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夜宴,无辉煌金碧的映衬,却带着几分西部的狭义和豪气,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在平罗西街演绎得淋漓尽致。祖先的神勇武功,保家卫国,抗逆孤忠的基因,到了这掌灯时分,便全都潜伏在这些酒肉子孙的血管中了。像是战场上的杀敌,像是张飞长坂坡当阳桥的厮杀和吼叫,“锵,锵,锵”地吼响一通,猜拳行令开始,一通天响,通贯满盈,英雄豪气,冲天震响,像是秦腔,像是唱歌,像是天堂里行走,这场面能感染全场的人。我们就是当年的英雄好汉,就是天王的老子,大块吃的是手抓羊肉,黄渠桥羊羔肉,宝丰酱羊肉,大碗喝酒的却是男人女人,就这么闹腾一夜,没有闹事的打架的,家家扶得醉人归。高悬的灯笼依旧通红,满街的酒香在夜晚弥漫,当然也有“醉卧沙场君莫笑,故人征战几人回”的勇士,虽败犹荣,天亮时分,平罗西街仿佛是被上帝之手清扫了一遍一样,昨夜那些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聚会连影儿也看不见了,第二天没有谁会把正事耽搁。西街还是西街,飘来飘去的香味持续不断,讨生活的人们又在各自的路上,阳光依旧照了下来。香味的老尾巴依旧窜来窜去。
平罗钟鼓楼站了百年,嗅闻惯了这味儿,欣赏地望着脚下的这片土地,安康富足,香味飘荡,就打个盹,酣酣地沉睡在这飘香的西街里。
星海湖深蓝的诱惑
秋波无尘,塬上的湖泊,寂寞无主,唯有荻花再现美丽与时尚,贺兰山下的星海湖,女儿般柔柔顺顺地静卧于山河之间,这是秋之静美里最好的注视。此时,大地已是一片苍茫。
那年我的摄影之旅才刚刚开始,一路拍来,瀚泉海刚刚整治成型,一洼洼水尚还浑浑浊浊,还没有彻底深静下来的这个庞大的水的容器,只能靠日后的想象去让她丰盈了。择水而居,我们最朴素的梦想,有水的地方,便有生命前来角逐,镜头中的野鸭,旁若无人地巡游于自己的领地。顺着金色河,我继续着自己的寻美历程,在空旷的西大滩,浮尘飘动的天空,着实让我的双眼不敢细细打量,唯有金色河的流水,洗着一点点浮起的烦躁。
在名声很响的沙湖,看红柳的枝丫和细叶纷纷泛起黄色,看池塘中的残荷已是身败,一种蓝紫色的光芒,从衰败倒卧着莲的蓬上发出幽幽的光,荷池中的这种残美,是另一种韵味的美,昨日朗朗夏夜里,盛宴一般铺张而开的荷花,粉袖霓裳,舞衣翩翩,群仙聚会一般,人生最美的时光,这种视觉的盛宴,已整整热热闹闹了一个秋夏,蓦然回首,往日如烟,芬芳过后总是空啊!昨日像那东流水,远去不可回。镜头中的这种残美,让人珍惜头顶上这片依然晴好的阳光和天空,在沙湖的瞭望塔,看游人渐稀的湖面,晚秋的风依能吹皱亘古已有的湖面,只是利来利往的快艇和游浪,给湖面各式各样的造型,溅起的浪花泛着白色的曲线,在浅蓝的湖面留下稍纵即逝的图案,远处丛丛芦苇已是金黄,那些从湖面上挺身而出的芦苇,形成沙湖固有的造型,夏、秋、冬的色泽各有千秋,变化着沙湖姑娘的四季衣裳,沙湖标志性的图片,就在这瞭望塔上拍就。贺兰山、丛丛芦苇、蓝蓝的湖水、飞翔的鸟儿就是这图片构成的元素,元素之外是每个旅人,每个镜头后的心情与感悟。而远处天际的一线光芒则着实让我着迷,那是贺兰山的雪线,清晰而明亮,执著而多情,在深秋的某个夜晚,是谁给贺兰山这匹漠北上的骏马披上圣洁的哈达,纯洁而不可触摸。贺兰山顶的雪,成全了文人墨客的诗情画意,留下了美文千千,文采翩翩,“贺兰夏雪”千年的名声,就在苍茫的大地上传响。深蓝背景下的贺兰雪,格外地亮远,仿佛在人的心头划下一道洗心洗眼的线条。让我镜头下的构图又生出美丽的元素。秋波无尘啊,天际高远。
