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在现代,她也并不是什么好学生,在学校更是没少挨老师的训,但像今天这样罚跪挨骂的,她就是连做个噩梦都不会遇到啊!迅速逼退眼眶内逐渐凝聚的热气,现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反正她也不属于这个时代,倒不如权当此刻只是一场梦吧!
深吸口气调整好情绪,穆瑾臻这才抬眼悄悄打量起周围的景象,姑姑连珠炮似的训话在她的耳边瞬间如同一阵清风,飘然过耳。她转动着一对浅棕色的明眸悄悄抬眼打量着周围的景象,空旷凄凉的院落抖落了一地的幽静,片片泛黄的落叶裹着冬日里刺骨的寒冷跌落在这高低不平的坑崎地面,激起了微弱的沙沙声,穆瑾臻的心顿时一沉,瞧这一派清冷的光景,八成是下人们的居所吧!沿着老宫女宽厚的肩膀往上瞄,覆盖在她身后的矮平宅子上方的正中央挂着一块破旧不堪的匾额,斑驳绰绰间隐约可见三个大字“辛者库”。
仿佛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皆被抽走一般,穆瑾臻只觉双膝无力,尽管她正中规中矩地跪在姑姑面前甘心挨骂,可她现在真恨不得一下子坐地上捂着耳朵让这老女人别再对她嚷嚷了!
搞什么嘛!在现代,她虽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好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不要说日常家务,就是连要喝个茶到个水什么的都不用自己亲自出手,现在倒好,孤身一人穿越来到清朝,本想着当回格格过把公主瘾,可谁知格格主子没当成,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使唤丫头,可即使是个丫鬟也分尊卑呀,就看这《红楼梦》里的袭人、平儿,那身份,岂是那些个粗使丫头可以相提并论的?可她穆瑾臻倒好,哪个主子那儿不能去,偏被这老女人生拉硬拽来这辛者库当妇差,最终沦落为无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使唤丫头,这乾清宫一跤跌得,那叫一个代价大呀!
“死丫头!跟你说话听见没有!为什么不回话?”见瑾臻满脸如踏太虚幻境般神游的模样,老宫女顿时怒火中烧,她抬手就朝着瑾臻的太阳穴用力一戳,眼角清晰的鱼尾纹因她咬牙切齿的狰狞嘴脸越发深刻起来,“伊尔根觉罗。瑾臻!我警告你!我可不管你前儿个是哪家的小姐,哪一旗的主子,更不知道两江总督是个什么大官,如今你既到了我这辛者库,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娘娘主子的春秋美梦!要不然,可有你好受的!”说完,她还不忘在瑾臻的脑门补上一掌以示她话中的坚定,那副不依不饶,仗势欺人的样子让人不禁心生厌恶。
老宫女粗暴的举动赫然拉回了穆瑾臻已然飘渺的思绪,头晕眼花间,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词语,什么主子,娘娘,还有什么……总督?这又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位凶悍的姑姑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那么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现在这个所谓的自己在成为宫女之前应该有着另外的身份,而这个身份貌似还挺尊贵,况且,听这位姑姑适才的叫唤,她好像姓”伊尔根觉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满人中的大姓几乎遍布了整个满八旗,上三旗下五旗内几乎都有人隶属此姓,另尤以镶黄旗居多,这闹不好自己还是个旗人呢!可一个旗人,又非包衣,好端端的干嘛发配到了辛者库?这不明摆着遭了劫难了嘛!倘若果真如此,那么这片是非之地更是不宜久留,她得尽快想办法全身而退才是,不然被人当成使唤丫头事小,小命呜呼哀哉可就不好玩了。
“叫你回话!听到没有!”见瑾臻仍然没有任何回应,老宫女气得抬手便预备朝她脸上挥去,现在这世道可了不得了,连个新来的宫女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那往后还了得?今儿她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不可!
回话?回什么话?穆瑾臻疑惑地抬起头,视线却恰巧接触到姑姑高高举起的手掌,正来势汹汹地往她眼前逼近,她倒吸一口冷气,惨了!刚才这姑姑对她说了什么她可是一句没听见啊!早就知道这宫里规矩大,做下人的哪怕只是说错一句话,被处死都是天经地义,更遑论她竟在挨骂的时候走神呢?看来这一巴掌她是逃不掉的了……
深吸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穆瑾臻索性紧闭双眸预备挨姑姑这一打,这一巴掌下来,估计她的脸非得肿上十天半个月不可。没想到刚来清朝头一天便被这封建社会的剥削体制来了个下马威,倘若她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现代,那么只有夹着尾巴做人方可安然度日,尤其是她爱走神的毛病更是得改,不然她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在这儿折腾的,只是现在,她只求姑姑下手别太狠才好……
“这位姑姑,我记得前儿德妃娘娘差人让你晌午去她那儿取换洗的衣裳,瞧这会子日上三竿的,怕是时候不早了吧!”
