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寂静中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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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记事(2)

在巷子边看见要饭的母子俩睡在路边盖楼用的石砂板边,板立着,小孩爬着,看不清面目,看来很疲劳了,一动不动。那妇女用右胳膊枕着,由于汽车过来,她稍动了一下,露了一下脸,黄得很,凹下去。我多次回头看她们,依旧那样,我还没有能力帮助她们。

每天早晨去学校,在街上会看到几十个到工地去做工的,铺了一街,扯得长长的,散乱地向南移动。他们中间多是年轻人,也有较小的。看来他们很少洗脸,脸土土的,头发乱蓬蓬。有的帽子斜斜一戴或翘得很高或压得很低。他们的鞋拖拉着,摩擦着街面,嘶拉嘶拉作响。有的拿着工具,有边走边吃,很少说话,沉默的一群。

天气很热,从教室外面走进一个老汉,几个学生笑着,几个学生走了出去。原来是一个要饭的,头戴一个旧草帽,衣服破旧,右胳膊下夹着一个树棍,脸黑瘦黑瘦,花白的胡子。他双手提着一个小料袋,里面是要的钱,不多几个纸币,硬币。他在教室里走到这个学生跟前,转到那个学生跟前,同情的都给,2毛、1毛或几分,不理者也有之。对给者,他把感激的心情都集中到眼睛上,重重地一望,点一点头。他出去时,看了众同学几眼,点头致谢,又向另一个班走去。

爸妈白天硬撑着,不能喘一口松活气,左手的活刚放下,右手的活又拿上了。娃娃多,一个一个操心,一个一个安顿。皱纹多了,头发也白了,拼命地干。爸爸叫我铡草。一边铡,爸爸讲他和妈妈做的活都是啥样样,能计算得到。合作化时找件喂牛的差事都很难。饭吃了,黑麻麻才铡草挣工分供哥哥姐姐上学。方圆几家能把儿女攻养到这般地步。些微念点书就算了,回家务农。再有十年,我和你妈都把你们安顿不稳,你们赶紧好好念书吧。睡觉的时候,可以听见爸妈腰酸背痛呻吟声,思儿念女唉叹声,声声刺创我的心,只求早早有所作为来报答。

几天犁地让人实在困乏。晚上睡时已十一二点,睡下心里又记挂着明早犁地。这办法也灵,五六点起来,套绳收拾好以后便立即上山。这一段路也要花一半个小时。犁到十点多吃点馍馍赶紧犁。一天有一天的任务,地多少要犁个差不多,不然第二天就更紧张。十二点多歇牛,饭还没吃放牛伙伴便来叫。背上几本书,到山上尽量把他们支开,不敢闲,得看书。无奈困乏得直打盹。在草地上随便躺下,蚂蚁蚊子也不管,骨头像散了架,舒服极了。就那样稍稍歇歇,还要拔扎扫帚的席箕,三弄两弄天就黑了。

还有更远的山地,当人们还在沉睡。我赶着两个牲口向十多里的将军湾走去。黑乎乎的还有点害怕。等到上了山,已早有人犁开了。太阳出来了,人困牲口乏还不能停。不准备回去,和队里的其他三个人住下。烂院里只盖有一间房,其它都被山上的人拆光了。在这个空山上,远不见人家,近不着邻,门前只夺六棵枝条不多的柳树,光秀秀,阴森森。狗早死了,人越来越少。还要割草,铡草,黑乎乎在深窑里给牛添草。没煤油了,一个经常做饭的小伙子急中生智,在外面土堆上挖了一个土灶,架锅,搭火,斡面,吃的是削片子,喝的是窑水,睡的是光席土炕。