秋水深蓝诱人无限。信天游般行走的我,在这晚秋的风后,看着尘埃落定后的江山,一碧水洗的天宇,净净的如梵香袅袅,崇敬自然的心潜滋暗长。在星海湖畔,飘落的叶落在整齐的草坪上,错落有致地点缀,稀朗的枝柯依旧挂着最后的黄叶,像是帆举风飞扬,从贺兰山一侧散射的光芒,照亮了黄叶与获花,金灿亮眼且光芒无限。逆光下的获花透体明亮,晶白无比,构形潇洒,无尘漂浮的意境里,是湖水深蓝,是踩水慢行的鸥鹤鸟鸟,是轻轻拂动的蒲苇黄叶摇摇,依旧有残荷卧秋水的彷彷徨徨,还有无风的日子里,阳光朗朗地照。湖水静静地蓝,在无人之境时惊得野鸭慌不择路,滑水面迅急离去,深蓝被剪破,生命的气息无所不在,湖面荡荡,生命的翅膀拍动着无限的风光。隔着秋水望,几架水车高耸出湖面,几排绿屋农舍轻轻升烟,几挂灯笼红红映照,曲径木桥蜿蜒而去,林子深处湖水包围中是一星海人家,温馨地卧在这深蓝的诱惑中。想这星海人家该有多美,即便是风雪夜归人,也是一室的温馨脉脉,就这么一幅幅地拍下。这个素面朝天的星海湖,这个出水芙蓉般正在梳理长发的星海姑娘,等待秋风中的秀发飘飘,岁月如刀,而此时落入我心的岂止是一个美字所能涵盖得了。我心渐沉,沉到这深蓝的诱惑之中了,隔着排排悬挂黄叶的白杨,望着星海人家的屋舍,恋恋的风尘,该消洗而去了吧,江山本无主,闲适者便是主人。双眼望处湖水包裹的城市正在贺兰山下勃勃生机。
依旧是秋波,依旧是山水,依旧是舍不去的爱恋。无风的日子,阳光朗朗地照,照着心头的那片深蓝。
轻推平罗人文之门
平罗文化底蕴深厚,一句“文化深厚”便可涵盖许许多多,它的内涵和外延都很广阔。古人写一诗,赋一曲都已沉淀到平罗文化的大背景中了。今日发表的诗作,出版的文集,都为这一地的文化增加厚度和分量,平罗人文犹如一江之水,源远流长,有无数的小溪为其增加分量,涓涓之流绵绵不绝的注入。
一首诗、一幅画、一篇雄文都无从且无法把平罗的文化说得清楚,只是取平罗人文的一瓢饮之。在人文平罗的大氛围中,文字的天机和秘密隐蔽得很深,露显着但不张扬,平罗文化的底气是足的,是一种大气的文化。雄浑、苍凉、悠远是其久远年代的那份底色。今天的平罗文化跟时代紧紧相随,彰显着古文化的雄性和边城要塞的霸气,同时以海纳百川的气度,吸纳八面来风,容纳着各种外来元素的渗透,并取其精华,让这一地的人文精神,刚烈且有大智慧,奋进中挺起,又在时代的潮流中创新,奋进而为。
做事做人,一贯为之的民风淳朴,勇敢善良,创新突破,成为平罗一地的人文精神。平罗人性格的豪爽与大气,底气足、足智多谋、突破创新又成贺兰山地一线的楷模。河套一线纷纷效仿平罗的个性。
平罗端正洪厚,成为这一线的精神领袖,远至内蒙的磴口、额济纳、阿拉善,近至中卫、花马池,内蒙东部鄂托克的方圆半径,都受平罗的文化影响,其宗源习俗和举止,是各地纷纷效仿的榜样。三百年期间,平罗人文精神的内涵,犹如贺兰山一样坚不可破。
五百年前的战事争端,明王朝就在平罗作战场,吸引着各路兵马。想一想,贺兰山以西的千里之内的各个大小游牧部落,不可能不被平罗所影响。战争的胜负暂不去管,从那时起,平罗厚重的文化影响力,便开始了,一直到今天,这五百年的辐射力,让平罗的深度、平罗人文的深度有足够的深厚。
书、诗、画只是记录平罗人文的符号。我等的一两篇小文,仅仅触及的是平罗人文的皮毛,书法、美术的粉墨登场只是装点了人文的门面,使古朴凝滞的历史色块有了亮色,在今天有了传承人的气息和活力。一篇篇文采飞扬的文字,星星点灯般照亮历史的幽暗,烛照平罗人文那清晰的面孔;开启一道道门,让心灵开始明朗,体悟平罗人文的博大精深,但仍不能全部洞悉。
我等的所为,面壁一般地去体味或破解,想的是让更多人了解平罗这一地的前世,有根有据地活在当下。像是敦煌千佛洞里的那几盏手灯,慢慢移走,细细品味,然后把这种确定的思想和艺术给大家,把平罗最具有价值的人文一层层剥落于大家的面前。
屋顶上的风景
贺兰山下的雨点子硬,砸在地上就撩起一阵烟;雨水汇聚后,色彩是浓的,随山洪而来的绝不是清澈的雨水,而是浑浊不堪,泥沙俱下了。雨点子砸在地上,地还有个抵挡劲,要是落在房顶上,那响声和动劲就大了,好在有雨漏子,把瀑布般的雨水,从房顶上引下来,不然的话,这屋顶要被砸塌了。每年的雨季,几场豪雨就彻底颠覆了先前屋顶的构设,厚厚的一层房泥也就薄如纸张了。房泥的薄厚跟日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屋漏偏遭连阴雨”怕的就是这种日子。
