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边缘、族群与国家:清末西北回民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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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回民起义中的团练、汉民问题(8)

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汉民是否被回民军裹胁、随教或保教,在文献上的区别并不明显。一般情况下,随教(或保教)汉民的数量往往以“户”而不是以“口”来计算的。户有男女老幼,不能全体随军流动作战,而更可能是服从回民方面的控制,为之提供粮饷等支持。在饮食、活动上“回化”,如不食猪肉,不养猪等。而外部的明显标志则是戴穆斯林白帽。回民起义期间,各地回民军均以头戴白帽、或缠白巾为标志,⑤与团练、官军有着显著区别。在甘肃隆德县,有位名叫“火明黎”的“岁贡”,积极组织乡团保卫堡寨,但回民军到后,他要保护的老乡们却“众争迎犒以蓄粮,堡中人皆降。或以虏所戴白帽加明黎首,明黎伏地怮哭,绝食数日而卒。”①这段记载说明,凡依附回民或随教的汉民,大概都头戴白帽,以示向背。

汉民随教的情况在河狄地区早已存在。左宗棠的奏折说,“窃维狄道、河州夙为回众萃聚之所,土著汉民不过十之二三。回民恃其族大丁多,习为盗贼。汉民之弱者,供其役使,谓为从教之户。”②到了同治二年(1863),河州要隘太子寺为回军占领后,“汉民穷苦无归者依回度日,名为随教,虽尚存十之二三,然庄地皆被回族占夺,久成异壤。”③同年,撒拉回民攻占循化县城时,城内未能逃出的汉民也一律随了教。三年(1864)元月,回民军攻下河州时,据马培清说,所有“俘虏和降人”只要随顺回教,就免于杀戮。④十一年(1872)正月,马占鳌降清。清军将“随教汉民拔出六百余户。”⑤如按每户5人计算,人口达3000余人。

河州汉民大量随教,与回民军领袖马占鳌采取的策略有关。占鳌本人是精通经典、深具操守的阿訇,因此他倾向于使用宗教方法处理民族问题。据说同治三年初他围攻河州城时,考虑到破城后汉民会遭到冲击,就和部众立下禁约:“入城后对俘虏和降人只要顺随回教,一律保护,不准乱杀”。⑥在这种策略下,河州、循化两城被他攻下后,汉民多随教,虽然大多是被迫的,但在乱世中实是活人无数。马占鳌降后,左宗棠向他问起汉人随教的情况,他以“要汉人顺教是借此保护汉人”之语对之,左氏对这个答复很满意,⑦以至于在上朝廷的奏折中,对此基本不持批评。

但是事实上,各种记载都表明汉民随教后,并不会就此获得信任或得到完全保护。相反,他们的境遇可能会比那些没有随教的汉民好一些,但仍然是回民军利用和防范的对象。根据马培清的回忆,同治六年(1867)杨文治、马士彦等扰河州,马占鳌令随教汉人供给粮食,陕西回民军在马悟真之弟的挑动下,亦杀数十汉人夺取财产。四乡随教汉人因此相率逃亡,集结到烟囱山,准备逃往藏区。马占鳌探悉这种情形,纠集回军四万多人,围困烟囱山将数万随教者完全杀尽。①在河州的这类随教情况,因有官方史料和回民文字的双重记载,显然是极为可信的。学术研究更不应将之视为会触动民族矛盾、破坏民族关系的禁区。

清军平定河狄后,左宗棠对河狄地区加入回民一方的汉民情况有清晰的分析。关于本地汉民,“有受河回胁制,甘心役使,名为随教,以图全者。有仇隙已深,逃至洮、岷、狄道,充当勇丁,而亲属仍留河境者。”外来汉民的情况,“有因陕回裹胁,而随其窜河境者。有被河回裹胁,而认为义子,齿诸奴仆者。应逐一勒令交出,护送原籍,以别种类,而资完聚。此外来汉民之应迁徙者也。”②官方在政策上对随教户的区分,使这部分人的结局发生转变。一部分人未再出教,成为地道的穆斯林。唐汪川汉民便在期间加入伊斯兰教,民国时期,仍然是虔诚的穆斯林。③另一部分人则逐步恢复了原先的非穆斯林身份。狄河有百余户随教汉民后来迁居安定县,随着时间的流逝,“仅有随教之名,毫无回教之行矣。”④

