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回乡
平罗宝丰东大寺诵经的声音是那样地悠长,妙曼的阿语丝丝入耳,美妙的诵经声直入我的内心,悠长的曲调之后夹杂着淡淡的感伤,我们肃然起敬,肃穆的民族宗教气氛,神秘得不可解释,总之在一种神灵的庇护下,我们在感受这块土地上的一切,包括幸福和安详。在西北广袤的原野上,这种能够让心灵驻足去倾听的声音,源自清真寺,源自普通民众对美好日子的追逐中。宁夏北部的平罗宝丰,是一个百姓安康富足,民风淳朴的地方,一个让心灵放歌的地方。
宝丰历史悠久,二百八十年前建过县级政权,后因1739年平罗大地震而废,并入今天的平罗县,宝丰民风强悍,骨头里面有一种刚刚硬硬的东西,宝丰人经商精明由来已久远近闻名,宝丰人养羊驰名神州,宝丰清真牛羊肉在宁夏赫赫有名,每年的交易额两三个亿。勤劳、智慧、精明的宝丰人,在市场的潮起潮落中,施展着身手,获得着丰厚的回报。在看到万只羊场后,让人不由得惊叹,数目如此庞大的羊场,只有在这里看到,羊们令人喜欢的脸庞,羊羔们调皮地跳动,头羊们头撞头的角力,山羊高高地跃起,小羊们跪乳的平静与幸福,让人难忘。在宝丰市场,开市后的交易被一片喧嚣所覆盖,交易的人们把手放在衣服下,比比划划,捏捏握握,这种叫“掏麻雀”的讨价还价,仅仅是在宁夏回族集聚区使用着,独特且怪异,宝丰人有事没事,每逢赶集,都喜欢来市场上走一走,看看行情,打探一下货源与货出,大脑一刻也不闲,对市场变化的分析和判断往往就在这里形成,宝丰人不怨天尤人,比的是大脑转动与行动的快慢。
宝丰市场上的各色美食,如糖麻丫、馓子、油香、年糕、油炸果子,色泽诱人,香甜无比;八宝盖碗茶、羊杂碎、烩肉、炖肉、手抓肉等名小吃的香味在市场上窜来窜去,诱惑着合适的胃口,汤汤水水,红绿相杂,烫开的锅里翻腾着诱人的肉香,就是神仙也在这里驻足,好好地大快朵颐,美美地享受着人间绝味。来此的人们,对这又便宜又美味的宝丰小吃赞不绝口,津津乐道,留恋忘返。
宝丰人的脸型最具特点,棱角分明,微红且憨实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眼睛,坦诚且大胆的目光直接与你对话,山羊胡子、全脸胡,大眼睛,白帽勾勒着一个让人忘不掉的形象;白盖头,绿盖头的回族妇女骑着大马力的摩托车“突突突”地穿行在市场中,看她们的眼睛,美丽且深邃,大方且从容。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在摩托车上谈着恋爱,那种喜不自禁洋溢在脸上,相互对望着,睫毛长长的,几架相机将他们俩包围了起来,那女子顿时羞涩而含蓄地躲着,小伙子骄傲地对着我们笑,那样地英俊和帅气。这是一个自信的回乡,美丽帅气的回乡。
宝丰带给远方客人的印象是那样的深刻,悠悠回乡,民风积淀得那样深厚,每一天,这里被阳光普照的时候,那种热气腾腾的回乡生活,都在隆重登场。
贺兰山的洪积扇
洪荒上的图案是另一种文字的纪录。洪积扇上孑遗着曾有过的雷石滚动,过往的只能是云影和风的翅膀,贺兰山前,宽大无边的洪荒,陈列着曾经的山河变故,分布均匀的碎石泛着蓝褐色的光芒,我被时光吸引着进入另一种冥想。
几万乃至几百万年以前,这里曾是沧海,这里曾有茂密的植被,我在汝箕沟口北侧的山坡上,轻而易举地找到整齐排列的树木的化石,年轮清晰,圈圈荡开的生命记录,向我默默诉说着记忆之外或者是时间之外的一些生动的内容,我的想象之翅拍打着,欲穷尽这印迹深处的奥秘,但至今无法破解。英国伦敦附近索尔兹伯里广袤的田野上矗立着一个宏伟壮观的巨石阵,依然是欧洲巨大的谜。在贺兰山的洪积扇上,陈列着的王陵,戍墩,烽火台,断断续续的长城,都可以破解其产生的时空背景,唯有这些石头,无法想象,在天崩地裂时,它们滚动时的模样,石头内核中收集起的信息,以及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平等对视。
从暖泉一线左右伸展,你看到一片无人区。暖泉、下庙、崇岗、潮湖这些村落,贺兰山中的洪水,年年冲刷,折腾,洪积扇上千年的碎石,厚积千尺,低矮的植物星星点点,过往的飞鸟走走停停,生命勃动的迹象更是稀稀疏疏。洪积扇往东,则是水泽沃野,这些已被农耕民族反复揉搓过的土地,日渐光亮,与沃野同时升起的则是一些金属的光泽,金黄而耀眼,金黄的稻谷与禾苗,耀眼的则是田野上筑起的殿堂。
