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林徽因的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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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凌叔华:那只孤独的风筝(1)

她本是个一身傲骨与清高的世家小姐,天赋才华、光彩夺目,丹青描世情、妙手著文章。她的人生,似乎不应该跟动荡与流离有关。

可惜,命运却不愿意再给她更多的厚待,不近人情地推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了更远的他乡。

她是一只孤独的风筝,放飞的线再长,也始终遥望故乡的方向。

对这个客厅而言,她是一个厌弃者和『背叛』者。因为一次不幸的事故,她被动而愤怒地跟这个客厅『决裂』。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问,纵是委屈与想念,也全然捐弃给了不语的时光。

憧憬地爱着她,却托付了她

“你先别急躁。叔华的人品你是晓得的,她既然只给了这么多,想必是丢了,或者是有什么隐情。你若贸然去兴师问罪,岂不伤了和气?”

梁家的客厅里,女主人林徽因攥着一沓文稿正在生气。男主人梁思成则一如既往地温和,轻声细语地劝解着正在气头上的太太。

林徽因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下那口“气”,非得要弄个明白:“不行,我这就给适之写信,让他帮忙评评理。丢了?怎么可能!她与志摩那么亲厚,说是丢了,她自己能信吗?”

“你呀!”梁思成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你就是这脾气,脾气一上来,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不怕人笑话吗?”

“我为什么要怕人笑话?”林徽因执拗地反问道,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一层探究,“我只是好奇。作为朋友,我想看一看他留下来的东西,哪里不妥?只要你不介意,我就不怕。”

梁思成伸手摆弄了一下窗前张牙舞爪的红梅,回过头来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宽厚地笑了:“我要是介意,就不会跟你谈这些了。徽因,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处理,为了一个朋友伤害另一个朋友,总是没有必要的。”

这是一个年头与年尾交接的时刻,寒冷中透着点儿冷酷的热烈,让人心烦之余又不自禁地多出了些期盼。梁家早就生起了热热的炉子,把屋子里烤得暖暖的,再加上好客的主人、幽香的寒梅,让人坐下来就不想走。

周一并不是梁家待客的日子。因此,家里只有主人在,倒也更适宜讨论这等“尴尬”的隐私。说了一阵子,两人便各自忙开了。有些事情,是没必要深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珍而重之的心事。你爱她,就该尊重她;你想拥有她,就该在必要的时候“远离”她。

可惜,事情终究没能像梁思成希望的那样,林徽因与凌叔华还是因为她们共同的、重要的朋友,因为一个藏着秘密与心事的箱子,心生了龃龉,终其一生都没能打开心结。

就在这个上午,年轻的画家、女作家凌叔华来到了梁家的客厅。留下一张简单的字条和半本残缺不全的日记,就匆匆地走了,连等女主人林徽因回来的时间都没有。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所怀着的并不是一种愉悦期待的心情,而是抵触的、不情愿的。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她宁可不来。

闻名遐迩的“太太的客厅”,怎么会让一个“生活于梦幻的诗人”如此抵触呢?她明明可以在这里见到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明明可以在这里如鱼得水,不是吗?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同一个男人,她们未必不能隔着适宜的距离惺惺相惜。

都说民国之后再无名媛。如果你懂得那段历史,如果你了解真正的名媛,你也会相信的——在她们带走了真正的风采与气韵之后,在你再也难以对着一个女子产生由衷的折服与欣赏之后。

在那个无序与有序并存、自由与混乱共生的年代,林徽因和凌叔华两个人绝对称得上是真正的名媛——出身大家,风采超然,才貌兼备。这样的女子,是很难被忽视的。

比起灵动而魅力四射的林徽因,凌叔华的美似乎更内敛温和,少了那么些光芒四射的“扎眼”,更能让人心平气和地仰慕与欣赏。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两个才女各有千秋、各领风骚,吸引了为数众多的追随者。但是很明显,在朋友圈子中,林徽因的人气和人缘要更好一些。林氏与生俱来的灵气与后天修炼出来的明星气,让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有了一种天然的“排他性”:你要么崇拜她、迷恋她,要么就干脆讨厌她。

当然,这样的好口彩,在很多种情况下是跟人品才识无关的。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一种人性的魅力,也可以理解成是某种“缺陷”。正如林徽因的好友、著名作家李健吾所说,林徽因“赤热、口快、性直、好强”。所以,她一生都有别人理解不了、也排遣不了的孤独、寂寞、忧郁,甚至于“几乎妇女全把她当作仇敌”。

