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柏萨尔·本·布尔德
在当时的地位柏萨尔处在两个时代之间,前一个时代是纯正的阿拉伯时代,倾向于维护阿拉伯传统和习俗,在这个时代充满着宗教的和政治的斗争;后一个时代是“科斯鲁”时代——它与以道德、口才等传统的阿拉伯性和以新宗教、军事胜利、对国家的控制等新的阿拉伯性而自豪的阿拉伯人作对,在他们面前掀起一个相反的浪潮,并以其悠久的历史、先进的文明、丰足的财富与阿拉伯人相媲美。柏萨尔使自己的声音加入到这一合唱中去,尽管他也站在阿拉伯人门槛旁从当权者手中讨取实惠。
柏萨尔看到了守旧派和革新派之间在道德和文学方面进行的激烈斗争。他循着新道德的方向前进,在文学方面则变化不定,既讨好守旧派,也取悦新环境。他既写具有古典沉雄特点的旧风格的诗,也写适合时代精神及其艺术特点的诗,因为他觉得文学应是环境的产物,他应成为自己种源和时代的产儿。他创作出了称为跨代文学的艺术,并为诗人和文学家们打开了前进的大门。因此,柏萨尔是两个时代的承启人。
生平柏萨尔生于巴士拉,父亲是一个波斯族泥瓦匠,叫布尔德,其妻是阿基勒部落一个贵妇人,此贵妇人解放柏萨尔为自由民,因此他便归顺阿基勒人。他在地道的阿拉伯环境中成长起来,学会了纯正的阿拉伯语。他在巴士拉度过了少年时代,那时的巴士拉是科学和文学都市之一,他在那里获得了丰富的知识。他聪慧、早熟,据说十岁就开始写诗,但他在生活上却放荡不羁,像一切顽童一样,作恶多端,喜好攻击人,恣意损伤人们的名誉和尊严。
据说柏萨尔曾写诗攻击哲利尔,为的是使这位伍麦叶诗人反击他,自己好因此出名。但哲利尔对他未予理睬。他还很可能曾努力接近伍麦叶王朝哈里发,但看来并未得到他们的好感。初期,他经常参加巴士拉的科学和文学聚会,与其中的名流,特别是穆尔太齐勒派的首领瓦绥勒·本·阿塔交往,但不久他即走向了无神论和反宗教的极端。当他的家境变得宽裕后,他为自己建造了一所漂亮住宅,把它作为欢娱享乐之所。这时,他结识了阿布黛,以后他在情诗中对她大加赞美。所有这些,引起了学者们、长者们、乃至瓦绥勒·本·阿塔本人的不满,744年,他们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了巴士拉。
柏萨尔前往哈尔兰去找苏莱曼·本·西萨姆,但苏莱曼并不重视他,于是他忿然离去,转而投奔伊拉克总督叶齐德·本·欧默尔。由于他对盖斯·尔良部落大加颂扬,因而很受叶齐德的赏识。诗人在库法住下来,写诗赞颂叶齐德,直至750年叶齐德被杀,伍麦叶国家灭亡。诗人回到巴士拉,他的仇敌仍不宽恕他,于是他再次被逐,仍然四处流亡,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直到他确信反对他的人都已死去,才于762年返回巴士拉,写诗颂扬它的总督们,并不时前往巴格达拜谒曼苏尔哈里发——从前他曾号召人们杀死曼苏尔,但曼苏尔并不知道此事。曼苏尔以对诗人们吝啬而出名,因此柏萨尔并没有从他那儿得到多少好处。
775年麦赫迪当哈里发时,柏萨尔在诗歌方面已驰名遐迩。他到哈里发那里去,对哈里发大唱赞歌,得到哈里发重赏。但柏萨尔品行不端,因作恶过多而伤害了自己。他对麦赫迪的大臣们和心腹们无端地进行攻击。麦赫迪是个对妇女猜忌心很重的人,柏萨尔的敌人便在哈里发面前告发诗人写过淫荡的情诗,于是哈里发对柏萨尔的态度变得粗暴,禁止他写情诗,并威胁他如果再写就要杀死他。但柏萨尔永远是他恶劣天性的俘虏,他已经习惯于写情诗,难于克制自己,哪怕是蒙上一层伪装。因此,麦赫迪对他愈益冷淡,始终没有再重视过他。
叶尔古卜当上麦赫迪的宰相,柏萨尔企图用颂诗来获得新宰相的好感,通过他再次得到哈里发的宠幸,但这位宰相并未理睬他,柏萨尔一气之下对麦赫迪和他的宰相进行了尖刻的攻击,叶尔古卜极为恼怒,不断在哈里发面前诋毁柏萨尔,指责他不信神,麦赫迪终于下令将柏萨尔抽打七十鞭至死。
据《诗歌集成》作者叙述,当巴士拉人得知柏萨尔的死讯时,都奔走相告,庆贺这个对谁都不放过的伤害人的人之死。据说除一个外族黑女奴外,没有任何人为他送葬。
