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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布局 (2)

夜,静谧如水,天已微凉,偶尔听闻秋蝉唧唧,只觉恬淡怡人满心安宁,远处传来沉闷的打更声,仔细听来一慢三快,竟已是四更天了,此番丑时刚过,可刑部大牢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因着深夜,整条甬道既黑且深,阴冷的寒气夹杂着难闻的霉腐气味迎面扑来,四周静得悄无响动,忽见远处隐隐一束暖光乍现,两条黑影一前一后顺着冰冷的石阶徐徐逼近,一团微弱的亮光吞吐着一方簇新月白袍角迤逦而行,腰间玉佩鞘刀叮铛脆响不绝于耳,待得近了,方见后方那名着月白长袍的男子竟是鹰眉朗目面容俊朗,隔着朦胧的光线,他薄唇紧抿,神情傲然,绫罗绸缎与温润美玉衬得他挺拔颀长的身形越发器宇不凡,足下一双油亮的鹿皮靴子掷地铿锵有声,但瞧他腰系一条黄带子,分明是哪位皇嗣。

“赶紧告诉那官媒婆,吩咐她这会子便往西边的牢门口守着!快去!”行径转角处,走在稍前的男子随意拉过一旁的衙役厉声吩咐,一身牢头官服这才显示了他的身份,见适才那衙役已是连奔带跑往西边而去,他这才又恬着脸哈着腰侧转过头满脸堆笑道,“十三爷,您请这边走——小心地下!”牢头高举手中的西瓜灯替胤祥照着路,腰却是弯得比先头更低了,灯光忽明忽暗地照上了他那张三角鼠脸,徒生一丝诡异之感,加之他不时龇牙谄笑,直弄得胤祥浑身不自在,可那牢头却是浑然未觉,只顾口中喋喋不休地说道,“十三爷,那婆娘何德何能,都过了这么些年,您竟然还能记着她,可算是抬举那婆娘了的。”

胤祥的嘴角不悦地往下一沉,他微蹙剑眉,黢黑的眼眸轻微一扫,牢头霎时泠泠一个冷颤窜过全身,腰更是又自埋了一分,胤祥瞧他这般窝囊,一股厌恶直冲胸口,他也再懒得同这奴才计较,遂缓缓开口问道,“这几年,她还是同原先一样么?”

“回十三爷,还真给您说中了,那婆……”见胤祥的眼风不着痕迹地再度朝他扫来,牢头微一瑟缩,紧赶着改口继续道,“她同刚来时一个样,仍是这般疯癫,每日尽吵嚷着要上菜市口,尤其到了夜里,直吵得人不得安生,几个离她稍近些的女犯个个苦不堪言,无奈之下,这才将她一人单独挪至西边牢房,知道她的人都说,她这里,怕是有病了。这颜庆虞,若是得知自个儿的小妾竟藏着这等毛病,真不知作何感想。”牢头一边说,一边将食指比向自个儿的太阳穴,示意那张氏精神欠妥。

胤祥只是安静的听着而并未接话,他剑眉微蹙,修长的指尖轻抵下颌,沉吟间,面前又是一个转角,未得前行数步,一串女子尖锐的哭喊几欲刺破耳膜,他微挑双眉将目光移向身前的牢头,微弱的晕黄洒入他黑沉沉的眸心,即刻泛起了粼粼波光,那牢头自是极精明的一个人,他适时回过头来会意地点点头,待得末节一处转角过后,他方带着胤祥停在了最幽暗的深处,甫一站定,不知打哪窜出的冷风教人止不住一阵瑟缩。

但瞧这牢房门口,一个看着不过四十上下的官媒婆已是守候多时,见胤祥迤逦而来,她忙不迭跪地行礼,口中万福金安不离嘴,胤祥向来甚是厌烦这些个繁文缛节,他略显烦躁地摆摆手,湛黑的瞳仁悄然一转,视线已然顺着粗壮的隔断瞧见一个女子正背对着门口面墙而坐,沾着枯黄稻草的乱发了无生气地散在肩头,脏皱的囚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细瘦的双肩频频抽搐,她许是先前喊乏了,这会子正独自朝墙喃喃念叨着什么,因声如蚊呐,只教人听不真切。

见胤祥蹙眉直盯着里面瞧,那官媒婆心下不禁打了个突,她兀自料定这位爷定是嫌张氏让他受了怠慢,因而当下便拔高嗓门朝着张氏怒骂,“你这贱婆娘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平日里疯癫倒也罢了,这会子见了十三爷,还不快滚过来请安!”

