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寂静中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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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记事(1)

1987-1991年

一位学生冒着大雨开拖拉机来到偏远的乡下中学,叫老师去他家,想表示表示他的谢意。看到那个学生和听到他考上大学的消息,老师们都相视而笑。

于是班主任就谈到学生的学习情况。他说:“现在有些学生‘小气’,害怕别人比自己强,这种情况不能发展下去。学生之间应该互帮互学,努力向上。”

回到家里,听说老驴卖了。我一听,便想起了驴娃子,它是老驴生下的,才三个多月。但是,由于天旱,草食很少,老驴也很老了,所以卖掉了。我来到牲口圈,驴娃子正站在门前,“噢噢”地叫个不停,我把手伸进去,抚摸着它的头。它用嘴“亲”着我的手,温温热热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轻轻地说:“驴娃子,饶恕我们吧。”

从学校走进村庄发现,各家不是挖土豆就是铲菜。到家中,问妈妈,说:“天冻了。”我和姐姐挖土豆时,发现土豆豌简直变成了水。拣土豆豌时,一会儿,手就成了泥水手。菜地里的菜也冻可怜了。大人说,赶紧铲,如果明天还冻,那就坏了。返校时,爸爸说:“要好好学,功夫是没有白下的。”妈妈更忙个不停,为我补鞋,找衣服,装土豆,做这弄那,看着看着,我眼里含满了泪。

班里有一个同学很顽皮,经常在教室里吵闹,弄得大家都讨厌他。大家给他起了个“捣蛋”的绰号,他也不在乎。我对他劝说了有几百次,可他嘴里答应,行动起来还是原样。下午放学时,我对他说:“再不要闹了。”他说:“我从明天起再不坏了。”我说:“你又是开玩笑。”他说:“一定!一定!”并把“明天起不再坏!”几个字用土坷垃写在我跟前的墙壁上。我希望他明天能够做到。

妈妈叫我到树园子扫树叶。在我扫的同时,好几个人也在扫。今年大旱,秋草不好,树叶也就显得特别珍贵了,多扫些也好喂羊。

中午饮牛时,碰见队里一个小伙,戴着口罩,也赶着牛,我便问:“你几时回来”。他说:“我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他在升高中那一年,不知怎么得了精神病,胡打胡闹,被送到精神病院治了一次,作用不大。今年又被送到精神病院,这回看来,还算有些起色。等我饮牛上来,又碰见他拉着驴,准备去拉草。他说:“你来,我问一道题”。我走到他跟前,他说:“这是初二学的,ax2+bx+c=0的根等于什么?”他用木棍在地上写得还很整齐。对于这道题的解,我还有点印象,便写出答案。

他显出十分悲伤的心情说:“唉,我彻底忘了,我彻底忘了……”

虽然天还飘着雪,吹着寒气,然而,我们看到有草出生,乃是春的生活,春的行动。别人说:“这草芽恐怕经受不住这打击。”我说:“那花草、树木正拼发出强大的生命力,是不怕这打击的。”

今天碰见柴胡,挖了一点。我想,如果每一天放牛时能发现,挖它一点,慢慢地收集起来,晒干,卖上几元钱,以后买几本书或其他东西,也能少花家里的钱。家里的钱,父母挣的太不容易了。

响了雷,只零零星星下了一点雨,这是这个村庄和周边的人都希望的。可能是南边下了大雨,河水暴涨。河边种的粮食和草向水中前进,低的顷刻不见。有的人钻在水里拔高的,割还没淹的。人们快速地挥动着胳膊,挥着镰刀和手,而水在脚跟底下紧紧追着,追上了,人们又跑到前面。事后,人们都怨声怨气起来,说准备割胡麻,但稍有点不黄;有的舍不得给牲口喂一人多高的苏旦草,还在外面寻野草;有的的还在下雨之前撒了化肥。

夜幕已经拉开,我们却正在离村庄十多里的山上装胡麻。一架子车胡麻沉重而又不安稳地向回家的路上开始行进,陡坡上紧张的摩擦,沟底坎坷的跳动。到了还算平坦的路上,已经暮色四合。月光渐渐升高,稍稍照亮了前面的路。摇摇欲睡却不能。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每次返校时,妈妈总是收拾这收拾那,叮嘱这叮嘱那。这次妈妈发现我脚没洗(昨天修渠和今天拉土弄脏的,没顾上洗),就叫我洗。为了不使她费心劳神,就满口答应并洗了,结果袜子又掉进水盆里,妈妈又给我找了一双旧的,是她前几天补的。到城里一看,油又忘了,妈妈又得操心尽快想办法带来。

自行车链子断了几天,准备回家,我推去修。修车子的人还年轻,看上去憨厚老实。他拿了链子,将两个断头一并,锤一打,便好了。我问:“多少钱?”“5毛。”“什么?怎么这么贵,你并没有添东西,就这两下子。”“都是5毛,其他人也一样,你不信问去。”“少了不行吗?”“不行”。我从身上找到了所有的零钱,只有4毛。“不够行吗?”他接了钱数了数,若有所思,然后带着不满意不情愿的口气说:“能行。”两个城里姑娘推车子过来充气,问多少钱,“一角”,那两个姑娘“哟”的一声,没敢再说什么了,交了钱,走了。我睁大了眼睛,问“怎么打气也这么贵?”“物价上涨了,我们只好涨价,原材料也上涨了。”“可……”我没说出口,难道空气也涨价了吗?