柏萨尔生来形貌丑陋,双目失明,而且品行恶劣。少年时,没有人教育他,长大后无涵养,恣意妄为,他的欲望导致他一系列的恶行,因此他很自然地被人厌恶。他的恶行之首就是纵欲,他以超越一切公认美德和传统习俗为乐事,他不喜欢约束和限制自己,不顾及任何人的尊严,不承认任何原则、良心或教义。他变化多端,不囿于一个时代和一种观点,只要能满足私欲,他什么也不顾忌。他贪求尘世间的物质享受的欲望和品行使得他低三下四,寡廉鲜耻,放纵淫乐。这表现在追求金钱上,因为他知道在一般情况下,金钱乃是享受的必要手段。柏萨尔对精神价值不屑一顾,因为他所需要的一切全是享受之物。由于肉体残疾和内心自卑,柏萨尔并不总能如愿以偿。他十分敏感,感到自己因有残疾而比别人低了一等,因此,他产生了一种仇视人类,有意作恶的心理。他非要把一切尊严啮得粉碎,非要向人们倾注内心的仇恨、苦衷和秽语才感到痛快。当他温和的时候,便显得诙谐有趣,在多数情况下是相当幽默的,甚至表现出他看不见人类的失明的乐观情绪。
柏萨尔的作品柏萨尔在当时以多产著称,据说他用波斯文写了许多作品,还写了许多包括各种短文在内的演说辞,特别是大量的诗歌。据柏萨尔称,这些诗歌共达一万二千首。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就应断定柏萨尔的文学产品多数已经遗轶,因为流传至今的不过是在文学书籍,特别是《诗歌集成》中所记载的有限的零星诗句,还有一部称为《柏萨尔诗选》的集子,是由艾布·伯克尔和艾布·奥斯曼·哈立德扬两个人编选并收藏在赛福道莱的书库的,他俩在其中选定了他的三百二十行诗。无疑,柏萨尔的诗歌大部分被有意毁掉了,因为其中包含着淫辞秽语。至于他诗歌的主题,则是传统的,从赞颂、讽刺、爱情、悼念及其他……
在柏萨尔时代,诗歌要么是谋利手段,要么是娱乐工具。柏萨尔是个天才诗人,同时生来贪欲,他贪婪地追求金钱,追求物质享受。为达此目的,除诗歌外他没有别的手段。他把才能用在这一目的上,把他曾带有自由色彩的诗歌变成适合于权贵者的口味。如果为迎合守旧者,则他把诗歌写成传统的;如果为取悦人民和革新家,则他把诗歌写成革新的。总之,他的诗歌是他游移不定,受伍麦叶和阿拔斯两个时期影响的心理的反映,它打上了各种倾向和色彩的印记,在革新和守旧之间摇摆。
柏萨尔一般不写传统诗,除非他看到用它能达到目的,能满足自己的要求,因此他的传统诗一般只限于颂诗。柏萨尔对旧诗的传统方法并非无知,对它的风格和内容也不陌生。他从地道的旧体诗作者那里吸取语言知识,从传统的经典诗作中领悟到许多东西,并意识到自己对之效仿的能力。他的颂诗多用长诗律,着意写得浑厚、沉稳、凝冻,很少有逻辑联系,以调情、伤感起始,描写旅程,悲悼遗址,提及坐骑或岩石,直至提及被颂者,对他大肆吹捧,特别颂扬他的慷慨大度,以免失掉馈赠的机会。他千方百计地乞求,有时甚至进行威胁。他知道,无论他恩主的传统倾向如何,总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新生活的影响,因此他在诗中,不时从这里或那里加进些新颖有趣的内容和适时的细膩描写。柏萨尔把颂诗作为谋利的手段,因而他在传统诗上颇下功夫,不像在他之前的模仿者一样只是为了顺应潮流或出于懒惰,在这方面他完全出于自觉。
我们已经知道,柏萨尔酷爱现实生活,并用诗歌抒写他的生活。他看到继政治、社会、宗教、学术形势方面的变动之后,在一切领域中发生了更新,在这变动中出现了各种各样新的混乱因素,其中就有形形色色的自由化。这一变动恰好符合诗人的内心倾向,始终向往摆脱传统和束缚,与僵死的既定秩序相背悖,自由而贪婪地享受生活。他成为一位圆熟的艺术家,按自己所需的色彩进行诗歌创作,以此达到多种目的。柏萨尔的诗歌在某些方面成了他那时代生活的忠实反映,在各方面都具有革新的特点。
柏萨尔首先涉及的诗歌门类是讽刺。他讽刺过许多人,其中有哈马德·阿吉莱德、曼苏尔和麦赫迪……他的讽刺诗,或是出于自发的冲动,以倾泻内心的怨愤、轻蔑和恶欲,或是作为谋利的工具,用它来吓唬人们,好使他们拿点钱出来以杜绝他的劣行,或是一种自卫的手段,他在其中给讽刺对象加上些缺点,以此维护自己。在柏萨尔以前诗人的诗中,讽刺很普遍,尖刻的也不少,但柏萨尔超过了他们。我们没有发现在他之前有任何一个诗人在诗中有类似他这样的丑恶而公开的人身攻击。在他之前的诗人,在进行讽刺时,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涉及社会性的内容,用在这类诗中被认为是耻辱的东西,如吝啬、怯懦、缺少丈夫气概等来贬斥讽刺对象。如果与柏萨尔相比的话,人身的非难或对尊严的损伤很少。柏萨尔对尊严的损伤十分粗野,在具体事物的比喻上也渲染得过分。
