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热河地区的木兰围场,是清代皇室行围之所,在这片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草原里,皇帝每年都会率王公大臣与八旗精兵在此进行以狩猎为主的活动,俗称“木兰秋弥”,期限一般为二十天。
都说这满人的祖先以射猎得天下,不少天子甚至还被赞誉为马上皇帝,就拿当今的圣上康熙来说吧!从平定叛乱到亲征噶尔丹,哪一件不是在马背上打拼得来的?
如今虽为太平盛世,可每年一度的木兰秋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省,每到傍晚行猎结束,康熙皇帝必会亲自检验战果论功行赏,他之所以这么做,为的就是要以此警示后人勿忘前人凭借狩猎得天下的根本,让满人后世明白,遵循骑射尚武的祖训是何等重要。
此次围猎已进行了半个多月,每日清晨,满蒙管围大臣便会率先带领各路骑军兵分两翼,按照部署在围场内形成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包围圈,待一切就绪,康熙皇帝便会携众皇子入围先行射猎,待射杀的野兽达到一定数量后再亲自指挥一众将士与围中适才狩获的野兽展开激烈的搏杀,在这枪矢齐发间,野兽嘶鸣、马蹄哒哒,每一次行猎都如同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所耗体力绝不亚于在战场上同叛军决一死战。
今日也如同前几日一般,在这层峦叠嶂、林木葱茏的皇家围场内,满蒙骑兵早已按照惯例将狩猎场所围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康熙皇帝满脸威仪,一身镶黄旗戎装将他与生俱来的尊贵之势完美呈现,那张容长消瘦的脸庞上似残留着淡淡的天花印子,然而岁月所赋予的印记非但没有削减他的英武,反倒将他那股常人所难以拥有的王者风范描绘得越发浓烈。
此时此刻,康熙皇帝有如众星捧月般屹立于特意为他搭建的高台正中央,一双漆黑锐利的眸子正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光所到之处,众人的神情皆已尽收眼底,“此次木兰秋弥,诸位阿哥、八旗亲兵的表现,朕心里也都明白了。今儿是行猎的最后一天,朕决定,换一种方式围猎。”
浑厚低沉的嗓音恍若钟鼓般缓缓敲入空中,激起了一片肃穆之势,康熙顿了顿,负手沿着阶梯踱步而下,他在众皇子跟前逐一掠过,一双似笑非笑的乌眸深不见底,“今儿个,朕与八旗亲兵们都不参加围猎,只由诸位阿哥们自行入围场狩猎,以一个时辰为限,届时哪位皇子摄获的猎物最多,朕便赏谁,而且还要重重地赏!”说完,他转过身,衣角飞扬间已是站回高台,“李德全。”
“奴才在。”一旁的太监总管李德全一听皇帝传唤,立刻躬身上前听候差遣。
“呈上来。”
“嗻。”利索地回转过身,李德全的手中已多了一只御用托盘,他将其呈到康熙跟前儿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高耸的红色绸布巧妙地遮盖着这件神秘的赏物,清风微微掀动着布角惹得众人好奇心大起。
康熙皇帝顺势将布揭开,一把做工极为精致的明黄色长弓赫然现于眼前,耀眼的金色阳光沿着线条流畅的弓身,将那一抹尊贵的明黄镀上了一层不可悖逆的权势与威望,四周顿时一片哗然,一些心思缜密的大臣已开始暗中揣测着皇帝此番举动的真实意图。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康熙满意地勾起了轮廓鲜明的唇,嘴角上扬的弧度勾勒着莫测高深的笑意,“这把弓,是去年俄国使臣进贡的上等贡品,据说是由当地皇室御用铸弓师亲自为沙皇定制而成,全天下只此一把,沙皇将此物交与使臣转赠予朕,以此作为敬佩朕及朕的臣民骁勇骑射之意。”
执起弓,手中沉甸甸的触觉似已暗喻了它的分量,“今儿朕就把它当做赏物,谁若能成为这把弓的主人,无论是谁,朕都立刻封他为皇子中的巴图鲁!”
言毕,人群立刻沸腾,群臣皇子神情各异,人人皆因这抹尊贵的明黄横生猜测,尤其是太子胤礽,那股缠绕在他眉宇间的晦暗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一双同康熙如出一辙的乌亮眸子早已被一潭朦胧的深灰笼罩。
若他没有记错,皇阿玛手中的这把弓本应是去年俄国使臣点名要亲自面呈于他这个太子的,可当初不知因何缘故皇阿玛竟以他身子不爽为由代为收下了这件稀世贡品。此举在朝中上下顿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各类揣测倾巢而出,更有甚者竟传言太子储位动摇,被废在即,弄得朝野众臣人心惶惶,临阵倒戈者不计其数,老八一党更是暗中使绊子让他难堪,当时朝局乃处于极度敏感之时,可说是牵一发动全身,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继而大肆渲染,所以他只能忍气吞声不便发作,那时他这个太子当得可算是窝囊透了!
