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碎梦
西夏国的残砖破瓦被一片烂俗所包裹,在贺兰山下,一个王朝的陵寝,连绵数百里,在荒芜的贺兰山冲积扇地区,什么叫高高在上,除了山脉,陵寝算得了什么。烂俗的目光一浪高过一浪,从1038年至今的千年时光中,西夏国的威仪,难道仅剩下这几座小土包了吗?那疆域辽阔的西夏版图,怎么在蒙古铁骑的踩踏下,变得如此之轻。一个王国崛起之初的雄心勃勃激情四射,左冲右突,团结凝聚,奋争前行和这个王国后期奢靡淫乐,苛税重赋,欺辱百姓,暴政施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历史的雷声在贺兰山顶炸响,一场比一场惨烈的风雷,将西夏王国冲刷得无影无踪。我们就相逢在这尴尬的历史背景中。贺兰雪飘飞在这若即若离的视野中。浓云密布的天空,漏过一个天窗,一道炽白的阳光,从天庭直射而下,打在王陵的土包之上,一位摄影师在瞬间抓拍到了这一景致,四周阴暗,唯独王陵被阳光照得金黄而肃穆。有意无意间,天庭里的这一束光成全了照片中的王陵,但成全不了一个王朝兴盛的脚步,一切无法复活,历史的劫数在所难逃,即便天意有将一束神来之笔涂抹,但历史的烟尘早已远逝,物是人非,江山易主。
一群一群的观望者,旅行者,惊叹那近二百年的神秘历史,一个王国的轰然崛起,又在蒙古铁骑下悄然而去,历史的流云变幻莫测,一个叫李元昊的英名在大地上传扬,他骨头里的血质足以撑起西夏的江山,一个被逼杀到无境之地的英雄,崛起之路是多么艰辛,在九死而一生的拼杀中,争夺出自己的地盘,争取到自己活着的权利,这是后几代西夏皇帝无法相逢的历史背景。祖先打下的江山,拼了命积蓄下来的老本,能够几世来挥霍,历史的怪圈,套在每一朝代的脖子上,稍事放纵,绳索拉紧的江山会在外力的逼使下,从奄奄一息到土崩瓦解。到了大树参天的年景,盛极一时的浓荫,蔽护了子子孙孙,也使后来人潜生懒惰依赖之心,萌生巧取豪夺之意。王公贵族的骄奢与残暴,史官的贪污与横行,法治形同虚设,冤屈的不诉与暗无天日,官帽的讨价还价,人才的打压与落狱,贼寇的从容与无视,官匪勾结的市面,种种不良的景象,在一个王朝的后半部,渐渐浮出水面,一棵西夏王朝的大树已在夕阳声中,白蚁飘动,浮尘落落,西夏王朝的气数已在风雨飘摇之中,蒙古铁骑的踏入,只是加速了这种朽败的进程而已。一个王朝的后背上,刻满的不是骄傲和荣光,而是腐烂的迹象,历史往往把这种前车之鉴留给我们,可朝朝代代在这样的参照物下,把自个变成了一个个标本。
起起落落的历史幕布,大泽起龙蛇的英雄演义,绝尘而去的悲壮或痛心,均埋在一个个土包之下,一个王朝的大树轰然倒地,不是外来风力的强劲,而是自内而外,已是一层层剥落的衰败。
站在贺兰山下,打马牧歌,听信天游的调子从古唱到今,风流云散,飘舞在贺兰山顶的朵朵彩云,高悬在现实的深处,鲜艳而亮丽。
塞上的春天
一年的热烈从一株嫩芽开始。
塞上的激情从四月开始奔跑,然后不停息,这个季节才开始变暖。过渡明显,我承受着大地上升腾而起的欢颜。而岁月的深处,依然存留滴水成冰的彻骨之寒。默默坚守中,蛰伏着情感的那丝扯不断的暖,在寒冷与温暖中穿梭,被岁月揉搓的身心,结着一层厚厚的茧,大地深处灵魂犹如一匹马,奔跑中啸叫中快如闪电,极力挽回不敢下陷的青春以及纯净的心田。
五月最终开始甜蜜,鲜花就是大地的勋章。一进如暖季,梦想开始纷扬,绿叶红花都是大地上美妙的乐章,随着心绪起舞。火开始沸腾,时间为大地注入新鲜的内容。麦子和玉米结伴向天空远行;文字、柴薪、车轮推动着生活之门,清晨淡紫的薄雾罩住乡亲的犁痕,我的情感在塞上的大地上随着春水纵横,抚慰家园的贫瘠和伤痛,时间之火舔食寒季的遗痕。
向上生长的万物,在浩荡的阳光里,铺开得迅急而又宽广。塞上的春天,翻看岁月,诸神在暖季里登场,放牧在我心的广场。
红崖秋风
看崖畔,呼呼的秋风从崖顶裹挟尘埃。我仰望和崇敬,壁立千尺,无欲则刚。昨日之水已从崖下的河中流逝。在鄂尔多斯台地与银川平原的交接处,是一条百里长的断裂层,红崖秋风岁月吹拂,从台地上冲刷而下的雨水,把断层撕裂成千沟万壑之势,而垂直挺立的土峰,孤然面壁,这土林密布的断层处,是一处绝佳的天然美景。
