捏着她的下颌,强行喂她吃了药,又灌了几口水,她似乎想挣扎,却没有力气,只由着老板娘灌了药,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老板娘这才松了口气,把她额上的毛巾换下来,用冷水重新浸一遍——
正忙着,身后忽然听到“咕咚”一声响,接着听“哇”地一声,老板娘急忙回头,一眼就看到洁伊伏在床沿上,不仅刚刚喂下的药吐了出来,连不久前喂她吃的半碗稀饭,也一并吐了出来,身体瑟瑟地只是发抖。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老板娘把她抱起来,摸了摸,热度非但半点没退,人也完全陷入昏迷,怎样喊也没反应,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对……对不起……”她闭着眼睛,“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对不起……”
老板娘擦擦眼睛,“傻孩子,我又没有怪你。”
“我……没事……”她又说,“……不用……去医院……老板娘……我没事……”
老板娘摇头叹气,把湿毛巾覆在她的额上。
“……什么……时候回来……”她在枕上辗转反侧,“……臣野哥……我……好想……”
她这样不安稳,老板娘只好用手把毛巾固定在她额上,孩子,你快醒醒吧!
“……不要……回家……我……”她难过得撕扯着胸口的衣裳,好像那里有什么强烈的束缚,“……不要……嫁人……”
“孩子?孩子?”老板娘急得没法,双手合什,“菩萨保佑,这孩子这样年轻,心肠又这样好,万一有个好歹,可让人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一颗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滚下来,“……臣野哥……我……好……”又一颗眼泪滚下来,“……妈……妈……”
“菩萨保佑啊——”
“……不要……”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来,“……留下洁伊……一个人……妈妈……”
这孩子——会死吗?老板娘心里怕到极点,连看也不敢看她。
正没办法,楼下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老板娘没好气地叫:“今天盘点,不开业!没看到门关着吗?”
“开门!”那人把门敲得山响,“快点开门!”
“老娘今天不做生意!你聋——”
“洁伊!洁伊你在里面吗?”那人高声叫道,“洁伊,你快开开门!”
是这孩子的朋友?老板娘大喜,急急忙忙地跑下阁楼,拉开破旧的板门,“你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生着一张太漂亮的脸。
来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急促的呼吸:“请问,余洁伊——她在这里吗?”
“你是谁?”老板娘冷静了些,洁伊那孩子似乎有难言之隐,可不能让她被不怀好意的人带走。
“我是田臣野——”他不安地往里张望,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洁伊,她在这里吗?”
“你就是那个臣野哥?”
“她在这里?”田臣野大喜,握住她的肩,“快,让我见见她!”
“她在阁楼上,你来得太好了!”老板娘忍不住就要掉眼泪,“那孩子正病得厉害,你快去看看她吧。”
他不及多问,拔脚往楼上冲。
老板娘到水台边,胡乱洗了把脸,正要上楼,就看到田臣野紧紧地抱着洁伊往下走,边走边小声安抚着怀里的人:“……嗯……我在这里……我带你去医院……没事了……没事了……”
老板娘惊奇发现,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也说了一整夜胡话的洁伊,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烧得火红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仿佛她不是昏迷,而是置身于某个美妙的梦境之中。
“多谢你照顾她。”田臣野走到老板娘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改日再登门拜访。”
“不、不必——”老板娘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再不耽搁,抱着洁伊往外走,老板娘急急地追出去,看到门外泊着一辆漂亮的银色跑车,不知是什么牌子,想来价值不凡。
他把洁伊放在后座上,让她躺平,又小心翼翼地盖好毯子,怔怔地凝视她半晌,才回到驾驶座,一阵马达声后,他们就去远了——
那个叫臣野的男孩子,他很喜欢洁伊呢!老板娘放了心,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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