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高贵而逃亡,因卑微而流浪。心灵的空间萌生着万千情绪。我们的心像大地一样,雪把一种美丽装饰在外面,雨把一切揉搓得真实而生动,唯有生机勃勃的春和一望无际的秋实,才能诠释我们心的宽广和博大,付出与收获。
人生有一怕
心里空白一片,就是怕。
菩萨怕因,无法追踪其因,原因、缘由、理由、根源、源头无从说起,无法阐释,最智慧的菩萨也有一怕,怕不能圆其说,怕普度众生无理无由。
凡人怕果,结果如何,下地狱上天堂,都抵挡不了死亡,死亡静悄悄,我们活着的时间很短很短,而死亡之后的时间却很长很长,没有边际,不可能复生,不可能轮回。恶人结恶果,善行结善果,凡人的归宿终要化成泥土,在泥土里找到无奈的果。重要的是当下该如何活着。
泥土里什么都有,一颗种子在泥土里得到了一切,长成植株或是高大的树木,泥土里所包容的一切,太多太伟大,我们视而不见,泥土就这般神奇;泥土中的水也太神秘,让万物生机。比如一只神龟,坚硬的龟壳从水中吸取了什么才沉淀了下来,时间把一切痕迹留了下来,然后又擦掉了,水里面竟也孕育着这般强大。自然如神,抬头三尺见神的灵。
鱼籽像尘埃一样混迹于沙尘暴的喧嚣中,有一天尘埃落定后遇水,一切就复活了,你看见大漠湖泊中有鱼游,这些天外来客,原来是一颗尘埃。你我没有办法用这种方式复活,或是轮回。
生命中我们还怕没有好好地善待这一般路途,已经开始了,得珍惜,马上就天黑了,没多远的路程了。
善小
一位每天定时上班,沿固定路线的行者,挣来固定的薪水,养活固定的家计,身影已成一个县城的一部分,是行色匆匆的一员。吃早点、上班、签到、开始工作、回家。
每天他都相逢一个年幼的残疾的乞丐,在固定的地点,重复不变的叫声和相同的乞怜的眼神,他每次说没有零钱,便匆匆一闪而过,久而久之,他重复相同的语言。一天,他在早点中要了小碗牛肉面,店家找回他两角钱。这是平日大碗的差价,回家时,他用这两角钱,第一次给了这小乞丐,对方是机械般的感谢,仅这一点,他坚持每天的小碗拉面和两角钱的给予,他的心情坦然了,走路的脚步更坚定了,心里是一种别样的暖,一连数月,他被自己的小小举动潜移默化着,而小乞丐对他的眼神有顾盼与亲近,有时甚至是期盼,仿佛生命中等待着什么一样。这是一个暖冬,他觉得心暖了,这种暖,足以消洗他工作中的烦。
数月后,小乞丐在街头消失了,他本能地感到有些忧伤,但他依然把手中每天的两角钱放在不同乞丐的手里,并心存一念,要坚持下去。一碗面的大与小相差无几,而心中所得到的暖却是天壤之别。人生相逢这样或那样的秋,但落下去的不仅仅是纷飞的黄叶。
一个人的春天
一
这种春天如约来临了。
我的生命在惊蛰之后,又将迎来那些实质性的内容。这种春天与自然中的四季无关,惊蛰之后,惊醒了生命中的一些潜伏的东西,在人生最旺盛的季节,在生命沛然的时刻,我竟然有这种背离,三十多岁的人,就开始用一种散淡的心情来适配生活。行走或停留,都在现代节奏织成的网中,我成了混在浑浊泥水中的鱼儿,混沌是我唯一的状态,我的呼吸依旧是尘埃弥漫,黏稠的空气在社会的氛围中无所不在地存在着,我曾在人际的丛林中穿行着,直到身心疲惫,那些所谓的才情被挤压得渺小如尘,有一天,我连呼唤自己的声音都没有喊出来,人际场中的我,是那样地陌生,我久违了的文采怎样重返?呼朋唤友聚宴的诱惑声从电话另一头清晰地响起,我像漩涡中的朽木腐叶一样,被吸进深深的黑洞中了,这岂止是无力自拔,随波逐流那一类,我的现状比这还严重。
这年的春天和过去的春天是两个形状的,色彩也是有差异的。以往是远逝了,而记忆却如此深刻,那种焦虑,生计的没有着落,艰辛且惶惶的日子一个连十个,如同噩梦,迫使着这个春天让人无所适从,让人找不到该顺着哪条河流才能达到奔涌且永无止境地前行。那时我在教书,文学是我工作之余的爱好,但是,那类文学往往是找不到发表的地方,这种创作之后,一种渴求受众认可甚至是共鸣的东西被无情地阻塞了,我的成长遭遇了无比巨大的压抑,犹如压在石头之下的那株草,春天来了,它是用了力的,无奈石头太大了,它爬不到阳光下,但这种基本的渴求一直在暗中潜伏着。这个春天应该有巨大的怜悯在罩着我,我感觉不到,阴阴的天是西北很少见的,我就在这种情态的春天里泡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自由的声响充斥了原野,我挺身而出,站立在阳光中了,我的一些小作品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别人的目光中了,犹如一滴滴水,那种滴水穿石的水,最后汇集成我目睹阳光的所在。