数十米的绝壁,风呼呼上下,盘旋的鹰,俯冲着一种高翔的内容,天地间一种垂直地貌,呈现在大沙与平原之间,红崖山望西是沃野千里的绿,望东是滚滚沙砾组成的黄,一条大河隔裂开这种色彩,黄与绿之间永不停息的对抗与交融。我的家园是这块锦缎般展开的绿色平原。而家园四周则是万里黄沙,天下黄河富宁夏,大河飘曳带来了永远吸取不完的乳汁,滋养着河畔的生灵万物。而红崖则站在忘川之畔,日夜眺望着日暮乡关。
红崖是大河的帆,远远地悬着,看着风如何吹,吹在怎样的午后,红崖的尘起起落落,我看着这红尘怎样的无奈,踏上红崖顶,则是一片苍茫的原野,低矮的植物,稀疏地分布在这旷野上,不远处是滚滚黄沙,静卧在天的另一端。倔强的不屈服于狂风的生命是我的另一种操守。没有这些沙生植物的守望,过往的白云是怎样的孤独和寂寞。红崖红尘飘在哪一段时空中。
红崖站在河的对面,是另一种守望,我在河西,远远地看,逃离或者直面这种质地坚硬的情感。红崖齐刷刷排成一列,一座座土峰,一道道沟沟坎坎,谁人出没无常,而结伴穿行其间的羊只,啃食着红崖的恩赐。朵朵白云被秋风牧着,在红崖顶左右东西,巡游在自己的疆土上。红崖红尘在秋风里,欢快或抑郁地起舞。
山河照壁
在西部,难得一见的河流,穿行在起伏不定的大地上,从兰州到银川,两个西部省会城市之间,黄河不舍昼夜地,连缀起一种血缘,一种割舍不下的情怀。我走在母亲河宽大无边的包裹之中。
蜿蜒曲折的黄河,从甘肃的黄土高坡上,从银川平原,向前行进着,裹挟着泥沙和罡罡的烈风,一同灌进我梦想的土地上。这一线黄河,所行的地势平坦,无大山的阻遏,上善若水,寻着去向和出路,挥洒着黄河的运行轨迹,自然而然。
由北向南,首先是青铜大峡,贺兰山和牛头山交汇之处,所隆起的坚硬石壁,形成一道十里长峡,将从南而来的黄河水瞬间汇集成势,水位抬高,龙头抬起,似有吞云吐雾之举,却是天然拦坝蓄水所在,于是从青铜大峡筑坝功成,宁夏平原的千万亩良田得以灌溉,而呈塞上江南之美名,安康富足,民风淳朴,河谷捧出吉祥,青铜峡之上,现称金河湾的地方,浓缩了峡谷、高山、大漠、平原、湿地、草泽,黄河在这里拐了个弯。是小弯,弯之内犹如臂膀拥抱的青铜峡库区鸟岛,青铜峡之下,在嘴唇处拦坝是宁夏富饶的策源地,而山之西侧,108塔依壁而立,望着平静的库区,108塔端坐在石壁上,呈送吉祥风,迎来远天的雪水,在青铜长峡里酝酿成造福一方的宏图大愿,这愿望让宁夏川上的子民们在一种酣畅的富足中,颐享着幸福和快乐。
逆水而上,中宁,中卫沿河而居。可怜的中宁,只有沿河一线才能沾染一点蓬勃的绿色,干旱成为中宁乃至宁夏的一块心病,十年九旱,宁夏中部干旱带上,一抹黄橙橙的颜色,是黄河边上尴尬的景色,而中卫,一条大河将腾格里沙漠与远处的群山分割得如此清晰明朗,沙坡头这举世闻名的治沙成功典范,已成各方游客纷至沓来的胜地,沙漠上的飞沙成绝壁,直侵黄河,这里形成的U 形大湾,是一个始终在动的大湾,流沙顺坡而下,滑进弯来弯去的黄河中,黄河水面上蒸腾而起的风,将这一切又盘旋而上,轻柔与野蛮,日夜厮杀着,对峙着,千年缠绕不清,沙坡头呈现着刚与柔的和谐,又露着大自然的疯狂,征服与服从,和谐统一与破败陈规,成了沙坡头山河对话的主题。沿河谷飘升而起的白云,一朵追着一朵,一片追着一片,在湛蓝的天宇中,这些怀揣梦想的白云活着也醒着,跟着时空一同飞翔,中卫甘塘一线,包兰铁路连缀起兰州与中宁地域干涸的土山,荒芜的戈壁,还有腾格里沙漠,虎视眈眈地盯防在铁路线一侧,柔和橙黄的线条,天空白云的阴影,将大漠分割成规则不等的部落,车过中卫沙坡头,草方格治沙的世界奇迹,令人叹服,大漠在脚下,旷野的风沙被覆压在脚下,只有歌声随着白云一起飘扬。中卫,一个集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方,黄河拐了一个弯,湾里留下了个沙坡头。绝壁为沙,湍急而去的黄河水,石渠中缓流的水,千年水车旋转沧桑,还有壮实质朴的汉子,肩扛羊皮筏子,白色的云,蓝色的天,黄色的水,古铜色汉子的肤色,绿野般的平原,这些把中卫渲染成一个季节所特有的色彩,中卫是彩虹升起的地方,虹的两头吮吸着大漠和群山,中卫变着季节的脸,喜悦着,干旱地痛着并乐着,七彩中卫把宁夏红,枸杞美酒的盖头掀起,潇潇洒洒地挥舞美丽和芬芳。
在中卫的河谷里,在中卫的群山上,在中卫的大漠边缘,我们相逢时空和季节给予我们的色彩,同时还有潜伏在大河荒漠以及草原中的奔放与豪气。一梦而过的中卫,白马一般奔腾而去,满眼是些散落于民间的珍珠与宫殿,在盛夏的风中,中卫被舞动了,成了我眼中一块飘扬不散的红纱丽。这是丝绸之路上一段若隐若现的传说吗?
