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明前茶的清香终于将胤祥的思绪自朝堂上勾回,他没有睁开眼,依旧从瑾臻的背后环抱住她的纤腰静静发着呆,想到了前些日子四哥韬光养晦的态度,他顿时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原来四哥说的对,在皇阿玛心里,二哥依然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暂且撇开他们之间的父子情不说,光是在二哥身上所倾注的心血,便足以令皇阿玛踌躇万分,更何况这中间还隔着孝诚仁皇后,想必皇阿玛在废黜皇太子后必定有所悔恨,那么群臣保举八哥为太子之事便真的如同老十四所言,犯了万岁爷的大忌,此番群臣保荐之举也无疑将八哥推向了风口浪尖。不仅如此,更要命的是,这些臣子素来都是八哥的亲信门人,一旦八哥如愿登上太子之位,皇阿玛势必会大权旁落,难怪今日皇阿玛会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公然责骂八哥,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皇帝的胸襟可宽广到能够容忍他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呢?
深吸一口气,胤祥只感觉胸口隐隐抽痛,虽说平日里他与八哥他们素来并不亲厚,可说到底,他们毕竟也还是亲兄弟,见八哥受了责罚,他非但没有一丝欣喜,反倒觉着惆怅万千,为了储位,兄弟相残、骨肉相争,甚至不惜挑战万岁爷的权威,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口中泛起的苦涩扩大了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他只觉得好累,人累,心更累。
感受到怀中的身躯动了动,胤祥顺势松了手臂,瑾臻转过身,将才刚冲泡的茶递到他手中,唇边扬起的浅笑带出了一缕柔声低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瑾臻忍不住抬起手,指尖抚上了他眉间的紧皱,“阿哥们都是皇上的儿子,虽说万岁爷的确更心疼二阿哥,可八阿哥毕竟也是皇子龙孙,皇上又向来仁慈宽厚,断没有为难自己儿子的道理,依奴婢看,等过个几日万岁爷的气消了,自然会复了八爷的爵位,爷还是放宽心,小心自己个儿的身子才是。”以眼神描绘着十三阿哥日渐消瘦的脸庞,瑾臻的心头不禁漫过一阵哀伤。
今儿上午她经过耳房,无意间听闻几个太监在悄声议论今日早朝在乾清宫八阿哥被万岁爷革爵禁足之事,前儿胤祥甫一进门,但瞧他那铁灰的脸色便知他正因此事而难过。脑中快速回忆着自己所熟知的那段历史知识,瑾臻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自热河行围归来,太子被废、八爷削爵、十四爷受罚,一切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沿着历史的轨迹在发展,毫无一丝偏差,眼下正是康熙47年十月,如果她的历史知识没错的话,太子复立就在明年正月,在此之前,也就是今年年底,皇上便会率先复了八阿哥的贝勒头衔,随后借着复立太子之由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晋封为亲王,七阿哥胤祐和十阿哥胤俄晋郡王,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裪,甚至是今儿在朝堂上公然顶撞康熙的十四阿哥胤祯也都被封为了贝子,但唯独十三阿哥……穆瑾臻不觉悲从中来,胤祥这会子竟还有心思替八爷难过,日后他落难之时,八爷他们又会如何待他?
