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生平最痛恨的便是大臣们背地里结党营私,阿哥结交众臣,如今这两样皆与胤禩有关,着实令他心痛,深吸口气以缓心口的悲愤,康熙接着道,“朕废了胤礽只短短数月,你便暗中煽动大臣们保举你为新太子,还弄了个什么妖道危言耸听,难道你就这般急不可耐地想要登上太子之位吗!”
说到后来,康熙已近咆哮,他言辞犀利语气冰冷,完全不让八阿哥有一丝辩驳的机会,胤禩几次张嘴无奈喉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苍白的嘴唇不住哆嗦。见他如此,康熙更是怒火横生,他扬声吼道,“张廷玉!”
“臣在。”上书房大臣张廷玉起身侧跨一步跪地听命,在这次保举新太子一事中,他是少数几位没有参与联名举荐八阿哥的大臣之一。
“拟旨,妖道张明德擅自结交皇子,言语狂悖,造谣生事,惑乱朝纲,罪极可恶,着即刻予以凌迟处死,行刑之时一干与此相关联者俱往视之,若有称病不往者,一并处死!”张廷玉站立一旁洋洋洒洒拟完圣旨,刚欲搁笔,康熙的一句“张廷玉,再拟一道旨”让他迅疾援笔濡墨悬案于空,等待康熙宣旨,“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妄揣圣意,不遵朕训擅交皇子群臣,聚众列名保举所谓新太子,朕实难容忍,着免去其首辅议政大臣及内阁大学士之职,官降二品,但念其为孝康章皇后幼弟,贵为国舅,又有屡次军功在身且侍奉两朝忠心可鉴,故仍留其于上书房行走。另调上书房大臣张廷玉着升其位,晋内阁大学士,居议政大臣之首,赏一品顶戴,于上书房行走。”
张廷玉倒抽了一口冷气,握笔的手不禁一抖,在此刻这般非常时期,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受此皇恩的,搁下毛笔刚想婉拒,却见康熙正满眼凛然地盯着自己,冰冷乌亮的眸子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被这灼灼的目光生生逼回肚中,他暗透了一口气,旋即轻甩马蹄袖,单手一撂下摆于佟国维身旁跪地谢恩。
康熙微一颔首,那对深如古井般的黑眸缓缓移向右侧,眼波流转之时寒意逐渐浸透眸心,待他的视线移至八阿哥身上时,眸中仅存的一丝暖意也消融殆尽,扯开纤薄的唇角,康熙凛然道:“来人!”
“在!”
“皇八子胤禩,屡结人心,此人之险,百倍于二阿哥也!着革其贝勒为闲散宗室,即刻锁拿交议政处审理!”
“嗻!”两个身着黄马褂的内廷侍卫一左一右站立于八阿哥身后,因顾忌着他阿哥的身份不敢动手,只是微微躬身静候。
胤禩只觉头顶猛然一记闷雷炸响,震得他脑袋嗡嗡直叫,他听到了皇阿玛所说的一切,却又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他茫然地抬眼目视康熙,可那对与皇父如出一辙的黑眸竟毫无焦距。
“八爷……您……”身后的侍卫终究还是耐不住出了声,胤禩方才猛然惊醒,他张了张嘴想要领罪谢恩,可话到嘴边却又幻化成为一缕悲叹,他只得伏地漠然磕头,唇角沁出一丝苦笑,真真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到头来,一切皆空。
就在胤禩刚要起身随着侍卫一同离去之时,始终跪在后侧不发一言的十四阿哥胤祯直起身子一声怒喝,“且慢!”两个侍卫同时一惊,双双被这阵浑厚低沉的嗓音震慑住,“皇阿玛,且容儿臣替八哥说句公道话!”
虽说康熙深知胤祯素来与胤禩亲密,可他还是万万没有料到胤祯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冲出来替胤禩说话,他挑眉微眯双眼上下打量着他,神色复杂,“若你是要让朕收回成命,那朕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儿臣不敢!儿臣即便再愚钝,也深知君无戏言的道理,可皇阿玛既锁了八哥削了他的爵,那便是八哥犯了重罪,可儿臣不明白,八哥究竟所犯何罪?难道就因着群臣举荐了八哥吗?”十四阿哥言辞咄咄,他虽屈膝跪地,可挺直的背脊将他本就修长挺拔的身姿烘托得越发伟岸俊逸,对于自周身投射而来的惊恐目光,胤祯更是毫不在意,只管对着康熙继续高声道,“可是皇阿玛,您不要忘了,择立新太子之事是您下的旨意,朝中文武百官也只是依旨办事罢了,何况八哥素来亲厚,百官举荐八哥也在情理之中,若皇阿玛非要说八哥有罪,那依儿臣看,八哥所犯之罪怕只有一条,那就是八哥并非您心目中的太子人选!那么儿臣斗胆问一句,在咱们这些个兄弟中间,除了八哥,谁还有资格成为太子?莫非……莫非……”胤祯突地收住了话头,片刻后,似是豁出去般,他猛然仰头直视康熙,目光灼灼中透着誓死般的决绝,“莫非您心中还惦记着那个开缺太子吗?”
“十四弟!”