这恐怕就是林徽因跟凌叔华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知交的本源。

同为优秀的女性,关系本就敏感。再加上她们中间还夹着同一个让她们放不下的男人——徐志摩。

在徐志摩短暂的一生里,身边曾出现过好几个女人,要说最耐人寻味的,恐怕就是与凌叔华的关系。

初识的时候,凌叔华还是个未嫁的妍慧少女,聪颖、灵秀、多才,一如正值花期的娇美花朵,散发着让人心醉与神迷的光彩。懂得欣赏美又热爱美的诗人徐志摩,若说对她没有感觉,是不可能的。

时间倒退到1924年的5月,印度大诗人泰戈尔访问中国。在那场文化盛事中,除了大放异彩的林徽因,凌叔华也是最不可忽视的一个人物。年轻貌美,风华绝代,在场的男人,包括徐志摩,还有凌叔华日后的丈夫陈西滢,都不可避免地被她“迷”住了。

命运就是这样的讽刺而充满玄妙的寓意:她在最美好的季节同时认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给了她平实的、相依相扶的生活,一个给了她暧昧的、绚美缥缈的情感。然后,在每一个转身和踟蹰的瞬间,都有他们或微笑或凝重的影子,让她的人生有了更多与众不同的可能性。

许多年后,红颜老去、鬓白如霜,曾经的如玉少年也埋骨于一抔黄土之下,回头去看从前的种种,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不再成为秘密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是沉默的、怅然的。一切皆已经托付给了薄情的时光,霜华重、心事凉,那些津津乐道的看客,又怎能真正明白其间的纠葛与辗转呢?

甚至,就连当事人也在骤然发生和无措经历的时候,都不太能说得清楚。

徐志摩从来没说过他以男女之情爱着凌叔华,他只是说,“女友里叔华是我一个同志”,她了解他“灵魂的想望”和“真的志愿”。

而凌叔华则说:“说真话,我对徐志摩向来没有动过感情,我的原因很简单,我已计划同陈西滢结婚,陆小曼又是我的知己朋友。”

他们坚称视彼此如手足,绝无男女之私。可是,在别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毕竟,在相识的时候,正是徐志摩“失去了林徽因而尚未认识陆小曼的那段日子,也就是他在感情上最空虚、最伤痛、最需要填补的时候”。所以,“徐志摩动情并向她试图用情,是自然不过的”。再加上后来发生的种种,更是“证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比如,徐志摩向来都不掩饰他对凌叔华的欣赏与喜爱:他称她为“中国的曼斯菲尔德”;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为别人作序,就是给凌叔华的小说《花之寺》;他的处女诗集《徐志摩的诗》扉页上的题词“献给爸爸”,则是出自凌叔华的手笔;他们相识仅半年,就通信多达七八十封,差不多两天一封……

这样的交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好朋友。而从那段时间的频繁往来、亲密接触,再到后来的全然托付,徐志摩对凌叔华的“喜欢”怎么看都很不寻常。

事实上,一个多情的诗人是需要这样的红颜知己的。貌美、聪慧,善体人意。彼此间没有所谓激烈、不顾一切的爱,却能够亲昵地分享所有的心事。就是这样,朋友之上、恋人之下,暧昧与亲近的比例刚刚适中。

他给了张幼仪一份介于悲悯与自私之间的冷酷,给了林徽因一种近乎憧憬的迷恋,给了陆小曼一段混杂着失望、疯狂、迷醉的爱与愁,而对凌叔华,他给的是依恋、信赖。

正是这两个关键词,决定了后续故事的发生与发展。

徐志摩一生都在憧憬地爱着林徽因,可他却把他最重要的秘密托付给了凌叔华。在接过那个非比寻常的箱子时,凌叔华绝没想到它日后会生出那样的事端;在递上那个装载着诸多心事与秘密的箱子时,徐志摩也绝没想到这份托付一出口便是一生。

1931年11月20日的《北平晨报》上,刊载了一篇让整个中国文化界都猝不及防的消息:“19日午后2时,中国航空公司飞机由京飞平,飞行至济南城南三十里党家庄,因天雨雾大,误触开山山顶,当即坠落山下。本报记者亲往调查,见机身全焚毁,仅余空架。乘客一人,司机二人,全被烧死,血肉焦黑,莫可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