汉民大规模随教的另一地区是北路灵州。同治四年(1865),清军进入灵州境内,马化龙积极筹备粮草,“于金积堡内修仓一处,其木料则来自兰州,其作徒则不分回汉。”⑤马化龙数次向清军求抚,派出的人员却是汉民。同治八年(1869)九月十七日,“有久陷金积堡之山西、湖北各省汉民,来营具保马化漋永无反覆状。”这些人“向在金积堡贸易,被陷。兹马化漋扣其眷属,逼令来营具保,委非所愿。”九月二十二日,“马化漋复遣汉民解米粮十万觔来营,具保马化漋永无反覆状。”①同时,金积堡内随顺的汉民既被作为往来的信使,也往往乘间脱逃,向清军提供堡内虚实或回民军情。②与前述马占鳌所陈相同,灵州起义回民控制汉民,自己向官军的解释是“安辑地方,保卫汉民”。③

同治八年刘松山收复灵州城,两战先后“拔出”汉民男妇共900余人,对于这些“从逆”者,地方绅耆早已于刘松山在定边县时便积极上书求情:“灵州汉族,同治元年被回所胁,或随教或改姓、或佣工,蚩蚩者氓,完全回化。此皆朝廷赤子,荷祖宗涵养之深,其心未尝忘国。”刘松山顺水推舟,“善其言,赦灵州汉人从逆罪。”④所谓“蚩蚩者氓,完全回化”,证明北路回军中的汉民并非单纯被裹,且亦同时随教。在将近十年的时间,汉民生活于回军治下,回汉实已无多大界限。

①参见David G.Atwill:The Chinese Sultanate:Islam,Ethnicity,and the Panthay Rebellion in Southwest China,1856-1873.p83-84.

①唐德刚先生通过对晚清历史的研究,赋予晚清以“弱大中国”的指称。唐德刚:《晚清七十年》,册一,页183。特木勒先生因此提出“弱大族群”的指导意见。

①王庆成:“前言”,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同书页39。

②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50。

③概引自Raphael Israeli:Muslims in China:A Study in Cultural confrontation.p138.

④牛贯杰:《从“守望相助”到“吏治应以团练为先”:由团练组织的发展演变看国家政权与基层社会的互动关系》,《中国农史》,2004年1期,页73。

⑤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64。

⑥Raphael Israeli:Muslims in China:A Study in Cultural confrontation.p51.

①绅衿,泛指地方上有地位权势的人。绅,指有官职或中科第而退居在乡的人;衿,青衿,学中生员所穿,指生员。参见《辞源》,页2416,商务印书馆,1988。

②焦云龙修,贺瑞麟编:《三原县新志》,卷八“杂记”,页七。

③杨毓秀:《平回志》,《回民起义》册三,页62。

①“聂沄,字雨颿,道光乙酉拔貢,丁酉举北闱第一,以七品小京官充军机章京,咸丰三年告归。粤逆起东南,督办本籍团练,赏加三品卿衔,主讲瀛洲书院,士多宗之。壬戌回乱,总理城防,百方筹御,危困日亟,团兵欲开城决战,沄度众寡悬殊,力持不可。有谓其拒粮入城者,误也。旋以积劳病殁。”[清]刘懋官修,宋伯鲁、周斯亿纂:《重修泾阳县志》,卷十二“列传·仕宦”,页五十六。

②《华阴县续志》谓“陈茂经,字纬山。良村人,性豪爽。幼业儒,以功名不就,捐州判职衔。咸丰辛酉文宗狩热河,遂上疆臣书,愿招勇勤王,疆臣壮之。时发逆自湖北窜陕,即面陈方略,奉札招兵,得三百余人,以兵法部署编制,束白巾为号,号白头军。军与贼战于鄠杜间,冲锋陷阵,锐不可当,有从壁上观者,见所率丁壮杀敌,致果无不以一当百。”见张崇善等主编《华阴县续志》卷五“人物志·忠节”,页二十。另,《同州府续志》记载陈茂经之死:“茂经出麾所部与贼战韦、杜间,大呼突陈(阵),所部握槊直前,杀伤千计,贼大衂。一夕东徙去。……竟引而东追至渭南黄家屯,贼望见即走,尽弃辎重田间,五百人争相取,伍乱,贼反蹑之,后无救者,茂经乃与技击河东李某、华阴武举李君楫、蒲城张龙骧俱死之。五百健儿无一生还。其兄茂本后亦督团死事。经奏闻奉旨悯恤茂经由通判加赠道衔,照阵亡例议给云骑慰世袭。”则陈茂经虽是团练的杰出人物,但与太平军作战时,即已被杀,未曾洗杀回民。见[清]饶应祺等纂:《同州府续志》,卷十二“列传下”,页五十一。