这洪积扇上唯一生动内容的组合,尽管这些起起落落,年岁反复,但升腾而起的梦想则从来没有破碎过。远外石头是冰凉的,而起舞河泽间的总是不冷的梦想。
贺兰山的洪积扇呈梯次分布,西高东低,绵延百里,一直侵入黄河的腹中,顺势流淌,我站在时光的两头,用想象聚拢曾经有过的来来往往,有一天,我也会像尘埃飘落在这个扇面上,随风起起扬扬。
对视墩台
原野从来就不孤独,寂寞的风中有的是大把的时间来挥霍,风只能带走原野上那些本来就在轻浮着的尘埃,而厚实的内容,向来都是一如既往地被阳光暴晒着,被暴雨浇淋着,被霜雪覆盖着。苍天无语,大地无语,这片原野更是无语,千百年来任何一次变故,又能将原野怎样,大把大把的时光照样如约而至。
而原野上那些守望着的眼睛,却始终睁着,站立在原野、大滩、洪荒、洪积扇上的那些墩台,垂直向上地勃起生命中最强劲的冲动,而又在瞬间凝固成永远,我在苍茫的银川平原上行走,贺兰山下的洪积扇上,隔三差五地耸立着这些古铜色的墩台,冷冷地站着,仿佛是古代的武士,被一种法术定格成奔跑瞬间,面目狰狞地笑着。这些墩台血气方刚,这些墩台依然在呼吸,我们会轻而易举地叫出他们的名字:燕子墩、张家墩、大兴墩、小兴墩、黑子墩、胖墩、长胜墩、沙湖墩、简泉墩……大大小小的个头,或东或西地站着,有的立在山脚下方,有的静卧在田野旁,有的孤零零地站在四面透风的西大滩上,任凭西风狂野,墩台不改其容颜模样。他们立立地挺着,有的名姓已被人们忘却,但他们依然包含着实质性的内容。数百年前,一场场规模不等的战争,就在贺兰山下进行,那是明朝的初期,两个利益集团陈兵于贺兰山两侧,作着征服与反征服的抵抗与守护,这些墩台,就是大地间的一个个武士,操戈持剑,守护家园,战事吃紧时,这些墩台就是岗哨,就是点燃了狼烟的烽火台,把最为紧要的军情,一墩一墩地传递,速度是迅急的,目光落在远方,看见狼烟升起,便燃了墩台上的这堆,墩台与墩台一对望,信息便顺次传去,防守与低挡的准备就已列阵成势。这是明朝的几部手机,遗落在徜大的原野上。
贺兰山东侧一溜烟地排开的叫烽火台,那是用石头砌护而起的,高十几米,站在一个山头上,相互间都能望见彼此的身影,构织起一道严而密实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古黄色的网衣,罩在大山与原野之间,庇护着早已成熟了的农耕文明,沃野上阡陌纵横,沟渠闪亮呈现,稻麦飘香,这些让人丰衣足食的原野辉煌,经常遭受着掠夺和劫杀,而墩台则成为最好的守护,每逢收获的季节降临,远方便有窥视的眼睛,在暗中闪着绿光。墩台上的守卫则成为随时准备起飞升空的雄鹰。
对视墩台,远古的风依旧荡来游去,斑驳的印迹,那是雨水的杰作,没有杂草可以站上它的肩头,因为墩台的身板是用火用汤铸就,保护着千年不倒的威严,一脸的沧桑,旧时的模样,冷峻的表情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温暖的心。那是明朝的一角江山,站在西部边陲要地的贺兰山下,墩台默默无语地活在今日的晴空下,卸下了肩上的重责,不动神色地看着原野如何歌舞升平,烟花满天。
塞上三月
大地返暖的季节降临,一切回归的翅羽声渐渐抵临我的家园。这是塞上的三月天,这是沙湖,这是古城平罗,这是贺兰山庇护下的万千良田与水泽。万千生命以团队的阵容回归于我的湖泊沼泽,择水而居的生命,逐水草而欢欢起舞。解冻的土地上,希望和生机俯首即拾,耕耘与梦想相互拥抱着,在春风千里的恣肆与张扬里,一起向净空飘升。
一年刚刚起步,我的父老乡亲就已向田野,用智慧和勤劳来解答阳光铺开的内容。古典的村落,质朴的气息,还有熟稔的亲情,满满地盛在我的心里。我放歌于原野,大风起兮,浩荡的生活旗帜在飘扬,这是我的家园。麦子和玉米双双落地,梨花开始纷扬,落英缤纷,彻骨的忧伤无语葬花,远逝了的只是花的容颜花的芬芳,而花朵的芳魂依旧延伸于花里花外。我看见了真切的春水漾荡,春天悄然而至时,一切不可理喻地复苏并且膨胀,像是生命启程的征鼓。