柏萨尔在任何情况下都表现出是个革新者,无论在用各种流行的丑行如放纵淫荡来描写讽刺对象方面,还是在攻击敌手的阿拉伯宗谱方面都是如此。在这方面,他具有苏奥比主义倾向,始终蔑视阿拉伯人,以外族种源而自豪。这种革新掺杂着矜夸和攻击,诗人首先以其波斯宗谱而自豪,其次用最丑恶的语言触及讽刺对象的阿拉伯种姓,用卑贱、耻辱和迅速灭亡等以往没有一个诗人敢说的话加以描述,如他说:
柏萨尔的情诗同样如此。它在狂放奢靡的内容方面,在开化细腻的描绘方面,在轻快流畅、富于节奏的语言方面都是新颖的,因为他是那个放荡奢靡、受外族人和他们高度艺术影响的时代的忠实反映。
这里要指出的是,柏萨尔对爱情没有正确的了解,或者说他除了贪求永不知足的享受外,对什么都不了解。尽管他的双目失明妨碍了对美的含义的了解,却增强了他的感觉力。他把诗局限于具体的可感知的领域,除非在蹈袭传统的极少情况下,他很少把女性升华到精神的内容。他对自己艺术才能的感觉始终激励他去用艺术创新来弥补外部残疾的不足,因此他能创造出一种少有的情诗类型:对因爱情而产生的强烈欲望和苦恼的细腻描绘,对情语的渴望和娇羞,有时在色情方面的直率描写,细腻的遐想,优美的旋律,动人的声调,从而形成一种优雅轻快的风格。因此,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是抵御不住它的影响的。柏萨尔的情诗对当时的少女十分危险,因为它是她们所处那个放荡环境的回声,是她们淫奔欲念的反映,这些诗是有意为她们而作,并且具有巨大的艺术魅力,它畅行无阻地深入到她们内心,萦绕在她们的记忆里,腐蚀着她们的生活。他的情诗来自于时代,作用于时代,并且带上时代的特征。柏萨尔在他的情诗中,让我们听到了一种崭新的调子,这只能使我们回想起欧默尔·本·艾比·拉比尔的诗歌。柏萨尔在具体内容方面和他媲美,却又并非模仿:
由此我们可以把柏萨尔的革新概括为关键的一点,即他把阿拉伯诗歌从过去由贵族阶级或个人精神占上风的地位上拉了下来,这种诗歌过去曾局限于特定的环境、老一套的想象、有限的个人的或部落的感情及“诗人始终不能脱离其窠臼”的内容,它曾经在多数情况下成为取悦权贵者的工具和对伟人们的一种歪曲不全的反映,在这一切之后,柏萨尔把它引进到现实生活,特别是引进到极其丰富多彩的、充满喜怒哀乐的广阔的人民生活中去;其次,他为艺术开辟了广阔的领域,从新的环境、时代知识和人民要求中给它提供多种有意义的素材和永不枯竭的泉源,从而保障了它的巨大成功和为它提供了市场。
柏萨尔没有把人民生活局限在奢靡和纯感情方面,而是开始涉及甚至是平庸可笑的日常生活题材,这是古诗人从来不屑一顾的,如他描写一个少妇时说:
或是像他那首借一头毛驴之口而写的谐趣诗,这头驴子情重而死,它托梦给诗人,向他倾吐衷情……在那些古诗人高贵庄严的诗歌中,哪里找得到这种通俗的大众化内容呢?
同样,柏萨尔的诗歌还不仅限于人民的生活和奢靡庸俗方面,他洞悉当时发生变革的各个领域,不参与政治、学术、哲学和宗教的改革他是决不甘休的。他从各个方面获其一端,并在所有领域中游移,以显示他与时代的联系,这还不算他注入诗中的明快风格、琅琅上口的声韵、新颖有趣的比喻和细腻柔和的内容,这一切都与他那时代宽绰富裕的生活、轻松开放的气氛,以及民众对枯燥繁难的古老风格的厌恶相适应。
柏萨尔是第一个与时代生活相结合,并能领会它的一切含义的人。他了解它的倾向、要求和新特性,并写进自己的诗歌里,以便对这些倾向和要求作出响应,或是对这些新的特性加以描写。在这方面他越出了前辈诗人的雷池,他们过去差不多总是把诗歌局限于自己本身,或是权势者,在传统的领域内大显身手,孜孜以求地蹈袭古人,因而在文学和生活中间划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