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悲越天山——东干人记事
18998500000023

第23章 游伊塞克湖(8)

我们访问的卡拉松农庄是清一色的东干人农庄,有150多户,3000多人,是乌兹别克斯坦最大、最靠近首都的东干人农庄。朋友提前打电话约了当地的东干朋友尔沙,他曾是苏联驻外国大使馆的外交官,现退居在家,讲一口地道的“陕西话”。他说他现在闲了,和朋友做些生意。他用他的小客车载着我们前往卡拉松农庄。在路上,他又叫了几位他的老朋友,说要陪我这个远方来的客人。一路上,大家又说又笑,尔沙说:“我的父母是陕西人,祖先来到中亚后,先住在营盘。1935年,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发生‘饿年’(饥荒)时,父母带着我们一家人搬到塔什干住下了,因为当时塔什干是中亚的大城。”

小客车向东南方向行驶着,一会儿尔沙指着矗立在路边的一个大土坎说,这是元代成吉思汗的蒙古军队留下的土坎,名字用东干语说不上,俄罗斯语我也听不懂。他指指远处,说在塔什干郊外,相隔10多公里就有类似的土坎。我下午仔细察看,郊外原野上的这种大土坎,原来是古时留下的烽火台,很有规模,在野外的平原上引人注目。几位东干人说,若有敌情,土坎上的蒙古兵就会点燃狼粪,狼烟会一直升上高空,即使有大风,也不会被吹散。在车上闲聊中,那位叫尔德的东干人问:“有这么多的狼粪嘛?”同车的东干人说,以前肯定狼多。

一路上,我注视着一座座矗立在野外遥相呼应的元代烽火台,想起在14世纪崛起的成吉思汗,怀着对上天的敬仰,一路跪拜祈祷着,一路又驰骋沙场,同时又在策划着去联合远方的中亚民族,共同战金击宋。不料中亚残暴的花剌子模国王,谋财害命,把几百名蒙古商人杀掉,抢走了财物,于是惹怒了铁木真,他率领强悍的蒙古兵策马西去,一路上踏平了中亚诸国。700多年过去了,烽火台依然显示着当年的历史面目,就像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日没贺延碛作》一诗中所写:

沙上见日出,

沙上见日没。

悔向万里来,

功名是何物。

约摸一小时,我们赶到了东干人的村庄。从卡拉松东干农庄到去塔什干南郊的大路,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这使人感觉卡拉松农庄远离尘嚣,非常清静。庄头是一所中学,读书的多是东干子弟。听说中国曾派来一名老师教授过一段时间的中文,但后来这里的东干学生们因为不大习惯说中文,学习的人并不多,老师最后也走了。

在农庄前有一条长长的溪水,溪水两旁是青翠的树木。在尔沙的带领下,我见到了我一直寻访的一位张家川老乡毛素福。毛素福的名字是我从陕西政协副秘书长冯均平处听到的。冯先生曾说过:“塔什干的卡尔·马克思农庄有位张家川的老乡,叫毛素福,和我们陕西前民委主任毛文祥是亲戚,毛主任见面就责问他,‘你离开了几十年,为什么不给母亲写信,母亲每天叫你的名字,把眼睛都哭瞎了。’”冯接着说:“毛素福见到了我们,尤其是见到了他的本家毛文祥时,当场就失声痛哭,并且说,只是当时环境所限,写信不方便。”

秋高气爽,我们来到毛素福家的院子里坐下,他的家有左右两排房,北边有水井,还有花园、茶园,风景优美。毛素福和我细说了约两个小时,我才知道他是1962年从霍城县离开中国的,当时他才18岁。同行的5个人,除了他一人外,其余全都是汉民,他们来自北京、广州、江西和上海。他说,他文化不高,加上是回民,便在当地成了家,一住就是40多年。文化高的,早就去了法国、美国等。来自上海的青年,后来回了中国,因为他家里过去曾是远近闻名的大老板,中国改革开放后给他家平了反,他父母就上门来找,把儿子叫回去了。至于当时来到苏联的原因,他说,当时中国正是3年困难时期,为生活所迫,他16岁就到新疆打工,1962年那年,边界开放了,他就跑了过来。

毛素福主要种棉花,问他为何不种菜时,才知道乌兹别克斯坦的改革仍不彻底,田地仍归政府,私人只允许保留小部分自留地,所以种植何种植物和粮食,仍由当地政府说了算。

他的中文还没忘,我手里拿的中文书,他马上说出了书名。给他看了,他也会朗读,也知道意思。他说好多年了,看不到中文书,我顺势送了他几本中文书和杂志。他的生活也挺不错,家园也比较大。

随着尔沙,我又访问了另一家东干人。他姓张,青海湟中人,是20世纪60年代过来的,讲一口青海话,也从事农业,是农庄清真寺的老乡。他的院子收拾得美丽无比,各种花卉鲜艳夺目,像城里精心装饰的花圃一样。

姓张的乡老又带我们一行去参观了清真寺。听乡老讲,这是东干人自己捐建的清真寺,边捐边修,所以还没修好。在苏联时期,教门长期得不到发展,现在虽然开放了,但乌兹别克斯坦的经济并不好,1995年这里的人均产值才375美金。