碰见村里的一个堂属哥哥,说盐脱销了。他找遍了县城才抢了20斤,原因是没钱了,和他同时抢的一个人是平凉人,抢了60斤,一斤3毛。又碰见姐姐,她称了30斤,再没什么装了,说那个门市部拖拉机刚拉来,给我10元钱,拿上一个塑料袋,给家里称50斤。我快速跑了去,放着的盐还多,人更多,在柜台前拥挤着,吵嚷着。“给我称50斤。”“给我称40斤。”“给我称30斤。”我使劲挤了进去,但插不上手。有的熟人利用关系在柜台里面称,拿走,盐渐渐少了。人们把袋子、提包等一起伸向售货员,接谁的好呢?只好生气地看看,有胳膊长的人占了优先位置,袋子拿走了。“给我把那些抛上,抛上。”完了,我空手而归,不清楚为什么。

为了买一双球鞋,几乎跑遍了县城的大商店和一些小门市部,也找了合我心意的,九块多钱,对我来说,显得很困难。虽然还有九块多钱,但如果一买鞋,以后该怎么办。所以只好两腿沉沉地回来。晚上思考再三,决定买一双便宜的白球鞋。

晚上吃了一顿黑面饭,好像一下子倒退了几年。不吃玉米面、黑面已经几年了,可是近两年,天旱雨少,收成不好,还靠国家供应。供应的多是玉米,多用来做馍馍。这一月供应的正好是黑面,家里平时磨的面也没有这么黑,还混有麸子,做出来的饭有一股酸味,吃起来没味道。

没有下雪,但天翻了脸,四外充满了冷空气的蛮横。手感到冻,脚也感到冻,浑身都感到冻,就连心脏也受到了刺激,收缩。屋里没有火,炕也没有煨,柴火没有,爸爸过些天才能用毛驴车拉来。窗子用布片遮住,门关紧。倒在脸盆里的水,一会儿上面便会覆上一层薄冰,暖水瓶底座上的水滴也结了冰。坐不了一时,腿冷渗渗的,如冰,转到脚面上。被子里也不想进去,早早把被子铺上,想积积温。冻得都不想看书,但由于期中考试,又不得不坚持看看,用笔写写。

早自习后便拿上板凳集合去体育场。今天是逮捕公审大会。城里各学校学生和一些单位的职工拥挤着进入会场。部队、公安、武警、法院、检查院的人很多。坐在那里看不清主席台,还不见犯人押来,不耐烦都嚷嚷。终于几辆公安摩托车和警车开路,四辆大长车缓缓开过,人们都跑到路过去看。我只好踩在板凳上看,前一辆车上只押一个人,中年人,穿着旧蓝大衣,被两个武警夹着,半低着头,前面还有一个牌子,上面写有什么,听说是被枪毙的。第二三四辆车过去没见犯人,只有全服武装的武警,最后一个车前架一挺机枪。听同学说罪犯都在车厢里,看不清。接着县长讲话,我们那边广播正好听不见。接着什么,再由公安局局长宣读逮捕证明。一一宣读,犯人一一从车厢里被揪了出来,绳子绑着,又被武警抽了几下,直痛得仰头咧嘴,十八岁五六个,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听说一个被揪出来还骂人,一直被武警抽绳子,也够他受的。最后宣读判决,车徐徐开走,被枪毙的耷拉着头,之后便是远处一声枪响。

我得到了二等助学金,本来10元,又扣去1元给班里买东西,便剩9元了。我真感谢评助学金的班主任和同学,总算在学习上得到一点资助。中午路过新华书店,又看到几本新书《中学生优秀散文选》《中学生优秀小说选》《新诗的欣赏与写作》。我看了看前两本封面和厚度,没敢问。又看后一本,较薄,封面也没那两种好,便要来看了一下目录和内容,并快速地看了价格:2.2元。好贵啊!我踌躇再三,还是买了。我暗暗发誓要掌握它,花了钱,那就得花在有用之处。

我渴望知识,我希望奉献。但我更渴望和希望有充沛的精力来学习、获取知识。然而不知道是营养不良的关系,还是其他原因,我一天蹦哒不了几下,就觉得困乏。我真羡慕有的同学有使不完的劲。如果他们能把浪费掉的精力给我一点,我将十分感谢他们。