浑厚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男性嗓音突兀地窜进空气中,霎时将四周暴戾的氛围掀起了一阵不明所以的未知狂澜,老宫女见有人竟敢妨碍她管教下人,即刻满脸愤恨的转过头,可当她的视线一接触到来人后,原本一张气势汹汹的脸庞顿时变了颜色,刚想骂人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止不住颤抖的双唇血色尽失,高高扬起的右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忘了放下。
脸颊上预期的灼痛并未到来,穆瑾臻微微睁开双眼疑惑地朝着声音的来源偷瞄过去,隔着细密纤长的睫毛,她望见离她们不远处,有一名身着藏青色朝服,脚踏黑色皂靴,颈挂朝珠,肩衬石青色披领衬同色系马蹄形袖口,袍服前后绣五爪金龙各一只的年轻男子正气定神闲地望着她们,虽他顶上戴着冬天特质的黑狐皮朝冠,上仰的檐边却丝毫压不住他眉宇间透出的那股子桀骜难驯的狂野和狂放不羁的随性,只见他眉梢带笑,挺直的鼻梁下纤薄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衬得那对深不可测的漆黑眸子熠熠生辉,他虽然在笑,可自他周身散发的威严与压迫感却令人难以忽略。
此人绝非泛泛之辈!穆瑾臻心中警铃大作,暂且不说他如此华贵隆重的服饰朝冠,光瞧他那副与生俱来的尊贵之势和王者风范便知他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一股子好奇幡然涌上心头,这人到底是谁?
“奴婢董氏给十三爷请安,爷吉祥。”董姑姑突然如梦初醒般一个转身扑通一声屈膝跪地,动作流畅,毫不含糊,“奴婢着实该死,误了德妃娘娘的差事,奴婢这就去给娘娘请罪。”大事不妙!这位侠肝义胆的十三爷没事怎就跑辛者库来了?八成她适才责罚瑾臻的一幕全落入他眼中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董姑姑心虚地将头越发埋入两手之间做叩首状,一心只求眼前这位爷能看在她即将给德主子办差的份上早早赦她离去。
穆瑾臻一脸不可置信地瞪视着这位福地请罪的老宫女,这个前一秒还对她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董姑姑这会子竟是那般低声下气奴颜婢膝地求主子饶恕,这是要在宫里修炼多少个春秋才能攀登的高度啊!看来这辈子她穆瑾臻做宫女注定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低下头在心里独自摇头叹气一番,只要一想到自己今后也得像董姑姑那样卑躬屈节见风使舵地过日子,她浑身上下所有的寒毛即刻全数站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视线木然地描绘着董姑姑略显臃肿的身子,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未来的自己,霎时,她如遭电击般迅速撇开头,视线却在这时意外撞上了一双灼热专注的漆黑深瞳。
她心里一怔,灵魂深处似有一根沉睡许久的琴弦被轻易触动,止不住颤抖的嗡嗡余音在她耳边缭绕回响,那对似曾相识的黢黑瞳仁犹如两颗猛然掷入湖面的黑曜石,轻易搅乱了她一池宁静淡雅的心湖,圈圈涟漪不受控制地诉说着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蠢蠢悸动,她就这样静静地回视着他,梦幻和现实的界限渐渐晕染模糊,再难分清是梦是真。
这个男人……尽管思绪已然飘渺,可头脑却还在本能地加速运转,如果她没有听错,刚才董姑姑尊称他为“十三爷”,在大清朝,能被人们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十三爷”的,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个人!再次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眼神所到之处这才留意到他袍服朝官间泄露的细枝末节所表达的尊贵,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那个后来被雍正皇帝赐谥“忠敬诚直勤慎廉明”的侠王,康熙皇帝第十三子——爱新觉罗。胤祥!
原来,她竟穿越到了康熙年间啊!感慨间,她再度以眼神细细描摹着十三阿哥刚毅俊帅的脸庞和硬朗挺拔的身姿,看来这位十三爷的俊美着实名不虚传,原本只在网上看到过他的宫廷画像,今日一见竟发现他的俊帅绝非油彩画笔所能囊括,再加上他眼角眉梢不时抖落的侠气与正义,整个人更是透着一股子义薄云天的侠义豪情。
真不敢相信,自己何其有幸竟能亲眼目睹一代侠王的真实尊容,如果她所料不错,瞧十三阿哥此刻满脸意气风发,闲散中又带着点儿难以驯服的野劲儿,八成这现如今太子爷还稳坐泰山呢吧!
一想到今后胤祥会因为废太子事件而遭受牵连,穆瑾臻原本神采飞扬的眸子即刻黯然失色,想象着他被圈禁时的模样,不舍之情竟犹如一柄尖锐的利剑狠狠刺入她的心间,尖锐的锥心之痛在刹那间将她坚韧的意志力吞噬殆尽,胸腔内的空气也被一点一滴悉数耗尽,她本能地抬手揪紧自己胸前的衣料,等待这阵难耐的痛楚慢慢弥散。
“十三爷……”董姑姑怯生生的叫唤带着七分惧怕三分试探突兀地窜入空中,适时在胤祥与瑾臻之间筑起了一面无形的高墙,生生隔断了现实与梦境的错综交融,穆瑾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慌忙将紧盯着胤祥的视线迅速移开,可眼前那对盈满探究的深邃眸子和饶富兴味的纤薄嘴角却深深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