怎知张氏依旧纹丝不动恍若未闻,这些个牢内看管,虽是耀武扬威惯了的,可在张氏面前,又全都是束手无策,只当她是个疯婆子自个儿在那儿瞎胡闹罢了!可今日却不同以往,此番当着皇子的面,那官媒婆自是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刚欲发作,怎知胤祥已是将手一挥偏头示意她将门打开。

只听得吱呀一声过后,胤祥已然跨入牢内,他稍稍偏头眼风一扫,侍立身后的牢头自然会意,他连忙招呼官媒婆先行离开,自个儿则亲自去大门那头把守着。虽说这大半夜的,哪还会有什么人往刑部大牢里跑,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仔细为妙,不然哪天就是掉了脑袋,死了也不知找谁抵命。

西边牢房里只剩下了胤祥与张氏两人,他一步一步迈向墙角,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鹿皮短靴踩上枯草沙沙作响,恍若啜泣。待得两人间只差半步之遥,胤祥方才止住脚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张氏,眼里跳跃着复杂难懂的光芒,他用一双乌沉黢黑的瞳仁不住打量张氏,这回离得近了,方才第一次彻彻底底瞧清了她的容貌。

她还是同三年前一样,脸色苍白憔悴不堪,颧骨似比那日初见更为高耸,如此一来便越发显得她眼睛出奇地大,只可惜那双本该美丽清澈的眼眸却是涣散的毫无一丝焦距,她眼窝凹陷双目微凸,喃喃自语间,尖瘦的下巴轮廓虽是鲜明突兀,却依旧隐约残留着曾经姣好的下颌弧度,想来彼时,这张氏定是极美的一个人儿,只叹世事无常,命运多舛,在宿命跟前,人皆渺小。

张氏冷不防见一男子站得离她这样近,只惊得转头下死命地瞪着他,待得瞧清他的面容,似是微微一怔,随后两片干燥开裂的双唇迅速掀动颤抖,沙哑的嗓音已然抖落,“你是什么人?是要带我上刑场的刽子手么?”才说了这两句,她忽又仰头哈哈大笑,瞧那神情,竟好似真如牢头所说,精神欠妥。

只是胤祥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他面容淡然地任由张氏狂笑不止,片刻后,他轻扯嘴角,薄唇掀动间已然开口叫了她一声“四太太”后方才道,“这么些年来,你装疯卖傻的,也该到头了吧!”这样一把平缓低沉的男性嗓音混入这片女子狷狂的笑声后,竟是轻而易举地将那可怖的声音截断,张氏闻听此言身子明显一震,空泛无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诧,胤祥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他自是眼尖地捕捉到了她极力压抑的骇然,可他却是稳住心神暂且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又是一句,“何况你就是要怪,也该怪我九哥才是。”

闻听此言,张氏果然安静了下来,她仰头瞪视着胤祥,满面的泪痕甚是狼狈,“你究竟是谁?”见胤祥只是但笑不语,张氏顿觉面前这张隐没在暗淡飘摇光影里的脸庞甚是熟悉,尤其是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更是犹如一根尖锐的针,直往她心底最脆弱的深处刺去,没顶而至的疼痛让她幡然醒悟,“是你!”张氏冲口而出,她伸手掩口,全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她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这个害他家破人亡,让她恨了整整三年的男人,竟然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她跟前,只可惜,她的双腿竟绵软地一丝气力也无,这会子莫说是与他拼命了,就是连站立起身的能耐都没有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