同样让黄河甩出一个大弯的是甘肃景泰的龙湾村,绝壁千尺,数百米的绝壁,砂质岩石,让西风揣测其千万不朽万年不倒的绝密,山河照壁,鬼斧神工之举,黄河同样在此构造一个U 形大湾,伫立绝壁之顶,龙湾村里的绿树和红花,走狗与飞禽,一收眼底,盘旋而下的二十二道弯,我们得以成功速降,落差二三百米,我便和这黄河臂弯里的世外桃源融为一体了。典型的西部小村庄,筑夯的墙体,西北民居,黄泥土墙,错落的街道和人家,狭长幽深的胡同,院落内的枣树,杏树,李树,掩映着一家一户的安详与平和。在尕宝家小住,看尕宝家的起居与饮食,男男女女的客,让院里有了些喧闹,细节中我望见尕宝的母亲在自家院落中,面对绝壁,先是焚香叩拜,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跪地叩敬,每日晨夕之际,重复这拜山之举,看尕宝母亲已近八旬,仍精神矍铄,安泰自然平和。无需采问,我心已知晓,这老人内心的安适,精神价值的取向,以及心安理得的生活理念,外屋的嘈杂与喧嚣与她纤尘不染。
照壁山河,我倾听一个民族沉雄的积淀,无意张扬,穿行在时空厚重的千层叠嶂中,庭院之外是山壁千尺的守护,庭院侧畔是黄河那湍急的流脉,不舍昼夜积极而顽强地向前,向着一个命脉而去,这就是中华的方向,千回百折,不屈不挠,无论是景泰石壁的大湾,还是沙坡头流沙吞噬的U 形湾,还是青铜峡旱塬裹挟铜壁横立的金沙湾,都不能阻止一条河的流向,都不能让一条河失去追寻的方向,这是龙的去向,是华夏的方向。
龙筋龙脉遍生的大地,我们随处都可以相逢龙的品相,山的外形,河流的走向,大地的起伏,以及云影云形,那生生不灭的万物,还有土塬上丰衣足食,安康平和的百姓。照壁山河,我只取一图景,观照内心的起伏,体味一条河,一个民族的祥云高悬。
父亲的村庄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你,就一次又一次带着你走回村庄。
你的容颜在村人的心里渐渐地模糊了,那些村里人还在追忆着你的为人还有德性;招工进城的指标给了最穷的那一家,他的孩子出息了,带来了一个家族的兴旺。
你的村庄,已经变了模样,被各式道路切割成各式各样,你的村庄渐渐有被吞噬的可能,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又一幢的楼房。
我是你的心伤,我是你阳间的眼睛。在你走后的十数年间,你的女人依然健康,满面红光,子孙绕膝;我们的母亲,依然安好,无病无痛,安康且欢悦;不再为你提心吊胆地守望,不再为你醉后而着忙,不再看着你站在洪水里,带着全村人抵挡贺兰山洪的雄烈,看着你围堵被洪水撕开的大口子直灌村庄,不再因你的呵斥而惊慌;你的女人,住在阳光里,住在儿孙们的心上,只是没有你,这一切真实的幸福,才变得缺憾,变得不完美,而我是你的眼睛,在你的微醉里看着亲人们和谐一起的欢畅。
我所看到的你会知晓;你渴望见到我的孩子,你走后的一年,我的孩子来了,这是你的憾。我对你说,已经完美,我已替你,看了又看,你该知足了吧,你那么深深地渴望,你一丢手,就怕我们到手的幸福像瓷碗一样打碎,不可能的,我也是父亲,我正谨慎地呵护着我们的生活之瓷。
家长、村长,一村人都放在你心中,婚丧嫁娶,样样行行,林林总总,只是你一个人,主持大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你在村庄的边上,村庄的北边,居高临下,看着村庄旧时和现在的模样,你用另一种方式存在,风里有你的成分,还有雨里、土地里、尘埃里、落叶里、冬雪里、可恶的沙尘里全有你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