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悲越天山——东干人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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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来了,我回来了”

为主道而阵亡的人,你们不要说他们是死的;其实,他们是活的,但你们不知觉。

你说:“我的礼拜,我的牺牲,我的生活,我的死亡,的确都是为真主——全世界的主。”

(《古兰经》第2章154节,第6章162节)

一代英雄白彦虎去世了,给手下人留下的口唤,是到老家陕西省城西安城门口,抓把土,拍城门三下,说声“我来了,我回来了”。100多年了,现在的东干人后代还是那个夙愿,若能到中国西安来,他们就要拍拍西城门,并说三声“我来了,我回来了”。

我来了,我回来了。

今天,

我带着满身的血污,满身的刀伤,满身的屈辱,我来了,我回来了。

我带着葬在天山雪峰下的游灵,我带着冻死在雪地里的婴儿的魂骨,我回来了。

我来了,我带着在战场上搏死的将士的血魂,带着在沙漠上那饥渴而倒的同伴们,和被阿克苏河水冲走的父亲,也带着被凌迟而死的兄弟们,在喀什死在铡刀下的冤魂们,我回来了。

我来了,母亲。在母亲大地的身躯上,在戕害过的亡灵里,在颓废的村落里,在全部被饥饿过、蹂躏过、哭啼过、受难过的子女里,我回来了。

当苍穹充满黑暗,苦闷的长夜笼罩大地时,当繁星悄然消失,山峰里传来豺狼不断地嚎叫时,当刽子手们阴森的目光发出光亮时,当凶手们失去人性的时候,当悠久的文明走向衰落,代之的是大地上一片恶暴时,我来了,我回来了。

母亲,我来了。那一年,我仓皇地离开了你,带着一群凄惨的子女们,向莽莽的西边奔去。在茫茫无际,饥渴难忍的戈壁沙漠中,在涉越千重河谷、万条山岭时,在与追兵奋击搏杀时,在我的长枪瞄准敌酋时,在我每次奋力挥动战旗,驱动战马,带队勇敢地冲向敌阵时。在刚刚结婚不久的新郎,离开娇丽的妻子,又折回山口,去阻击凶狠的清兵时;在失去丈夫,又失去了儿子的阿妈在托克马克的院子里“哎呀!胡达呀,胡达呀,胡达呀!”一声一声的那撕人心肺的哭声中;在翻越天山雪峰时,在流落到布鲁特草原时;在每次的灾难前,在每次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给了我生命的勇气和活下去的力量。今天,我没有辜负你,我留下了我的子孙后代们,是我注视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成长,从此他们不再拥有害怕,拥有恐怖,拥有饥伤。在异域的土地上,他们会昂首地生活着,繁衍着。这时,我感到我已完成了我的使命。母亲,我没有给你丢人,今天,我一个人又站在这茫茫的黄土大地上,可以大声喊说:我无愧于我自己,无愧于那些为掩护我们而受难的战友们的魂灵,我也无愧于我的母亲。我来了,我回来了。

我来了,我带来了异域百花的奇香,带来了在营盘村边山冈上每年长开的,用我们的鲜血染成的大红花,我也带着噙满双眼的泪水,带着在我们怀里酣睡的孤儿的梦思,带着永远说不尽的冤苦,我回来了。

当奔驰的马队扬起尘土时,当天山上崩落的雪冰化作漫天飘舞的彩绒时,当落日的晚霞洒满西域的雄伟山脉时,当我们进攻的战角号在峡谷中回响时,当我们拼杀敌兵的血汗消融了飘飞的雪花时,也当威武的雄鹰在吉尔吉斯草原上腾起时,当我们的队伍踏在异乡的雪地上向前行进时,当我们在西天的夜晚望着皎洁的月光,想起丢弃了的故土,丢落下的亲人,心底里在不停地颤痛时,我来了,我回来了。

当强暴使母亲的所有的儿女成为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的荒民时,当生活逼迫得我们只知道流泪,当世间也再找不到公道,也再没有我们一个人活着的尊严时,我们选择了抗争;而当我们再遇到任何困难,任何淫威,我们也绝不可能屈膝求生。我回来了。

我来了,现在我看到了我掉下的亲人,看到了我丢下的战士,看到了跟我一起驰骋疆场上的战友们,我也看到我故乡的熟悉的每寸土地,也看到了我可爱亲切的广阔肥沃的八百里秦川,那永远翠绿飘逸的渭河柳树,我回来了。

我来了,带着流落在异域里的后代的身影和问候的讯息,带着我和我的后代们一起深重的色俩目,带着我惊喜的泪水,带着我对我母亲祖国的眷恋,带着我的惆怅,也带着伴随实现了我所期待已久的梦幻的喜悦,我来了,我回来了。

我变成了西域草原上的一只大鹰,

翱翔在巍峨高耸的天山,

在茫无人烟的沙漠里,

在绿草茵茵的阿克塞草原上,

在碧波荡漾的叶塞湖畔,

在自由的蓝天里,

我来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