“混账!”八阿哥的惊呼还未结束,康熙震怒的闷喊已响彻整个金銮殿,他一个跨步冲到十四阿哥跟前俯身一脸不可置信地怒瞪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犹如打翻了颜料瓶子,“你说什么?适才的话,你敢对朕再说一遍试试!”大殿内,除了十四阿哥,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人人心里跟那明镜儿似的,今儿要出事。
“说就说!皇阿玛若不是心里惦记着二哥,那群臣举荐八哥之事何以就惹恼了您?为了打击八哥,您故意扯上张明德,可他说八哥‘洪福齐天、福祉无穷,今日之尊断不及往后万分之一,日后必将大贵’这句话有什么错?”
十四阿哥毫不畏惧地昂头迎向康熙阴鸷的目光愤然道,“八哥作为皇阿玛的儿子,自然天生洪福齐天;年少时便已授贝勒爵,实乃福祉无穷;皇阿玛每回交办的差事八哥都办得妥妥帖帖、滴水不漏,如此才干,日后必能得以重用,儿臣在这儿斗胆说一句,若是八哥日后不能封得亲王,天理难容,既是受封了亲王爵位,那今日之尊自然断不能及往后万分之一,又有何不对?又何来的妖言惑众?即便这是妖言,可那也非八哥所言,前儿十哥也已说明,张明德是他请了来的,与八哥无关,更何况八哥早前在府中便已将张明德拿下,您这会子又降罪于八哥,着实难以服众!皇阿玛……”
“十四弟!你不要再说了!如此当众顶撞皇阿玛成何体统?还不快求皇阿玛恕罪!”八阿哥突然出声截断了十四阿哥的话头,此时的他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张原本优雅俊美的脸庞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淡然,他心下暗自叫苦不迭,他当然明白十四弟是真心为他鸣不平,可这个十四弟,勇猛有余却智谋不足,做事向来只图一时痛快,这会子他是逞了口舌之快,但日后他们又该如何收场?暂且不说旁的,就今日他大闹朝堂之事也定会让皇阿玛认定是受他这个八哥唆使,这岂不平白又为他多添了一条罪名不是?
“八哥!你怕什么!皇阿玛冤了你,做兄弟的看不过眼,必要为你讨回公道!”十四阿哥并不理会八阿哥的劝阻,只是一味地以激烈的言语冲撞康熙,“皇阿玛,您这般对待八哥,儿臣不依!今儿个儿臣就是死,也定要为八哥讨个明白话!”
“够了十四弟!”九阿哥胤禟再也忍不住出言呵斥,老十四这般口不择言定会惹出大乱子,“你以为这是在帮八哥吗?你如此咆哮朝廷惹怒皇阿玛,只会害了八哥!”九阿哥死命地扯住十四阿哥的袖口示意他适可而止,又抬眼偷瞄康熙,心顿时一沉,若老十四再不知收敛,今日被责罚的怕不止八哥一人了。
“九哥!怎么连你也这般瞻前顾后的?”十四阿哥怒瞪着九阿哥,抬手便恨恨地将袖口自九阿哥手中抽离。九阿哥心中暗觉不妙,老十四这个二五眼阿哥今儿不知为何竟是谁的劝都不听,一心只想着法儿的跟皇阿玛作对,再瞧皇阿玛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样儿,想必今儿老十四非得捅出大篓子不可!
九阿哥正急得一脑门子汗,还未及想出对策,就听得十四阿哥对着康熙又是一阵叫嚣,“皇阿玛,您说八哥一心想要登上太子之位,可儿臣自幼跟着八哥,深谙八哥之品性,甚知他绝无此心,儿臣等愿以死保之!”说完,十四阿哥当场一个响头叩地,铛地一声响彻整个大殿,听得人心里直发慌。
“你个混账东西!简直反了天了!你这般急赤白脸地替胤禩说话,便是指望着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基能封你个亲王么?你看似一心为了胤禩,又是极有义气,可落在朕的眼里都是梁山泊义气!”本就憋了一肚子怒火无从发泄的康熙怎耐得住十四阿哥这般喋喋不休的控诉?更要命的是这逆子的话竟然句句击中要害。此时的康熙已被彻底激怒,裹在龙袍下的身子止不住地簌簌颤抖,若说适才他还有几分忍耐的话,这会子也全都消失殆尽,电光火石间,康熙已在瞬间劈手夺下了近旁侍卫的贴身佩刀不顾一切地冲向十四阿哥,“你不是说你愿以死来保胤禩吗?很好!你若要死,如今就死!”康熙震怒的闷喊还未结束,锋利的刀尖闪着冰冷的寒光已是直逼胤祯的胸口。
“十四弟小心——”
十阿哥与十三阿哥同时惊呼出声,向来不合的两人这回倒是默契十足,就见十三阿哥一个跨步挡在十四阿哥身前将他推倒在地,十阿哥顺势扑在他身上死命地压住他,向来敦厚善良的五阿哥胤祺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是跪在地上拼尽全力抱住康熙的腿,口中哽咽地为十四阿哥求情,其余如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等皇子外加那些个方才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的百官众臣也都蜂拥而上,求情的求情,劝解的劝解,夺刀的夺刀,一时间,整个乾清宫竟被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庄严与肃穆。
一番折腾大闹过后,悲愤交加的康熙便再无多余的气力,他只命人将十四阿哥逐出去责打二十板后便拂袖离去,那瘦弱的身影带着几分狼狈的踉跄消失在了角门处,徒留一地的凄凉令人叹息。
这场因保举新太子而引发的闹剧便在八阿哥被锁拿、十四阿哥被廷杖后悄然落下帷幕,可另一波更大的风暴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