完全陷入沉思的穆瑾臻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这般惆怅的模样落入胤祥眼中却又是另一番解释。十三阿哥忽觉心头一紧,胸前泛起的异样情愫激起了一圈圈悸动的涟漪,眼前的少女不过才十七八岁,可她的心思却已如此玲珑剔透,他尚未开口,她已明白了他所有的心思,感谢上天,竟能让这奇女子来到他的身边,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感动间,胤祥搁下手中的茶盏握住她置于他眉间的柔夷将她带进怀中,唇抵着她的耳际,鼻端轻嗅着她发间飘来的阵阵淡香,口中喃喃自语,“还好有你……”
穆瑾臻顺从地靠入胤祥怀中,她闭上双眸,任由十三阿哥强势的男性气息将她紧密包围,伸手环抱住他的腰,穆瑾臻想籍此将自己那一点点微薄的暖意传递给他。
她侧过脸挨着胤祥坚实宽广的胸膛,耳边传来了他平缓有力的心跳声,满腹的哀愁不知不觉竟化为一缕叹息溢出唇角,她知道胤祥将要面临的局面,所以才会这如此心疼他,因为她明白,让一个踌躇满志,拥有满腔热血的男儿被圈在一方狭小挤逼的住所磨尽他人生中最辉煌的岁月的确太过残忍,可她无力改变历史,更无权阻止日后他被康熙圈禁的命运,但她却甘愿为他幻化为一颗掀开暗夜的启明星,陪在他身边替他照亮通往光明的道路,她不求别的,只求能替他分担掉些许内心的苦楚,即便两年也好,十年也罢,她都心甘情愿伴其左右!不离不弃,只因为爱!
享受着臂弯中的人儿柔柔依偎着他的幸福感,胤祥耍赖般地将脸滑入她的颈窝柔声道,“臻儿,同你说件事。”
“嗯,什么?”颈边温热麻痒的感觉让她忙嬉笑着想要躲开,可十三阿哥的头就像灌了铅般沉沉地压住她的肩头,任她无论怎么使力都不能将他推开分毫,无奈只得由他这么靠着。
“等过几日皇阿玛的心绪好一些了,我便去向他老人家请旨要了你去,虽说着名分暂无着落,但我也绝不会委屈了你!”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如何他都会护她周全,倾尽所有地宠着她,爱着她。“你意下如何?”胤祥说得万分坚决,容不得一丝迟疑。
瑾臻听罢自十三阿哥怀中满脸错愕地抬起头,目光恰巧撞上了一对黢黑深邃的眸子,那明亮的瞳孔深处跳动的火光让瑾臻本能地侧过脸逃开这份炙人的灼热,满腹思绪顺着胸口突突狂跳的心纷纷漫过脑海,拒绝的话冲口而出,“这件事情,请爷往后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要再提?”胤祥低头深深凝视着她,四平八稳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为什么?因为爱!名分二字,对于古代女人而言重于生命,可对她这个从小接受传统教育的现代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可她在心中也早已立下过誓言,不论胤祥是如今这个桀骜不驯、狂放不羁的十三阿哥,抑或是被圈禁于羊房夹道受尽凄苦、沧海遗珠的皇十三子,甚至是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和硕怡亲王,她都会用整个生命去爱他,绝不会存有半点非分之想!
可若往后她真成了十三爷的身边人,姑且不论十三福晋会作何感想,就是朝中上上下下,因着前几年胤祥跟着四贝勒追缴国库欠银时得罪过的官员便不下数百,倘若这些人有意勾结挟私报复成心整垮胤祥,那这件事便正巧授人以柄,一个皇子,竟收了贪官的女儿在身旁,往轻了说是胤祥轻狂恣雎,视祖宗家法于不顾,往重了说,那这罪名可就大了,什么姑息养奸、意图谋反,什么毒舌的瞎话他们编排不出来?
