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边缘、族群与国家:清末西北回民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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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回民起义中的团练、汉民问题(4)

赵权中家族与邻近回民早就因看戏和债权而发生过争斗。据说赵权中为其父祝寿而邀众人看戏,结果回汉争斗,其父也被回民打了;另有回民禹进士者,是财东,常向人放债,赵权中之父出面劝止欠债汉民向禹家还债,引起争斗,禹本人上门动手打了赵父,一经官司,从此成为仇敌。⑦

在团练洗回期间,赵氏及他所在的孝义镇民团不时铡杀回民,往往有回民去赶集之后便不见回来,传闻都已被汉团铡杀。从而引发回民整体性恐慌。这类事件不全是赵氏带领或授意的,但他作为汉团首领,回民把帐都记到了他头上。口述史认为赵氏又以银钱贿赂团练大臣张芾,两人合谋要尽洗回民,甚至认为他们招收乡勇,名为打长毛(太平军),实际目的在洗杀回回。而各汉村铡杀回民的事也是他们发动起来的,因而回民激反。①口述史又说当地回民因劫夺赵家镖银而加入起义大军。②赵权中歧视、防范回勇,为他自己伏下了杀身之祸。他本人最终在孝义镇被所部回勇“用刀寸磔”。③又据记载,“该回勇素不安分,旋借发逆到境,又经阿訇主使,遂劫杀赵绅,聚众为乱。伊等阵法娴熟,兼有河南原发军械,凶锋莫当,泾渭两岸,俱皆烘动。”④孝义镇被回民攻破,赵氏的家财器械悉为所得,回民军势得以大涨。

严树森虽在外地任职,但却多次上奏,为家乡事变而向清廷上奏说项。据载,回民起义之初,省城官员仅以回汉相争上奏,清廷未予重视。以后孝义镇的难民到湖北,将真实情况诉于时任巡抚的严树森,严始于七月二十二日力奏清廷派大将入关。⑤清廷初派胜保入关,但屡战屡败,又困城不出,荒淫扰民,严树森又上奏弹劾,⑥与地方士绅官员共同奏陈,终使胜保被逮入京赐死。可以说,他作为出身于地方而又在官僚体制内部任职的杰出精英人物,沟通了地方与高层,从而影响了陕西局势的发展。

(五)凤翔郑士范

郑士范是凤翔府首屈一指的汉绅和代表人物,“家素裕,立身正直,接物和平,时望素著,”他曾任贵州平越州知州,同治元年赋居凤翔昭明堡,仍然积极参与地方事务。他富有威望,“一乡人望,办事绅耆多承其颜色。己不肯居出力之名,实则有裨于全局。”⑦他作为凤翔最有名望的士绅,不仅为地方官府所倚重,而且在回民起义前后,能够积极在回汉之间斡旋,“进与回教中老成绅耆谆切劝导。”①而凤翔回民对他一向甚为尊敬,回民起义前有回骑7人来告知起事,他以“勿杀人”之语告诫之,回众皆应诺。他离堡入城,行半里许,又遇回骑数十,回骑遥问何人,御者以“郑解元”应之,众回乃夹道而立,范氏在车中仍语以勿杀人,众皆唯唯。②这种情形在当时陕西的地方士绅中,颇为少见。凤翔围城期间,他捐银13000两以助守城之用。范氏身为儒绅,身后有《旧雨集》③存世。其文中正深沉,对凤翔回民起义的过程记载全面。

第三节亦团亦匪的甘肃民团

一、汉民自发练团

陕西组织团练的目的是应付太平军和捻军的窜扰,同时“檄甘肃亦行之。”④咸丰四年(1854),皋兰县即“劝绅民捐助兵饷,谕四乡兴办团防。”⑤但甘肃远离中原腹地,太平军、捻军的活动没有造成大的威胁,因而由官方出面组织的团练为数不多。一嗣地方无需继续防御,这些团练便撤销解散。但是陕西回民起义后,甘肃民族矛盾恶化,各地汉民普遍建团,进一步激化了回汉族群矛盾。

甘肃回民纷纷起义,官府应对不及,各地汉民程度不同地自发建团自卫,这类乡团仓促而起,官府无力支援,介入较少,活动于陕甘交界、甘肃、新疆北路的广大地区。回民起义后,宁夏府城“各处义民集团自卫,众愈十万。”⑥陇西豪强李耀荣等“纠约……万余人起团……名为海团。”之后拥入巩昌府(今陇西),将该城西关及北关回民杀毙200余人。①狄道一带汉民兴团,“数日间,得万余人。”②狄道的“甘、崔、杨三庄,在洮河西,扼河州东乡门户,人习拳勇,其强悍更甚于回,故为回所惮。”③此三庄的庄勇,抢掠回民财物,引发“争渡起衅”事件,激起河回起义。在安定,有“杨凤山者,江西候补道也,乃倡募勇自卫之说。城郭殷实之家为保护生命财产计,咸赞成之。凤山遂串通劣绅搜括富民以供募者之食用。”④泾州镇原县“绅士等于四乡设立义团,地与固原接壤,齐心守御。”从同治元年十二月到三年五月初五,前后与回民军接仗24次,杀1000多人。这样的武装在回民起义研究中,被定义为屠杀回民的地主阶级刽子手和统治阶级的帮凶,但在清官员看来,却“忠勇义烈”,为此专向朝廷上奏嘉奖。⑤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晚清官府朝廷与地方团练在利益上的同一性。

