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长叹,他放下茶盏往后院去,“你根本没弄明白,是国主相信佛能救南唐,于是才有了小长老。”
“父亲,您说什么呢?国主只是被那个小长老给蒙骗了。”韩醉年坚信一旦赶走了小长老,国主会从佛的世界里顿悟,真正的顿悟。
韩熙载漠然地摇着头,走在前头,背对着他唉声叹气,“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很清楚,没有了小长老还会有其他的和尚出任国主的精神导师;没有了清凉寺,还会有其他的寺庙容国主暂忘国患。”
“所以我们就什么也不做,看着国主就这么下去,眼看着我们成为亡国奴?”韩醉年最看不得的就是父亲每日沉溺于醉生梦死,给他起的名字居然也叫“醉年”,“你当真希望我同你一样醉醉年年,直到死吗?”
他太年轻了,他不懂有时候可以醉醉年年,直到终老,那是人生最大的福气了
韩熙载乍收住脚步,沉沉叹道:“你真是不听劝啊!”
“彼此彼此,有其父必有其子。”言下之意,您也从未听过我的劝。
韩熙载扭头往门外走去,很不符合他文豪形象的开始骂骂咧咧,“查吧查吧,你会查到你想要的一切,然后你会发现,其实那并不是你真正希望看到的。”
有了掌管内史的父亲帮助,韩醉年轻而易举地查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翻开那些被年月压住的往事,他寻到了她——
根据内史记载,昭惠皇后在位期间常接一个人进宫作陪。此人并不是什么小和尚,而是一个小姑娘。最令韩醉年感到奇怪的是,那小姑娘也叫江正,可她并不姓“江”,她和昭惠皇后一样姓“周”,她叫周江正,据说是周家的本家亲戚。
阖上那厚重的史书,韩醉年闭上双眼,根本不敢把自己的想象和现实拉到一块。
他不敢想象,如果昭惠皇后召见的那位本家小姑娘就是今日的小长老;他不敢想象,如果周江正就是江正;他不敢想象,如果那日在船上所见绞发、焚绢的小姐就是清凉寺的住持……
他不敢想象,让一个女子成为古刹住持、国主导师,这背后该有着怎样惊天大秘密啊!
如果,如果一切如同他的猜想,江山社稷极有可能毁在他……不,是她的手上。
“明了,快,我们去清凉寺。”
现在,马上,他要见到他……或是,她!
夜已深沉,少了白日里纷纷扰扰的香客、颂经声,百年古刹充斥着肃杀之气。
来了太多次,韩醉年对小长老的禅房已是熟门熟路,他不惊扰任何人,只留了明了和一干家丁在外监守着寺庙,独自向住持的禅房走去。
他在弹奏着琵琶,那是韩醉年不曾听过的曲调。自他记事起,父亲便常常在家中设筵,舞伎、曲乐是断少不了的。受父亲的恩惠,这世上他没有听过的乐曲实在是少之又少,这个和尚再次让他感到惊奇。
不避不躲,他推开禅房的门,站在了他的跟前。
琴声依旧,他盯着他,十根手指却不受任何影响盘桓着它们的道路,直到曲终。
琴声乍停,韩醉年忽然觉得心头空空的,不可否认,他的琴声影响了他的情绪。
“那种喧嚣过后曲终人散的冷清叫你难以忍受吧?”江正扬起头,走到他的面前,佛珠在指尖转动,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着,像尊观音。
“我查过宫中秘档,昭惠皇后在世时,常常请一位周姓的小姐进宫作陪,那人恰好也叫做江正——小长老,敢问您认得这位周江正小姐吗?”
他不答,只是望着他笑,“韩大人其实是想问,我江正和这位周江正小姐是不是同一个人吧!”
“你愿意告诉我真相吗?”韩醉年留意到,每次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都会以“我”自称,而不是像在外人面前一口一个“贫僧”的叫着。
他之于他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想法让韩醉年心生怪异。
“还是明说了吧!醉年想问:小长老您没有投错了庙门,对吗?”只要他给个答案,无论是真相还是谎言,韩醉年只是想更进一步探究他的内心而已。
“你的调查没有告诉你吗?我并非自己投身庙门的,我是在佛出世时就被人舍进了庙里,你该问舍我的那个人,有没有将我投错了庙门。”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因为身高的差距,小长老只能仰着头望向韩醉年,而这样的举动恰好让他扬起下巴。韩醉年留意到他有一个比女人更美丽的下巴,那般的优雅迷人,如果这下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留意到自己出格的想法,韩醉年尴尬地揉揉鼻子,他庆幸即便小长老佛法无边,也看不见他的内心,要不然他一头撞到佛祖的金身上得了。居然对一个和尚起邪念,他该下地狱,顶底下的一层。
可如果小长老不是和尚……
哦!得了吧,韩醉年!
“我们还是话归正题吧!听闻与佛同浴可洗涤身心,清除杂念,不知小长老可否成全醉年这一要求?”
想以同浴对他验明正身?
小长老绕过屏风走向禅房的北面,他向韩醉年招招手,示意他也过来。当着他的面,小长老拉开禅房的后门,赫然之间一湖冒着热气的温泉显现在他的面前,令韩醉年乍舌。
他虽不信佛,可自小到大也常来清凉寺走动走动,他怎么不知道这里竟然有一湖温泉?而且居然就在小长老禅房的后面?
