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善草原与狼相逢
草原在贺兰山的另一侧,山后的风景由草原勾勒着,其实道路的存在,只是为观望草原提供一种最接近的可能;视野是草原为我们打开的,我在望远在天之尽头贪婪地望着草原混杂着大漠境界下的日落,无数莫名的想法和念头,乘着微坐飘升到无知无觉的境界中了。
多年前和今天没有异样的地形地貌,对我来说,永远是一种吸引,是对我心灵的一种召唤与勾引,我在自觉和无伴的状态下,忽然光临贺兰山另一侧的阿拉善,没有动机,只是为看一片遥不可及,宽广无垠的草原———这就是阿拉善的草原。
一张火车票,绿皮的小火车包裹了我两个小时后将我释放在贺兰山的西侧。那年国庆的八天长假,我独自远行,选择陌生和荒野,在宗别立和柳树沟之间,我离列车而去,踏入陌生,拥有一种叫野的心情和四周的风景,深秋、一切都走样了,广阔无边的草场已是一片金黄,望不到边,零星的小山头,是贺兰山诞生时,丢失在脚边的几个突起,草原的无边与贺兰山的巍峨相对而铺陈,构织一幅绝佳的图画,封山禁牧后的草场在贺兰山西边恣肆地张开着,大象无形,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禁锢着草原无边无际地铺张。日常的规矩中,行走和工作,固定且规律,而大野之上,无序且动荡,风一般地遥远,无拘无束,行走或奔跑,兽类一样地归附于自己的土地。
我喜欢兽的境界,在天地间自由地奔跑。
我进入无人区,是一种冒险,去感受全新的体验,没有恐惧,无畏而行,出发前就知这片草原有狼,我是作了必要防备而来。我只看到了狼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草原的深草丛中,我一个人和潜伏的狼们,在一个偌大的阿拉善草原下,相逢或擦肩而过,它们会嗅着我的气息,跟踪我的脚步,而我只看见它们的影子,它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会干蠢事的,狼有它们的行为准则。而人却不同,况且我和一条乌阿[乌海—阿拉善]高速路保持着若隐若现的联系,保持最后自卫的底线。假如我手持枪支,但狼子狼孙们未必认识这东西的厉害,我想没有几只狼会见过真正的猎枪,如果肉食能阻击这群猎物们的追杀,用和平的方式总比用惨烈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更显得人的仁慈和智慧。如果狼们只是为嗜血而来,那么我的种种想象就会不堪一击了,狼们嗜血,人类则对金钱有着胜似本能的贪婪,我在人群中行走了数十年后,感到人是嗜钱的,这是本能,以及本能的加强与递增。与狼相逢于阿拉善是2009年,我最大的一件幸事,我找到了我生命的体征,我的生命是一种自由的,狂放的状态,而不是一种畏缩的,萎靡的,无所事事的状态,不是一具行走着的肉体,以及为这种肉体满足各类欲望而进行着的各种努力与拼杀,为一具肉体而活的生存,正是当下的状态与生活。
一个背着行囊的浪子,一片无人烟的阿拉善草原,若隐若现的狼,构成了十月一个正午到下午之间最绝妙又动人心魄的场景。真实地发生着,我的心正感知着天地的存在;阿拉善蓝蓝的天和几条不沉不降的云指引着脚步和心灵,奔跑,喘息,摄取镜头,回顾草泽的苍茫,仰望大山的宽广,天地如此悠悠,我心张狂。
在高岗
塬上的风、台地上的风、崖畔上的风,向着一个方向吹。
河谷晶亮于视野,大千苍茫起伏,我在高岗上逆光瞭望原野平川,这个季节里金黄的质地,绿野铺开如锦如缎如丝绸。气势磅礴,大气张扬,静静守候。从崖畔向下望去,田野铺开得肆意而夸张,一层薄薄的光芒笼罩在万物之上,像是刚刚开启的恋情,令人痴迷而留恋。绿树和麦地大口地呼吸着灿烂的阳光,河谷如练如歌,远远逝逝。逆光之上,一切生动而自然。我在高岗上,俯视着大地的昏沉与清醒,检视着自己内心的恋情和忧伤。我开阔的视野之内,万物葱茏茂盛,大地繁花似锦,心情海阔天空,爱恋的深沉与追随,一切美好的情愫将我的心填满,我满心芬芳,双眼目睹处净是些美丽的元素。
站在高岗上,天地间罡罡的烈风,掀我长衫如羽,我振翅飞翔在谁的天空中,谁在温情地注视着我。青春的秀发在飘扬,那是风的走向、时光的走向、爱恋追随的方向。看那跃动的青春身影,处子的肌肤对土地的爱恋与表达。我在天地间行走,我相遇山水之间的飘逸,我多情的表达和顾恋,我浪子般流浪的伤感,我伸手便可触及爱恋,永远那么真实而令人心动,在高岗上,我的诗情竟是那样地自然而随意。