在专为应对回民起义而组建的各支汉民武装中,秦州团练是直接在官府的政令下组织的。秦州府靠近陕西,受到陕西回民起义直接影响。慕寿祺曰:“初,渭南回民首乱,炽于同州,延及乾凤,分遣凶党,由汧陇小道窜入秦州。”知府托克清阿“乃倡行团练,令民荷挺自卫。”他在“黔勇”(即征调于贵州的勇丁)的基础上,又在当地招募健壮者,“勒以部伍,号劲勇。秦勇声由是大振。贼相戒勿犯州城。”⑥这是回民起义后,甘肃官方介入较多的一支团练,有着较为严格的训练,颇有纪律,堪以守用。但也几乎仅见于此。

甘肃地瘠民贫,地广人稀,回多汉少,所以团练规模相对有限,活动分散。由于地方的残破和官府统治的削弱,官府对这类武装早期基本采取了放任自流、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因而这类武装既以团名,又行劫掠,吸收大量流民,良莠不齐,携家带眷,众达千数十万,浩浩荡荡,四处掠食,最终由团而匪,成为土匪和流民武装。团、匪兼具、亦团亦匪,是同治年间陕甘交界直至新疆北路一带地方汉民武装的共同特点。在各支汉民军事武装中,最主要的、具有代表性的民间自练营团主要是三支:“同治初,甘肃回乱。皋兰范铭练黑头勇;环县董福祥练董字营;静宁张明新练刚字营。皆人民自行团集,选取丁壮按军法训练,以防卫乡土,保护身家。”①因其首领的支配程度不同,这三支武装既有相同性又各具特色。他们大体都缺乏强有力的、可以与朝廷沟通的高层士绅和领导人物,没有有效的、可以与中枢联系的渠道,不能得到朝廷的认可与支持,也不能借由朝廷的政令从富裕的东南地区获得粮饷,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他们不可能借助湘军的模式发展起来。但他们暗淡的命运因为太平军、捻军的平定和湘军的北上,而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二、甘肃三大团匪武装

(一)黑头勇

清狄道河州一带,既是西北回民最集中的地区,也是中国伊斯兰教的中心所在,回民势力一向十分强大。与之邻近的洮、岷二州则汉民居多。据左宗棠的奏折,回民起义后,汉民“类多为回所役使,谓之从教户。其稍强者,不甘从教,而势力不敌,往往失业为匪,游掠他方,所谓黑头勇丁者是也。”②据此,黑头勇应是流民土匪一类的武装,但从其起源看,其实是同治二年(1863)巩昌府赵某、狄道举人张椿龄等招募的地方民团。只因用黑布缠头,故称为黑头勇。然而黑头勇后来主要的成分是河狄岷洮一带失业的汉民,主要的领袖人物却是皋兰县方家泉人范铭。

范铭,字新斋,“幼娴技勇,入伍隶陕甘督标从征江南发逆,积功至哈拉库图营守备。”③同治元年,随从陕甘总督沈兆霖招降撒拉回民,晋都司,署泾州营篆。其时陕回扰及泾州高峰寺,铭击败之。同治二年,穆生花围攻平凉,庆阳知府和英援之,范铭以泾州兵继进,和英败死,范铭也被削职。同治三年(1864),他又带炮队随陕西提督雷正绾收复平凉府城,力战有功,开复原官。攻下张家川后,升参将。四年,奉雷正绾檄,赴巩昌防剿。岷州回民攻陷城池,范铭率队收复。岷州的战功,使他进入高层的视线。同治五年(1866),继任总督杨岳斌令他收抚黑头勇,编为精锐营统之,故文献记载“查范铭一军本系前督臣杨岳斌派往洮岷收集狄河难民,编入营勇。”①从此以后,范铭的命运就与黑头勇紧密联系在一起。他又剿平荔川(今甘肃宕昌县理川镇)教匪,晋副将,次年收复洮州厅城。②

作为清军的外围作战力量,黑头勇表现出色。同治七年(1868)正月,署总督穆图善规复狄河,铭以所部攻克渭源官堡,狄道大小南川,杀数千,与诸军会克狄道州城,擢总兵加提督衔。八月,铭率所部攻克彖麻,杀回民千余人。之后又攻克景古城、黑山头等地。这一阶段范铭率黑头勇屡立战功,但不久粮尽,诸军俱退,范铭亦率黑头勇驻岷州。③史称“假使粮饷充裕,则河州不难恢复也。乃以粮尽故,由河州胭脂川撤兵回岷州。”④同治九年(1870),左宗棠昔日学徒、湘军南路周开锡檄范铭率所部击败河回于剌麻口,之后范铭率黑头勇驻南关坪,⑤就在其间,由于粮饷不继,团勇发生哗变。