到那时,即便万岁爷有心保全,可江山为重君为轻,为了江山社稷,康熙定会丢卒保车,以牺牲自己的儿子来保全朝局稳定,与其用光鲜亮丽的主子身份为他招来不必要的祸端,不如就这样守在十三爷身边一辈子当个卑微无名的使唤丫头,好歹也算是圆了她想留在他身边的念想了吧!何况在这人言可畏危机四伏的帝王之家待了这么久,她早已参透了其中的生存之道,除了韬光养晦不露圭角外,她更应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以防走错一步,满盘皆殇。
刻意忽略胸口不断凝聚的失落感,穆瑾臻幽幽地再度开口,“以奴婢现在的身份,就是想给爷当个使女都已是极大的造化了,岂敢贪图旁的?”深吸口气试图掩盖言语间的哽咽,空灵的嗓音在这短暂的停顿里听了让人尤为揪心,胤祥没有接话,只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更何况,奴婢是明禄的女儿,哪有皇子迎娶罪臣之女的道理?奴婢本就是带罪之身,能够得蒙爷的体恤已是极大的恩宠,现如今,奴婢不求名分,但求能留在爷的府上伺候您和福晋一辈子,那便是圆了奴婢最大的心愿了。”
微微泛红的眼眶里似有盈盈波光流动,仿佛只要她一个眨眼,泪珠子便会沿颊滚落,让人好不心疼。
胤祥耐心地听她说完后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她心里在想什么难道还能瞒过他去?为了保全他不被群臣借机打击,她甚至可以连女人视若生命的名分都可以不要,真叫他既心疼又难过。忍不住抬手将她颊边散乱的发丝别回耳后,满心的感动凝聚成一连串温柔的低语在瑾臻耳畔回荡,“收了你在身旁,不为旁的,只想让你名正言顺地跟着我,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女儿,也不在乎你是否为带罪之身,我只知道你是我胤祥心爱的女人!是我愿意用尽一生去呵护疼宠的女人!你明白吗?”
“可是……”
“我自然明白你担的哪门子心。”胤祥摇头打断了瑾臻的话语抬手扳高她的下巴低头以灼热真切的目光摄住她那对含情美目,暗如子夜般的漆黑眸心内跳动着两团熊熊烈火,“臻儿,我老十三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替朝廷办差如此,对待儿女私情亦如此,是,明禄有罪,可这与他女儿又有何干?难道老子想和自个儿心爱的女人在一块儿,还得让那起子狗奴才点头不成?倘若他们预备以此为由惩治于我,那就随他们去,老子不在乎!即便闹到皇阿玛那儿,我也没什么说不清的!何况我老十三若是连自个儿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还能算是个男人吗?你什么也不用想,一切有我,你只管安安心心等着那一日便成,明白么?”
胤祥低沉清亮的嗓音响彻整个偏厅,刚毅俊挺的五官间浸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意呈现在瑾臻面前,他感觉自己从未像今儿这般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女人的承诺。
满腔的情愫随着十三阿哥字字真切的话语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胸腔,眼眶一热,她本能地靠向胤祥怀中紧紧抱住他,鼻端缠绕的迷人沉香渐渐安抚了她狂乱的心,轻扯嘴角,动情的话语冲口而出,“奴婢一切听从爷的安排。”
罢了!有这样一个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男人在身旁,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况且日后雍正登基,他今日所受之苦都将被掩埋在怡亲王的尊容之下,只要有这层期盼,她便有信心伴他渡过所有难关。
终于得到了她的亲口应允,胤祥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呼了口气,谁曾想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十三竟会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被她搅得五迷三道的,难怪佛家早已有云:一物降一物,真叫一点儿没错。轻轻将瑾臻推开一点距离,胤祥俯身轻巧地摄获了她柔软娇嫩的唇,灵动的舌沿着她微启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滑入她口中细细品尝她的芬芳,温柔却又强悍地索取她的甜美,吞下她嘴角溢出的声声叹息。
闭上双眸软软地将身子靠向胤祥,穆瑾臻仰头略带羞涩地回应着他的索取,两团红晕飞上双颊。从今往后,她的心,再不属于自己,她的魂,再不受她控制,她的爱,再无可能保留,所有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都已完完全全交给了那个名叫爱新觉罗?胤祥的男人!
先前在废黜皇太子胤礽及十八阿哥胤衸夭折的双重打击下,康熙皇帝已是病倒,休朝数日后,大病初愈的他又意外地面临了皇八子等一干八爷党强烈的夺嫡之心,从而使得这位早已年过半百的老皇帝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再度病倒,好在经过太医院一众医正医官精心诊治调理,康熙的身子骨已开始慢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