农历15,是农民一致认为的还愿日。昨晚顾上没起面,爸妈就一直记挂。今天馒头蒸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妈妈让我陪爸爸到庙上还愿。我想坚决不去,可那样爸爸妈妈会生大气的,为了避免这个,我只好跟着。爸爸提着馒头、拿着香纸,我两手掏在裤斗里,气哼哼地跟在后面。走到庙前,爸爸开门时说:“面起迟了,来迟了一点。”爸爸点着已经没油的灯,借着灯光,对面有五个牌位,中间是九天圣母之神位,再看不清。爸爸先把馒头献上,左右靠中各六个,还冒热气。然后点香作揖,九天圣母面前插五株,其他四个插三株,后又到外面去插。然后点纸,纸坑里已经满了,让我奠酒,我心不在焉,倒了许多,爸爸也没说什么。稍等,灯快没油了,只好收了馒头,回家。天已经黑了许多,只有白雪还泛着亮光,月亮还没出来。

听说中国有2.22亿个学生和2.22亿文盲对等,成为两个严重的问题。

妈妈让我跟爸爸去卖菜。我心里很不情愿,但又没人去,只好勉强去。到了农贸市场,爸爸去卖羊肉和羊皮去了。我把菠菜放到其他卖菠菜人的旁边。瞧上去,我的菠菜最不起眼。我想,我的菠菜虽不“金玉其外”,但也不“败絮其中”呀!可就是没人买。我也学着叫来几个人,最低价也没人要。别人三毛多、二毛多,我这一毛还没人商量,结果还被人家收了一毛线的税。

到牛奶场取奶。挤奶开始,把一条毛巾弄湿,把牛奶头擦干净,把桶放到奶头下面,然后把奶头边缘用手揉一通,再用手抓住奶头,往下一捋,反复进行。一个奶头或用一只手,或用两只手,有节奏地进行。一股股白嫩的奶液直射桶中,奶液慢慢加大,又慢慢减少。那一股股奶液像手电光缩小数倍,不过却是净白浓滑的光。

上午去城中心的大药房给家里买安乃定和其他药。一个安乃定近3分7厘,买4毛钱的,取了10个安乃定,够贵的了,去痛片也要3分。回家经过北门的一个中西医诊疗所,小小一间房。我买青霉素时,问一毛钱几个安乃定,卖药的说:“3个。”我又买了2毛钱的,她取了7个。这里算下来,1个安乃定还不到3分。如果用4毛钱买,可以买14片。应该写一封表扬信或什么的赞扬这种人。

早晨赶毛驴车进城,拉些柴、粪、碳和面、被子到租住的地方,要开学了。路上冻得硬棒棒的,冰是冰,雪是雪,坑是坑,壕是壕。我小心拉毛驴过去,车轮打滑,车子上面的东西摇摇晃晃,颤颤抖抖。我走得好好的也摔了两跤。回家的时候,冰雪消融,街道上大车驶过,泥水乱溅,小则溅你裤子,大则溅你一身。到了土路,到处是泥泞,眼看着自行车骑一会儿,就得下来找个木棍捣捣车轮上的泥,就是推也难呀。我坐在架子车上,也把小腿上的裤子溅脏了。

近来戴毛主席像的突然增加,学生、工人、农民胸前挂上了毛主席像,甚至几个同时挂在胸口。像看来很精致,有铁制的,有铝制的,有玻璃制的,有彩色的,有黑白的。一时推测不准是什么原因,也不是往常说的那种“热”。问某人,答说:“像在胸上挂,毛主席心中挂”。一个学生衣服(外衣)下面挂了一个碗口一般大的一个像,外衣上面又挂了一个小的。他取下大的看时不小心掉在地上,像章在地上转了一个圈,打着快旋慢慢静止下来。而这时,那位同学没有伤心和可惜的神情,却在那里哈哈大笑……

政治老师来上课了,教室里还是乱哄哄一片,同学们哼哼叽叽。老师站定了,愣愣地,显然有些伤心,上次白骂了,道理白讲了。“怎么,你们的嘴皮子这么松,叽叽咕咕,合不住。你们不愿意听,我也凑合着上,反正时间一到,我的任务完成了。”一些同学就低声说:“算了算了,讲什么,讨厌!憎恶!”

一个梦:国家人口多得不行,只好强迫切每家只能留下一口人,要求其他人全部自杀。昏暗的一片,公安局时时来催促,各家都在选择适当的一个人。我希望把自己留下,可是没有。有的人家把能干活的男孩留下,有的把机灵的女孩留下,有的连自己的独生子女也不留,两口子正在犯难。人都正在自杀,我却怕死,东奔西跑,躲这儿藏那儿,可那查户口的挨家挨户地查。最后和一个将要自杀的同学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