然而,这种春天刚刚开始,就行将结束,我为改变生存的环境到了一家媒体,那种专门搞宣传的媒体,在疲惫的奔波中,我陷入一种更可怕的无聊之中,文字成了转眼即逝的纸灰,成了隔日黄花,那种宣传庞杂且虚伪,但那是必然的工作,你逃不开生计里一日三餐所给予你的追杀,你认真地应酬着,渐渐地驶离你钟爱的文字,这一切,你甚至感觉不到,我那时也毫无知觉地陷入碌碌的行列中了,我的另一半站在岸上看我随波逐流。
我自以为的体面,以及在人之间行走的资本,竟是那么的可笑而又可怜。这样的春,一直在沉睡的状态中,我的养家糊口和那些小摊小贩比起来没有什么两样,奔波在社会芸芸众生中,我的那些文字换来的仅仅是丁丁点点的体面。
二
我居住在古老的小县城里,西部边陲重镇,三五百年前大明王朝的边界线上,这里修筑过各式各样的长城,垒土筑墩台,砌石造烽隧,古城和边堡,这些遗迹和古物成了我创作时的抓手,有了这些背景,我思绪与创作渐渐地成形,被认可被收录被编印出版;长城是黄土夯筑的,这里面有我最朴素的情感,这些跟我的话春天有多大的关联,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那些朴素的文字竟然是祖辈血脉中所蕴含的,通过我的手,在肆意挥洒中表述得到位且文采翩翩,活着的眼睛和脑袋,在我的文字之后接纳了我,我的春天就这么水到渠成地来临了。
我依然在摆脱那些酒肉朋友对我的围追堵截,我的这些朋友像是电脑中的病毒一样,删了一次又被无情地染上了,我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主,自然要与他们为伍了,我在被围攻和脱离中同他们妥协与交流维续着平衡。人生命中的一部分东西是用来糟蹋的,比如说时间和身体,我臭味相投的这些同学、朋友,集体谋杀着我的一部分灵感,让我独自一人时,忏悔自己的一些似傻如狂,是不是生命中总需要一些相互对立的东西在填充到我的身体里?
一个人如果没有些罪恶的意识潜伏在脑海中,那么他自己怎么跟自己斗争,最后提升自己修成正果呢?我的春天不是摆脱了无聊的应酬,而是在这些无聊的应酬之后能抽身而返,进入到自己的内心世界,经营着自己的梦想和事业。对于我来说,好色好酒。对世间的色彩有着敏感的心态,佛说色即空,我也悟佛道的色,色就是情感、意志、欲念、自然界无常的色彩,而绝不指女色,指的是妄想与期待等。而酒是指引人进入冥冥迷迷状态的最佳催化物,一种松绑平日的压抑呆滞的好剂物。放松自己的时候,进入散淡或冥想的状态,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到今日我的酒友中,没有一个倒在酒杯中而终的。相反那些压抑,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熟人倒是一个个地走了。我能把文字留下,能体面地出门,作为小人物地养家,认真积蓄购得一个居室得耗十年的时光,而后把这个居所里堆满阳光,让俊美的妻儿免去风雨之苦,这就足够。
我的春天,从懂事开始,能宽容地看待一切,容忍多于责难,不再为美食的奢华与简单而计较,不再为金钱的多与寡而烦恼,平缓地呼吸和思考,把文字的灵感涂在纸上,算是一种交代了。
这是一个人的春天,醒来的时刻,精神很足,可以让很多美好的东西如花依次开放。
铁观音
千变之手抚慰沧桑;挺身出莲,独语成佛。我双掌合十,合拢我朴素的心愿。大慈大悲,若隐若现,大慈尚能一见,而大悲何现?我就在这原野行走,路遇着坎坷与平坦,目睹霜起雪落。一粒祈求平安的种子在无名的风中飘荡,迟迟不肯落下,而时光在追撵我们的红颜和青春。是否如意如愿,观音说了算。我来自朴素的民间,带着民间最简单的心愿在行走。