③左宗棠:“审拟静宁州民万选中京控万朝宗仇杀案折”,光绪三年五月十八日,《左宗棠全集》,“奏稿六”,页688。

④参见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88。

⑤余庚阳:《池阳吟草》,载《陕西回民起义资料》,页86。

⑥马长寿主编:《同治年间陕西回民起义历史调查记录》,页103-104。

①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90。

②曹骥观纂:《续修礼泉县志稿》,卷七“人物”,页四五、四六;卷十一“兵事”,页八。

③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217。

①马长寿主编:《同治年间陕西回民起义历史调查记录》,马长寿“序言”,页21。

②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66。

③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209。

①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128。

②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59。

③刘东野:《壬戌华州回变记》,《陕西回民起义资料》,页66。

④白遇道纂:《高陵县续志》(光绪十年印),卷八“缀录”,《陕西回民起义资料》,页200。

⑤余澍畴:《秦陇回务纪略》卷二,《回民起义》册四,页222。

①余澍畴:《秦陇回务纪略》卷三,《回民起义》册四,页227-228。

②余澍畴:《秦陇回务纪略》卷二;张兆栋《守歧纪事》则曰民团人数达27000人,不知孰是。《回民起义》册四,页223、274。

③刘懋官修,宋伯鲁、周斯亿纂:《重修泾阳县志》,卷七“兵事志·军事”,页五。

④任瀛翰纂:《崇信县志》,卷四“志余”,页三十五。

⑤马长寿主编:《同治年间陕西回民起义历史调查记录》,页268-269。

①马长寿主编:《同治年间陕西回民起义历史调查记录》,页115、118。

②王黼堂纂:《安定县乡土志》,“兵事录”,页廿五。

③顾寿桢:“孟晋斋年谱”,收《孟晋斋文集》,《陕西回民起义资料》,页150。

④李启讷:《忧愤疾书》,载张崇善等编《华阴县续志》,卷七“艺文志·书”,页七十三。

⑤杨毓秀:《平回志》卷三,《回民起义》册三,页112。

⑥《穆宗毅皇帝实录》(二),卷八六,同治二年十一月下,页八○八。中华书局《清史录》影印本,第四十六册。

⑦《左宗棠全集·奏稿三》,“附前任陕甘总督杨岳斌折”,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页378。

①张集馨:《道咸宦海见闻录》,页214。

②魏丙:《琐尾记》,《陕西回民起义资料》,页74。左宗棠谓:“秦俗强悍,古已云然。自逆回构乱以来,好勇尚气之士,半就凋零。加之鸦片流毒,渐染太深,陕西与山西、甘肃同一痼疾。此次军兴,求骁桀于行列中,百难得一,更有何精壮勇丁堪以入募?”见:“成禄办理西路军务情形片”,同治九年闰十月十九日,《左宗棠全集·奏稿四》,页466。

③胜保奏,《方略》,册二,卷十九,页十五。

①原文出处不详,转引自邵宏谟、韩敏:《陕西回民起义史》,页20。

②周铭旂纂:《大荔县续志》,“足征录”卷一“事征”,页一。

③霍维洮:《近代西北社会组织化进程研究》,页79。

④杨酼秀:《平回志》卷一,《回民起义》册三,页59。

⑤郑士范:《旧雨集》,《陕西回民起义资料》,页173。

⑥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页64。

①何鸣臬:“述同治壬戌之乱”,收柏坤:《泾献文存》,载《陕西回民起义资料》,页105。

②牛贯杰:《从“守望相助”到“吏治应以团练为先”:由团练组织的发展演变看国家政权与基层社会的互动关系》,《中国农史》,2004年1期,页79。

③刘东野:《壬戌华州回变记》,《陕西回民起义资料》,页65。

①李启讷:《忧愤疾书》,载张崇善等编《华阴县续志》,卷七“艺文志·书”,页七十二。

②余澍畴:《秦陇回务纪略》卷二,《回民起义》册四,页221。

③孔飞力:《叫魂》,页300。

④李启讷:《忧愤疾书》,载张崇善等编《华阴县续志》,卷七“艺文志·书”,页七十三。

⑤佚名:《纪事》,《回民起义》册三,页239。

①刘懋官修,宋伯鲁、周斯亿纂:《重修泾阳县志》,卷十三“列传·忠烈”,页十九、二十。

②邵宏谟、韩敏:《陕西回民起义史》,页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