好在不消多时,皇阿玛降旨南巡,他奉旨监国,太子被废的谣言不攻自破,可经过这么一闹,他虽依旧贵为东宫之主,却已是威严扫地,元气大伤。
好不容易日渐平息了这场风波,可谁曾想到今儿这件本该属于他的贡品竟会当众沦为一件赏物,人人皆可得之,这让他这个太子的脸面归于何处?咬紧牙关,胤礽下意识地握紧双拳,垂在行袍两侧的手背因此青筋暴突。
而另一边,在康熙的眼神示意下,管围大臣一声令下,宣布行围开始,一众皇子收起揣测,不论皇阿玛的真实意图究竟何在,光是这把上了尊贵明黄的弓已是让人热血沸腾。卯足了精神纵身上马,刹那间,锣鼓齐鸣骏马奔腾,早已埋伏在树林子里的八旗精兵头戴雄鹿角,口学公鹿啼叫引得母鹿纷纷出巢,皇子们瞅准时机策马扬鞭在马背上飞快驰骋,转瞬间已是尘土飞扬,利箭穿梭,只听闻野兽嘶鸣,场面激烈胶着。
十三阿哥胤祥驾驭着一匹白色骏马在林间奔腾穿梭,衣襟绝诀的刹那已是乘风而去,只留下满世界的俊逸令人迷眩。此刻,他正眼观四处,神情犀利,一有动静他便瞅准时机拉弓射箭,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捕杀猎物的机会。
当原本还生气勃勃的猎物转瞬在他箭下奄奄一息的瞬间,他那男性特有的征服欲才算是得到了彻底的满足。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做回了真正的自己,他不再是皇室宗孙,更不是什么阿哥皇子,他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一个喜好狩猎的男人,仅此而已。至于那劳什子赏物,皇阿玛爱赏谁赏谁,总之与他全然没有任何关系。
思绪飞扬间,眼角瞥见远处一只梅花鹿飞快地自两棵树干间一闪而过,胤祥毫不犹豫地策马扬鞭,朝着最新的猎物迅猛逼近,当他空出一只手自背后取出利箭的当口,一匹纯黑色的骏马有如闪电般自他跟前呼啸而过,明黄色的行袍顺势跃向天空,是太子!未待十三阿哥看清太子的动作,寒光闪烁间,一支利箭已是嗖嗖地向着同一只野物飞快射去。
“驾——”兴奋的感觉刹那间将他完全淹没,马鞭一甩,十三阿哥催马前行,全身的战斗细胞在这一刻被悉数点燃,搭弓上箭,弓弦迅速被胤祥拉至极限,“二哥,对不住了,这只鹿归我!”话音未落,胤祥右手一松,利箭凌空飞逝,嗖嗖呼啸间,只听得咣当一声,太子那支飞快射出的箭竟是被拦腰截断无力地跌落地面,随即,一阵夹杂着绝望的嘶鸣窜向空中,但瞧那只被太子和十三阿哥同时看中的母鹿正倒在地上无力地抽搐着,鲜红的液体沿着深深陷进腹部的箭汩汩流出,甚是刺目。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太子一脸不可置信地将视线自奄奄一息的母鹿身上收回,转而投向正挥鞭策马朝他疾驰而来的男人,本是英挺俊美的脸庞瞬间罩上了一层寒霜,他眼神一凛,漆黑幽暗的瞳孔深处凝聚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腾腾杀气,还有一丝不愿被人察觉的伤痛。
胤礽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方才与他上演这出“逐鹿”好戏的人竟然会是老十三!难道连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兄弟里最重情重义的十三弟也有意要来和他争夺天下吗?太子的嘴角无力地勾起一抹名为嘲讽的弧度,原来,在“权利”二字跟前,侠王也不过是世俗贪念下的牺牲品罢了!
“二哥!”一拉缰绳,混合着马匹的喷鼻声,胤祥有如一阵风般刮到太子跟前儿,尘土飞扬间带出了他满含笑意的脸庞,和那眼角眉梢不时流露的丝丝歉意,兄弟二人视线相碰,气氛顿时变得有那么些怪异。
太子紧紧摄住胤祥的双眼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些旁的什么,只是他的笑容太过耀眼,反射到他眸中越发放大了瞳孔深处的侠义之气。突然,太子不怒反笑,清亮的笑声响彻林间,“十三弟果然好箭法,敢不敢同二哥再比一场?”
“有何不敢!二哥,请!”十三阿哥依旧笑意盎然,他心无旁骛地迎视着太子灼灼的视线丝毫没有闪躲之意,反倒是他的坦荡让胤礽率先别开了目光。
十三阿哥作势勒马让出身旁一方空地,他刻意忽略太子适才盈满猜忌的眼神在他心口灼下的强烈刺痛,反正这么些年他也都习惯了,身在皇家,任何一件看似毫无关联的小事都可能会被有意扩大成一件天大的祸事,所以与其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看着别人脸色过日子,倒不如随着自个儿的性子逍遥自在,只要他行得端做得正,不怕别人背后给他使绊子!至于太子爷这会子心里作何感想,他也懒得理会,究竟他老十三有没有谋逆之心,日后上天自有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