“这……”
“如你所言,沐浴可净化身心,我自小便爱待在这湖水里。不是说想要我为你清除杂念吗?一起来吧?”
韩醉年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已被他忽然使出的力道推进了水里。
氤氲的水气让他的面孔显得有点模糊,韩醉年痴痴地盯着他的面容,从眼到鼻,从鼻到唇。未曾留意,他的手指已在他的身上施展魔力。
一件一件,从外袍到单衣,小长老亲自动手除去了韩醉年身上大多的衣衫。仅着一件纨裤的韩醉年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完全是凭空的胡思乱想,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即便是青楼的红牌也不可能对男人如此畅快淋漓,无所避讳。
“现在你觉得我投错了庙门吗?”
他的声音撩拨着他的耳朵,韩醉年竟发觉自己浑身颤栗,他像是在他的身上施展了什么巫术一般,让他的感觉完全不受控制。
即便和他有染的舞伎也不曾给他这样的震撼,他甚至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郁香,那是女人身上才该有的东西。
理智告诉他,小长老是个地道的男人。可是感觉……身为男人的感觉告诉他,若小长老不是女人,他韩醉年就在不知不觉间有了龙阳之好。
“小长老,恕我冒昧,衣冠楚楚地沐浴是佛家戒律?”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小长老的笑容浮现在水气中,影影绰绰。
在韩醉年尚未领悟他接下来的意图时,他已经开始着手褪去身上的僧袍。一件、又一件,他将僧袍漂浮在水面上,韩醉年的鼻子里呼吸到的全是暧昧的气息。
就在这时,韩醉年看到了他的脸。置身于热气之中,他脸上的疤痕竟渐渐淡去,直至没有,他露出了干净的一张脸。这张脸足以证明韩醉年的任何猜测,因为这张脸跟他在江上见到的那位绞发、焚绢的小姐全然相同。
他,难道真的就是她?
“怎么会……”他的眼神擦过小长老近在咫尺的脸,不小心瞥到他处。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他——
“樊若水?!”
韩醉年惊呼,他试图从温泉里站起身去追那个叛臣。然而,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瞬间——
小长老,原名江正的家伙从身后抱住他,他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曲线,那是仅属于女人的完美曲线。
毫无疑问,他不是他,而是她!
韩醉年呆了,即使他几千次的猜测清凉寺的住持,国主的导师有可能是个女子,可当她切切实实地用女人的胴体揽住他时,他还是被闪电劈中了。
他的身体僵硬地挺在温泉中,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她的手臂只是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甚至不费吹灰之力,便叫他再也动弹不得。
他听到明了在外面叫喊:“樊若水!那是樊若水,他跑了!他跑了!”
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无法动弹地半裸着身子,让一个女人就这么抱着。他甚至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招来什么人见着这副模样的他和……她。
韩醉年觉得自己简直蠢毙了,比那个每日醉生梦死的韩熙载还蠢,他们真不愧是对父子。
事实上他知道她的诡计,她根本就是故意引他进入温泉,故意选在这时候现出女儿身,故意让他无法阻止樊若水的离开。
自始至终,她都是故意的。
“你认为樊若水能够成功离开,返回北宋?”
其实韩醉年心里也不知道樊若水到底能不能够逃掉,他只是想通过试探她的态度来为自己找到答案,“城门口到处都张贴了他的画像,作为叛臣,他被国主通缉,想要走掉,谈何容易?”
她笑,哧哧的笑声撩拨着他的颈项,“不用试探我,韩醉年,你输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清醒吗?你斗不过我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终于放开了他,从水中站起身。水气氲开了她脸上丑陋的疤痕,如他所料,那疤痕是假的,是为了掩饰她的美刻意贴上去的。她走出温泉,如出水芙蓉那般美丽圣洁。他知道按照礼法他该挪开目光,可他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倾城倾国,大抵如斯。
他难以想象若她一头青丝如瀑,那该是何等的美丽不可方物。
估计那个胖和尚应该已经登上北上的船了吧?
江正换上一身白色僧袍,自屏风后现出身来。韩醉年也已换上了干净的单衣,可看上去还是有几分狼狈。尤其是他红到耳朵根的样子,像极了刚做坏事的毛头小伙。
她好笑地望着他,直到他发现她的存在。
“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小长老?周小姐?还是……奸细?”
“江正——你可以叫我江正,这是我的名字,周皇后就这么叫我。”
又是周皇后,她似与已故的昭惠皇后有着无穷尽的关联。
“你……”
他正欲开口,她却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烹水的小灶上,山泉水已冒了蟹眼,她取了雾里青,用尚好的五彩杯盛着。
韩醉年撇撇嘴,他最厌恶用鲜艳的茶具盛茶,那般古朴的东西还是配上素净点的茶具为妙——她的情调到底低俗。
他看着她以沸水倒入杯中,顷刻间雾里青在水的作用下升腾起青色的雾气。那缕缕碧雾配着五彩艳杯,反衬出青色的质朴。
她对美的感悟非同寻常,反衬之下,韩醉年倒觉得自己的格调实在普通。
能养出她这般品味的人,让他猜猜,“你是昭惠皇后娘家的什么人?”
“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