黑头勇完全是由当地人组成的。文献记载“黑头勇者,初剿回时募自河、狄、岷、洮者也。”⑥其所部有饥民:“难民无所归,故皆应募”。⑦有叛兵溃勇:“继而兰州叛兵入焉,各处溃勇又入焉。”又拖家带口:“一人当勇,阖家随营。人数既多,桀骜日甚。”⑧因而,黑头勇虽出身为团,它的组成及活动方式经常表现出匪的特点。据载“自招收黑头勇以来,受害最酷。始而拦路劫抢,继而攻堡杀人,比贼尤甚。”①在粮饷不继时,这样缺乏官方约束和内部纪律的团众往往极易掠夺地方,其桀骜之处,它的统帅范铭也不能约束,以至于不得不亲赴左宗棠大营求饷,左氏以饷用于军而不用于灾民,勒令范铭速归整顿,但他却迟疑不决。②同时,由于“自战其地,附丽者众,又收降过多,每营人数愈于定额数倍,”清军深感粮饷不足,因而有裁撤团勇之议,但因官方向来介入不足,缺乏节制,结果引发哗变,“及裁营议,周开锡节其粮不发,军中断炊七日,勇目尤芝政遂鼓众变,铭不能制。”③哗变发生后,范被迫避居卓尼土司杨元地境,“奉旨革职听勘。”④铭不能制黑头勇,还有以下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黑头勇以河狄岷洮人为主组成,主要活动范围又在岷洮一带,带有严重的地方武装性质。范铭是皋兰人,他实际是以外来人的身份统率黑头勇的。从范围有限的乡野地区发展起来的武装,一直没有外部的成分加入,狭隘的区域性和宗族性格得以维持和保留下来,外来的个人领袖不能在这个基础上建立和发展良好的领导权威,是显而易见的。

另一方面,范铭本人纵容他的两个弟弟也导致队伍纪律混乱。范铭之弟范锐虽勇敢善战,却“为饥所迫,攻陷岷州村堡甚多。”黑头勇的统带何建威与范铭抗不相下,与他的另一个弟弟范镕意气亦不相投,往往以私衅械斗。范氏兄弟互相袒护,何建威则铤而走险,带骑兵犯阶州。阶州牧顾颖樵与其幕友、门丁曾经辱及范营员弁,故黑勇扬言攻阶州,范铭亦无力制止。黑头勇之骄横,于此可见一斑。“是皆纪律不严之所致也。”⑤迄周开锡抵甘南,何建威与营务处都司王勇,则干脆分割营盘,单独赴周开锡处点验。⑥

甘肃通渭县人、曾在四川任知县的牛树梅曾建议左宗棠用黑头勇攻河州,谓其利有六:

牛氏所论的这六个方面,概括出了黑头勇的一些优点,但左宗棠并没有采纳这个意见,以至于在太子寺之战中,被马占鳌部大败之。大概由于左宗棠所部将兵多为湘楚之人,雅不欲地方武装争功,因而黑头勇不受重用;又以黑头勇部众混杂,纪律不严,左宗棠虑其不足为战,故弃之不用。

范铭因黑头勇哗变被革职后,回皋兰方家泉家居养病。然而他毕竟具有卓越才能,所谓“熟精通鉴,机谋神中,善出奇,善设伏,善以少击众,生平大小百余战,未尝败衂。”②在战争年代,清军需要这样具有军事指挥经验的人。同治十三年(1874),河州已受抚的回民军首领闵殿臣复起,由于范铭熟谙地理,左宗棠惜其才,起用之,令招集黑头勇旧部,领振威二营随前任福建布政使王德榜立功赎罪。他与董字左营参将张俊及马占鳌联合,杀闵殿臣,关内的回民起义自此彻底平定。他又因招降土匪耿得胜部3000人,奏还原职,旋以提督记名简放,并赏给三代一品封典。③

光绪二年(1876),左宗棠驻大营于肃州,范铭所部黑头勇亦随军在营,后统率恪靖、白马两营驻防巴里坤二载。④又据载,光绪二年(1876)五月以后尚在肃州时,黑头勇故态复萌,不受约束,与董字三营因口角冲突而至开枪伤人。左宗棠恐平定新疆中黑头勇不堪用战,因招范铭席谈,虽未提及黑勇伤人一语,但范铭心知肚明,因托旧伤复发而回省就医。①甘肃三大汉民武装之一的黑头勇部此后则令其弟范锐统带,然而毕竟不得重用,其领袖范铭自始至终,虽英勇善战,却不善约束,自也不能取得董福祥那样万人瞩目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