崖畔虎踞龙盘般地凝视于脚下的土地,面目狰狞地暴露着沧桑的无奈与忧伤。我在红崖脚下,举着我的向往,我的爱就在内心涌动;万千年不变的姿态,虔诚而肃穆,崖畔上升起了精神的恋歌。活着的意义、追随的意义、思恋的意义,全在天地间被诠释被读懂。
你的心事已被我读懂,苍生啊,除了爱恋,还有哪些是我们的珍存,一切飘在尘中如沙如梦。在高岗上,张扬起爱恋的旌旗,任其飘扬如心律动。
云游
云游如鹤,君无鹤之高翔;云游如僧,君无僧之了无牵挂。鹤飘行在无极的苍茫中,僧脚踏实地在山川间。僧与鹤皆为表象的形式,无高深的内涵。
只要有风,风指向哪里,云便飘到哪里,游到哪里。活如锦鲤,云活物一般穿行于净水之中,云有俯瞰大地、山岗、河流、小溪、草原的高度,有了高度之后,就引起了君的注目和仰望。有了高度并且在一种自由的飞渡中完成巡视,完成一次检阅,这种感受该是多么的随意而又尽兴。
君是在某一个清晨出发的,肉身裹挟着灵魂的双翅一同上路。也许蜗居于一地,时间久矣,听不到心灵的呼唤,自由的搏动,远方的引召,沉沉昏睡的心就在这个清晨醒来,比如江南有君渴盼的暖,北方有君畏惧的寒,出去走远的目的,是让有限的生命充分自由地呼吸,山水之间,大地与脚印之间,叩问心灵和追逐最终的归宿。
和尚云游四海去了,多么令人倾慕的方向和洒脱,关键是云游,足以令人神往。
时间正在走远,一开始我便失去时间。在这个世上最不够用的不是金钱,而是时间。梦醒了不再是原来那个梦,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对方向负责,对选择负责,对自由的心灵负责,就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每一天,你我重复相同的拥挤,路途以及案头;每一天,你我因为琐碎而心烦,因为鸡零狗杂而窝火,因为脸色而不悦,谁来浇洗?谁来洗刷?谁来荡涤心中的块垒?
云游多好,把自己想象成一片巨大的叶片,飘在空中、地上,被风牧着,被岁月翻看着,被大地双倍地呵护着。只有这些永不欺你,永不负你。云游天地间,跟时间要方向,跟心灵要原野,等待一场风起,便开始巡游。
在峡谷
在峡谷中穿行,倾听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人生际遇;当人生把生命的一段路程交给我们去行走时,我们竟于峡谷中牵手,幽暗深长的峡谷,绝壁丈余、迂回曲折、千奇百怪、孤姿绝望,大漠洪荒的孑遗,我们头顶是呼呼不止的风在动荡,裹着沉寂的埃土。世俗无情的风,纲常伦理的枯枝败叶,我们躲在红尘之外,做一帘幽梦,让绝壁成为屏障,将一切都隔绝在峡谷之外,让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我们牵手漫游,像是童话中的公主与王子,巡游在自己的王国。
狭长幽深的山谷,是人生的一段场景,真实地浮现在梦中,千回百折之后,那没有走的路依旧很长,布满人生的苦难,青春的伤逝,还有梦醒时分的万分伤感;一切都在绝壁上留下刻痕,岁月的积淀层层地削落在我的眼前;那是一次洪水过后的长期沉淀;那是一次暴风雪之后的无言;那甚至是天崩地拆时灾难的版本;那是一次窒息了生命的热度和张扬;那是一次激情燃烧过后的灰烬与记忆。都在绝壁上,这是千年一遇的爱情,在崖壁上书写着无言的眷恋和深深的恋情;我你牵手于人生的峡谷,共同面对一切苦楚和甜蜜;单单有风,单单是荆棘遍布,我踏艰险而过,演绎赴汤蹈火的无畏与豪气。无意随缘的风,吹着荡着,放牧万古荒凉中的情和爱,我们的青春红颜秀发,被风张扬而起,激越而升腾。河谷如练,白亮亮地向天际延伸,像是我们的去路,充满无限的希望,光明而灿烂。在河之洲,大地的绿已在我们脚下铺展,绿茵如毯,像是我们青春起舞时的宽大舞台;穿越峡谷,豁然开朗,白鹤已起飞,带着内心的欢乐。
在意境中伤感
依旧的青衫白马回到往昔。这是春天,一个桃花开的季节,一千年前桃花开着,去年今日桃花开着,一千年后桃花还开着,我说桃花一笑就是这个景象;樱唇桃腮的姑娘哪里去了,我伤感地想念着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邂逅,短暂而又美丽的相逢,此时此刻彻骨的伤感,浸没了我的心;我走在唐朝的风中,追忆着不曾触肌的感受,潜伏在内心的火以及不曾飘飞的诗情,唯有文字无能,唤不回挑花前的名姓与容颜,一段文字无翅飘飞在千年时空中。