在清真寺门口,我碰到一位在那里乘凉的东干老人,名叫依布拉热海木,讲一口陕西话。在聊天中知道,他是从哈萨克斯坦东干根据地——营盘过来的,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迁到这里已经20多年了。后来才明白,这里的东干人多数是从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迁徙过来的,其余一小部分是20世纪50年代后从中国移民过来的,这使得塔什干附近的东干人都保留了东干话和回民的生活习惯。一是他们聚居在一起;二是这里的东干人和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两国以及中国新疆的回民有着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大多数卡拉松农庄的东干人都从事农业,种植棉花和小麦等。居住在首都塔什干和市郊的东干人总数约有4000人,他们也都会说东干话。现在南部的东干人属于真正的老东干人,但和几个主要的东干人居住区隔得太远,而被同化了。

2005年9月4日晚上,我回到塔什干,采访了等候我很久的乌兹别克斯坦东干协会主席麻耐。麻耐现在是塔什干一家农业公司的经理。由于卡拉松和哈萨克斯坦两地东干朋友的电话误传,使他对我到达机场的时间不确定,他说跟儿子去了两趟机场,还用机场的喇叭在找我。

麻耐也是一位东干知识分子,我见到他以前,就见过他用俄文写的《东干人饮食文化》一书。麻耐和我夜谈了很久,使我感到吃惊的有两点:一是麻耐本人对中华文化的认识程度很高,东干话讲得很地道,他的夫人和小孩的东干文水平也很高;二是我发现麻耐家里收藏了许多珍贵的中国文物。通过了解,我得知麻耐是中亚三国东干人中收藏中国文物最多的一个,他家里有中国古画、瓷器、陶器,有明代有名的铜器、宣德香炉等。瓷盘则有宋、元、明、清各朝代的,有的非常大。他用雍正年间的小瓷碗给我泡茶,我说:“我是第一次用300多年前的瓷碗喝茶,很稀罕啊,打破了赔不起。”他说:“打破了没关系,招待远客就要用古器。”他收藏的中国文物,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均属上乘。

麻耐说,他收藏的文物曾放在楼下的停车库,前段时间,他的私人车库进了贼,由于不识货,瓷器都没有动,只偷走了些铜铁之类不值钱的东西。后来他觉得车库不保险,就把大部分精品搬到了家里。据他介绍这些瓷器都是颐和园里的,很可能是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俄军抢掠来的,后来遗留在了中亚一带,有些蓝色的大瓶像是庆贺慈禧大寿的。

当我问起为何收藏中国文物时,他说,从他祖父开始,就喜欢收藏,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知识分子,一直喜欢收藏中国文物。他本人在苏联塔什干大学搞研究工作时,有机会去撒赖尔汗、阿什哈巴德等地考察,闲余时间,就去当地的市场转转,看到有中国图案的文物就收藏下来,有些精美文物非常珍贵,他们是后来才知道的。他的小儿子从网上下载了香港有关中国文物的介绍,他们就按图案索骥,虽不懂中文,但把收藏的文物和网址介绍的图案一一对照,也可以大致猜测出文物的年代和价值。

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一带,属于古丝绸之路,是中外客商的主道,应该遗留了不少稀品文物。2005年在文莱,我在由马来西亚丁加努州的文物商人举办的伊斯兰文化展览上,亲眼看到了几件珍品,一件是唐三彩,一件是镶有阿拉伯文的中国宝剑,据介绍,这是唐朝政府送给中亚穆斯林的礼品。还有一件瓷器,很珍贵,在国内也没有机会看得到。我想这些都是古丝绸之路上中外关系的历史见证吧!而据熟悉马来西亚文物的商人给我讲,乌兹别克斯坦应该还有类似的许多中国古代珍品。

天色已晚,陪我在麻耐家的哈肯目·林看样子很焦虑,不时在看手表。我问他原因,他说陪了我一整天,他养的牛羊还没吃草,想必是饿慌了,我便开玩笑道:“让牛羊也封上一天斋吧。”他竟当真了,惊奇地问:“牛羊也可以封斋吗?”我回答:“老回回的牛羊也应该封斋吧。”后来,他明白了意思,便和朋友们大笑不已,也就静下心来。

从麻耐家里收藏的这些遗落在中亚各地的文物来看,中亚和中国的关系源远流长。据古书记载,早在公元前138年,汉使张骞奉旨出使西域的大宛、大月氏、乌孙等地,虽然没有和大月氏结盟,但大大加强了和中亚的关系,把他们的葡萄、苜蓿、胡蒜、胡桃、胡琴带到了中国。石榴原来也是塔什干的产品。天朝六年(前129年),张骞被封为博望侯。另外,公元前1世纪汉朝贰师将军李广利为了讨夺汗血马,也曾征伐大宛国(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西域震惧”。

作为古丝绸之路的重要地段,这里也曾经发生过中国历史上的著名事件。天宝九年(750年),唐将高仙芝进攻石国,但在第二年,唐军在怛逻斯兵败,留在撒马尔汗的唐军被俘虏后在此定居,把中国的造纸术传到了欧洲。明代,公元1404年乌兹别克斯坦统帅帖木耳曾率军进攻中国,但在半路上,帖木耳去世,入侵计划因此宣告失败。

虽然乌兹别克斯坦的经济发展较慢,但生活在这里的东干人因继承了中华民族吃苦耐劳的美德,收入普遍不差,倒也其乐融融,过着幸福的生活。

居塔什干数日,时短事急,聚短离长,与热情好客的东干同胞只好长亭一别,不由怅然若失。“今日难得有相见,重逢不知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