塞上,在三月天的暖暖氛围里,大地为一切的翅膀提供飞翔。爱如涌动的地潮,回来了,生命本真的扩张与激昂回来了,告别阴湿的季节,我们又重返阳光的堤岸,这里的江山如此美丽。棱角分明的季节风放牧着田野上生长的内容,不久大地便铺开一泻千里的绿毯,我们的天堂与飞翔,心灵高贵地优雅地接受春天的沐浴。
无论怎样的生命都会张扬,每个生命都会把一个充满激情的季节来爱得痴狂,塞上的三月能够播撒任何希望。
田州塔影
其实,田州塔一直没有倾斜。直到山西省文物研究所的专家实地检探后,才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些研究文物的山西人,摆弄着仪器,在塔的周围,飞鸟一般地设点,企图把田州塔搞得明明白白,他们甚至是跑在几公里处测量这塔身的周正与端庄,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田州塔倾斜得厉害,这在民间已流传数十年,都这么说,生活在塔四周的田州子民们便也这么说,在茶余饭后,在劳作的间隙,甚至是途中的张望,塔倾斜与否,成为各种谈资。蓦然回首“这塔是直的没有斜”好像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斜,不算厉害,话题种种,没有人会去认真地辩解,往往是不了了之,几十年了也没见过塔倒在一旁。田州塔是在人们的脑海中倾斜了,是在民间的传说中倾斜了。田州塔是让话语给说斜的,都说是倾斜了,那便倾斜算了。人云亦云,大流者如此,我等便如尘埃一般,顺风飞扬在民间。
来自民间的这种舆论的力量,往往也是能成事的。田州塔在银川平原北部,耸立千年,在当地民众心中的地位是其他古遗址所无法取代的。皇禅寺的后院,就是出类拔萃的田州塔,建于宋与西夏时期的田州塔。孤标拔地于苍茫的原野间,由于是跟佛教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在方圆百里之内,被视为神物。田州塔对于民众心理因素的影响,不是十年八年的,而是数百上千年,有些成分甚至成为一种遗传基因。比如说塔周围居民的那种本分、善良、睿智、忍耐、吃苦、不善言谈,散淡的气质和性格,就是和田州塔本身所散发的气息是相关的,至于塔能包容哪些精神性的东西,在不同的心灵则均有不同的反映。佛说万物皆相,佛的包容与宽泛性,岂是我等所能穷尽?而当地居民的那种生存和幸福的内涵,则是最简单的丰衣足食,儿孙满堂的梦想。田州塔在庇护着一种最朴素的愿望和情感。百姓对田州塔则更多的是敬畏,我见过庭院里焚香叩拜远处田州塔的老奶奶,她的精神相当地矍铄。我想她的内心有一种坚强的信仰,澄澈且明净。
田州塔是无言的,倾斜与端正都是塔身上的风风雨雨。而来自民间发出倾斜声音的企图,则是简单明了。大家捐点钱出来,修一修风雨中挺立了千年的田州塔,算是了了心中的愿。为子孙后代祈福,为自己积德。让塔不要倒下来,让塔继续端端正正地立于田野之上。成为抬头就能望见的精神依托。这种简单明确的表达,其实在民间盛行,因为名正才能言顺。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时候,你才可以看见一些古件的坍塌与倾倒,甚至是焚毁,遭受蹂躏。阿房宫的一把大火烧了数月,圆明园里列强火光中的淫笑,清末西湖边上的雷锋塔的倒掉,背景深处,依稀能看见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王国,一个风雨飘摇的江山。当他们的子民连最根本的生存权和活着的利益都不能得到满足时,谁还会去管去问津那些古件的完好还是无恙。
田州塔是幸运的,因为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关注,在问候,在一个生机勃勃,万象更新的国度里,田野上升腾而起的是一种肃穆的宗教气氛,这气氛里有的是一种和谐、温馨、祈求平安、健康富足、幸福愉快的成分。而在田州塔的正南两公里处,1728年建置的新渠县在一场地震中沉没于淤泥之中,无力自拔,从此便在田野上失去了记忆。历史的烟雨,对谁都是公平的。田州塔是幸运的。
田州塔倾斜了只是一个小小借口而已,真正的用意还是我们依然爱着这片土地,爱着让我们吸取精神养料的田州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