缺憾与追忆是人生的一种持久的温情;暖着沧桑的冰凉,世态的炎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啊,我在意境中伤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看着才子佳人们邂逅时的欢悦,离别时的伤感与无奈;一幕幕地演了数千年,尘世间唯有真情才暖心,唯有爱才刻骨铭心;相逢相遇的倾心倾慕,或成友谊,或成知己、无拘无束、自由驰骋在自己造设的天地间,任真诚和爱恋无限扩大,当等到分别后,当等到孤寂时,当天黑月圆独自无眠的时候,那落寞的心情,寡欢的情态,孤独的心灯亮着,无法派遣、无人诉说、无语抚慰,才想天涯人,才想那追忆中的名姓,想那欢娱时的忘我与陶醉,为什么当时不紧紧握着手,为什么要撒手而去;惘然在当时,又成伤感的日后,成了思思恋恋的千古伤痛,断肠人在天涯;一别后,浮云又十年,你我相思怎的了得。我站在远地,听着一脉幽幽的问讯,来自于遥遥冥冥。恍惚中我看见窗帘在无风飘拂,是你潜渡轮回中,伤感地望我;我的泪开始于心底飘飞如雪;想你飘飞的长发,一逝如永诀。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人生长恨水长东,后唐主手持洇红的草纸向我走来,江山如何?顷刻间也碎去了,唯有胭脂不散,留影不散,是人生长长的醉。跟爱相比,江山又算得了什么,一位落魄的王,手里拿着泣血的诗行。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彻骨的伤感已覆盖了后唐主的江山。漫过我的心向历史的幽深处浸去。花开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无花的季节,竟然是如此的落寞,那样地空过。人生无悔而过,才能真真切切把握。折枝的时刻,一朵花里就有一个秘密,一段故事,花前是怎样的香衣与云鬓,是软语莺啼,是风吹过,花枝颤颤的情态。花开的季节,是我你人生的盛宴,一切美好与美丽都在呈现。
我走在旷野上风吹过,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我仰望云层深处,飘散的仍是抓不住的情愫;穿行在词曲歌赋的意境中,人生太多的伤感,正将我的心包裹着温情而细腻。远近中逝去,又在缠缠绵绵中回来。
踏进河西走廊
我只是在一个时刻,踏前人的足迹前行。这年的秋天,大地一片金黄的时候,向西沿着河西走廊,一册河山,大野万顷地铺开,目光巡游在自己的疆土上,自己的王国,真实的家园,一代代起起而生,落落而去的子民。武威、张掖、嘉峪关,直至敦煌;我祖国,我的汉唐庭院,我的长鞭驱策下的万里好河山,一道祁连雪岭,不生不灭地在远方隐现,这是一条神秘的线索。
武威,秦皇汉武长鞭马蹄下的城堡,连同它的河西四郡,勾勒在江山中,环环相扣的防御体系,连成一线,首尾呼应,直至玉门关口,兄弟肩并肩,操戈待旦,目光如炯。踏上河西走廊,就会踩痛了这片土地上的历史神经,敏感地意识到汉武帝的天马行空,武策长驱,滚滚驶来的一支支汉军,一代代的戍边铁汉,梦里闺房中的泪水,一次次地征战、颠覆、重建,熊熊的野火,搅起的黄沙滚滚。北地郡、武威郡、张掖郡,帝国庞大的链条上,行走着卫青、霍去病,也走过了张赓,走过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吟唱。祁连山下的牧场,一代代地被开拓放大了原有的疆土,无拘无束的风在这里放牧着飞奔在天的骏马,像白云一样舒展的心情,信天游般地洒脱无拘,可谁能想象千年的这家庭院,承载了多少兵戎相见,刀枪相向。
今天,我的踏入,只是轻轻浅浅的一次叩问,叩响着这久违了的门扉,就能感受到河西走廊,浓重的呼吸,呻吟在历史深处的那些往事,被尘沙一层层地覆盖了,停留在书本上的历史章节、片段忽然就活在了我的脚下,一个生者对千古逝者若隐若现的追问,就在时断时续地进行着,或者是背影远逝,一切空空如梦。
旷野上起伏了怎样的歌舞?胡姬束腰的舞姿莎莎,大漠铁汉的钢牙铜弦,寂寞沙洲上的歌吟,几人吟唱?醉卧沙场的酒者挺起过的头颅,今又何在?边塞诗词歌赋的序篇与结尾是谁的触动?威风凛凛的将军铁骑们,绝尘而去,又去向何方?几句歌词就可入梦?只言片语难道就能洞悉历史纵深处的种种兵事?锈迹斑斑的箭镞,成全英雄的梦想,春风来过玉门关又远远逝了,西出阳关的故人是否已返?种种历史深处的猜想,此起彼伏,我身在何方,历史的长流中,我在哪一段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