给房顶上泥是村子里十分隆重的一件农事。时间大抵选在春末夏初之际,因为不久雨天就接二连三地来了。一个雨季把一个房顶上的泥草基本是改变了。由厚变薄,由密实到细疏,像是一个男人头顶上的毛发,经岁月那么一折腾,到暮年已是潦潦草草的几笔书写。春夏是雨的天地,到了晚秋,收获上来的庄稼,来不及晾晒的就直接上了房,晚秋上房,满眼金黄,大片的房顶被金黄的玉米棒子占据,铺开了一种耀眼的光芒。还有院子里的马圈牛圈棚上的,都被玉米塞得满满当当,金黄在深秋已成村庄一种主色调,风向标,殷实富裕的乡亲,头顶金黄,不紧不慢地赶着生活的车辙,在日子的深处行进,安睡在金黄的房顶下,那种知足的状态,你无法感受。直到有一天霜降雪落,乡亲们才从慵懒的状态下起身,收拾房顶上这些已经结实干燥的玉米棒子。此时的房顶,夏秋季的耀眼才刚刚告一段落,清空了的房顶,残落的玉米粒就成了鸟儿们猎食的天堂,一个秋天是热闹的,房顶上成全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北风从北方来了,带来了叶的潇潇,北风从北方来了,带来了雪的飘飘。下一节,房顶就要承受雪的覆压,粮食进仓,万物冬藏。房顶上的雪昭示了一个冬天的存在,炊烟从烟囱里飘出,淡淡的蓝色和房顶的雪白形成强烈的对比,那蓝烟历历如艾如诉,缠缠绵绵飘在村庄的上空。雪顶子的房屋是冬的村庄,黄顶子的房屋是秋的村庄。而春的村庄则是一览无余的,三番五次的春天的风沙,长驱直入,掠过房顶,吹净了雪的印痕,甚至毫无情面地把房顶践踏,泥草被风扯去,随手也把成为墟的房泥带走,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尘埃飘散。房顶在春天里耗损最大,“茅屋为秋风所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安得广厦千万间”的理想境界由此呼唤而出,春天的沙尘暴是揭瓦掀草的一等高手,春风真能吹破房皮。
给房顶上泥是修补生活修补日积月累经年的残破,房顶承受着春夏秋冬的各种幸运,诗情的雪白,富足的金黄色,还有激情的豪雨,掳掠的狂风,一年四季轮番上演。烟囱像一位智者,吐着轻烟,站在房顶,通晓春天寒与暖的界限,也把人间的这一脉烟火向天际报告,神与人的界线从房顶开始。月光的映照里,神灵的浪漫才刚刚开始。房顶上的风景是村庄里的四季景色,就在这一年的某一天,我的乡亲开始为老宅子加冕,给房顶上泥是极其隆重的一件事,泥土,碎柴,麦壳还有水,调和出一堆像模像样的泥水来。东家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包括上房泥的工具,以及接待重劳力者的酒肉与饮食,酒更是上房泥的主角,上房泥讲究一气呵成,这样整个房顶表皮才结合粘紧,像一张用擀面杖推开的面皮,以确保房皮的质量,像是给房顶穿了一件新衣。村子里上房泥不用给谁打招呼,正准备上集市,一看谁家上房泥,赶忙解下农产品,搭个手帮把劲,忽啦啦巷道邻居都来了,摆开了战场,地上的、脚手架板上的、房顶上的站满了人。分工不同,节奏明快,久违的劳动号子响声,这种劳动是一种欢快的交响曲,来自于邻里的友情,来自于亲戚间的亲情,混合在这劳动的调子里。我见过起新房的上房泥,帮忙的人几十号,很热闹,笑声一片。收工洗泥、端碗喝酒,整个村庄都醉在酒中,齐刷刷地坐上两排,面对面,几十号人,猜拳行令你来我往,场面热烈而又哄哄闹闹,这是村庄的盛宴,是平时大家难得一次的聚会,一场酒几乎要喝到天亮,第二天邻里的友情更深了,亲情更浓了。
房顶是村庄的至高点,站立在房顶上就有一种君临天下的自豪感,成片的麦子铺展得了无边际,绿树成排,环绕在村庄的渠系间,远处的湖水亮蓝蓝地涟漪着波光,大片的芦苇辽阔地铺开,还有粉红色的红柳滩,阵阵沁人心脾的沙枣花飘过来,令人满腔满怀,无法装下。夏日的午后,一切都那么散淡,闲适中的乡亲,打理着不紧不慢的生活,房屋为我们的身躯遮风挡雨,屋檐下进进出出着我们曾经的年少还有花样年华,一些时间的内核里,停留着过往了的气息,有一些亲人已经远逝,那些老宅子里依旧有他们的气息存在,恍惚间他们又走回我们的日子,微笑着、慈祥而又安宁。出生地,居住地,新房与老宅是家存在的方向,是斩不断的根与脉。
房顶上风景被时光更换着,一道晚景映上了天,一脉贺兰山剪出了骏马般的身影,还有悠长的时光中那些亲情和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