有茶茗名为铁观音,是名茶系列,产于闽,福建的山水气候育了此神物,铁观音的茶品,闻名遐迩,大江南北处处能见铁观音的神影,清风明月,一杯淡雅茶汤,足以消歇人生诸多忧烦。青春做伴读书忙,我的青年时代在闽求学上进,相遇铁观音,铁观音对我的吸引是表面的,记忆不能深刻,即便是细细品,也不知其味。那是青春期不能静心,凡事浮躁所致,当时光往后又推了二十年,青春已不再时,同窗好友自福建寄来铁观音,我在印象中,把冲冲泡泡品品的程序细细回忆操作所出的茶汤,自有天然之味,静心洗胃一般,冲刷着我的残破阳光,这时的茶是在品,年少时只知道一味地牛饮解渴,大口吞咽。我在一首诗中这样写:“父亲的话就像茶叶,浮一会儿,便渐渐沉到了心底。”有这种感觉是参加工作之后,青春期的浮躁是无法将此体验的,唯有在坎坷中走了很久,对沧桑体味了才升起这种感觉。若有若无飘升而起的茶气,弥漫开来,嗅闻气息所含的芬芳,生命如花朵开了,泡下的茶,叶片伸展,复原了其原有的形态,翠绿、墨绿、沉沉降降,停停走走,或在滚烫的沸水中旋转跳跃,或安静地卧于净水之中,生命的某一片断或过程,收缩自如,张扬有度。
国人嗜茶,嗜酒。茶酒人生不离左右,“斟酒迎月上,泡茶等花开。”不失为一种散淡的人生态度,能在忙里偷闲,能够抛却尘杂浮事,斟酒月下,品茶看花,是何等地逍遥自在,这种人生的真性情,返璞归真之感,铁观音飘移在心内身外,是一种慈眉善目的态,是一种大智慧的无言和缄默。人生在不断地悟道,在悟道中修正着方向,用一种大智慧面对幸福与苦难。
民间游动的灵魂,寻找着一种寄托物,民间泥塑之后再用金装。佛靠金装,顶礼膜拜,安妥内心一颗浮尘般的心。北方和南方,同一尊观音,不同的表现形态,南海观音,普度众生的苦难,只是一种心愿的了却,观音依旧站在原处。
寒香草
河滩之地,多风流荡,这是河水的气息,将岸上的一切轻拂,气流是否成势,顺流向上,或演变成气旋,吹吹荡荡。寒香草在气流的操纵声中,变幻着形体,弯曲,倒伏,直立腰身,构成了自己的姿态。一株草与一条河的关系,是一种静态的守望和一种不舍昼夜的远逝,一株草和一条河同样被明亮的阳光所照射,这株寒香草一节节地拔高茁壮。而河面,阳光能让这蒸腾而上的水气形成气流,形成河谷上空高悬的云,云影有时会落在寒香草的肩上,奔涌向前的河谷和静静生长的寒香草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证明生命的存在和汹涌澎湃,大地会在一定的时候为它们的行为举止和抵达的高度加冕。有时浓浓的雨水来为这向上的生命助威,生长在河滩上的寒香草,并不缺乏这种生命中必需的成分,生命中不拒绝任何一次善意的呵护和爱意,善意和爱意都会让生命倍感幸福。
这是洪荒过后的孑遗,我站在岸边看裂岸时时塌陷,融到深水中不知去向,有时寒香草也会随流沙陷落,也许寒香草还会到远方,继续传播延绵它的身姿,但岸上的寒香草依旧不时地抬起身子仰望阳光吮吸雨露,这是一种土生土长的植物,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辽阔背景,就有寒香草的身影构织。
每年秋黄,寒香草满身的蒲香,就飘在无穷的黄河滩上,那淡淡的香气,让广袤的河滩异常兴奋,我喜欢这样香气彻头彻尾的覆盖,行走在这香气弥漫的原野,你会收获生命里那种天赐的芬芳,这种静态不易捕捉的芬芳,看不见却时时隐在草丛的某一段落,我路遇嗅闻。我独自一人在草丛中穿行,寻觅这种香气,我特殊的敏感和极度的嗅觉,让我体验了生命中的次次震荡。此时,原野已无花,繁花落尽后,朴实的大地撑起寒香草朴素的身子,寒香草窄细的叶片泛起金黄的色泽,还有一棒饱孕着种子的蒲黄,雄性而刺激地立于阳光中,这蒲棒是寒香草的结晶,柔顺的叶片与挺起的蒲棒,阴阳相合且天人合一的植株。大地为什么蕴含了如此多情的香气?
天地间往往会升腾起一种精华,大地上的万物都是有精神的,并且相互感染着,自信、坚韧、挺拔向上、不向恶厄低头,并且无限制地传播着它们自身的精神。当蒲絮飞舞时,满天寒香草的精灵向着风吹的方向而去,路遇水泽,路遇湿地,路遇随便一处能让它们放下生命的地方,它们的来世就此安妥了下来,当它们随风飘升的时候,我看见了寒香草在天空中飞翔,这是寒香草至高的生命境界,我看见了寒香草的来世今生,我曾在沙漠中相逢过寒香草,它们择低洼潮湿之地,把生命的根系扎下,然后成长,积聚生命之香,生命之飞花,这是精神层面的寒香草,它已超越了这一物种的表象,直接植入到深远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