当公鸡发现食物的时候,总是咕咕地呼唤着母鸡。公鸡发现一个虫虫,咕咕地叫着,眼睛向外看,余光还盯着虫虫,在虫虫周围转。若不见母鸡来,它便把虫子捉在嘴里,咕咕地叫,又放在地上,又捉起来,咕咕地叫,直到母鸡跑来把虫吃了。这样公鸡感到骄傲,母鸡感到自豪,两个亲热一阵。等到爸爸绑上公鸡准备卖时,母鸡围着公鸡轻轻地捉公鸡脖子上的羽毛,公鸡红着眼,流着眼泪。如果不是为了几个钱,恐怕一时拆散不了它们。妹妹就为她上学,一直和妈妈打苦杏仁。假如我住了校,每天就得有钱,一年下来,也得花几百元。这些钱从哪里来呢,又是父母的血汗。吃父母的血汗,心惊胆战,学不好,向谁抱怨发脾气。爸爸说:“你好好念,花多少钱都不要紧,你还学习好。”

他已经60多岁了,还爬山窜沟地放羊。他讲他的过去:说实话,我是赌博发家。吃食堂时,文化大革命时,一次就是千儿八百的,几次就赢了几千。有一次,我输了。我哄我大说:“驴还没饮”。就把一匹好骟驴拉到埂下给人顶了账,跑到亲戚家,气得我大我妈骂得死去活来。又有一次把牛拉去顶了账。从那以后,就洗手不干了,现在金银摆在面前,也不去。赌博那东西,如果人不精明会算,够吃的亏,卷在里面,出也出不来。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八年娶了后面三个儿子的媳妇。大儿子隔开门另搭锅,连一点茶叶也不给他。三儿子分家后给他一件黑汗衫,就是我身上穿的这件,不太脏,颜色也淡了。二儿子苦了他,去年,眼睛突然看不见了,去年一次,今年一次,花了一千多,眼睛还没治好。二媳妇子隔几天到我那儿哭上一鼻子,谁管呢,还得要我们管。我脑壳一碰地,谁管他们呢?小儿媳妇好,两个娃娃了,说个啥也没事,不胀气。我晚上回来迟,给我一碗干的,又端上茶给我喝。现在几个女儿给他上衣、裤子,他够穿得很,也给茶叶。前几天菜卖了299元,又还贷款了。家里紧得很,赚钱的只有这几只羊了,可舍不得卖。等到我跑不动了,给小儿子分上几只,别的卖成钱装到我衣兜里,到死能花完就算了,花不完留下。

中午灶上吃肉,学生显然很高兴,票价五角。将近一学期了,自国庆节吃了一顿肉后再没见。只有每周星期五闻到一点回族学生端的肉菜味。我以为每天那二角钱的菜也是挺好的,有时太咸了除外。听到其他学生经常埋怨为什么不吃肉,我想一是做起来麻烦,二是农村学生并不富裕。按最少算,吃肉一天也得花一元钱,其余时间吃什么?还有一种,似乎我们这些学生生活条件不能太好,不然上瘾。

县长和常务副县长出差,司机开小车。路上出了意外事故。两个县长流了血,受了痛,当时他们着实心都跳了出来,司机怎么搞的,我们当县长的就这样死了。等到县长清醒过来,周围站了很多人,除了妻子儿女,各个单位似乎都有人,书记、厂长、经理、记者……大家都说县长命大,还是司机命小。弄来弄去,才确切县长活着,司机死了。他们若有所思,带领人马慰问司机的家属。说司机为他们而死,是伟大的。等到司机火化那一天,摩托车前面开路,另一个司机紧握方向盘开着小车,里面坐着两个县长,他们都不说话,似乎很伤心。小车紧跟在灵车后面,后面还有三四辆车紧跟着。

去城里上学时,妈妈给我和姐姐煮了四个鸡蛋,让我俩吃,说在学校吃不好。又给我一块钱,是刚卖旱烟得到的一块钱,这一块钱又可以买一两本书。

近几天,虫起来了,多得很。中午和妈妈去看玉米,两面临麦地,两面临路。天呀,路上麻麻一层向玉米地移动。如果让这些东西进去,那玉米还能长住。妈妈一看不行,取来扫帚、铁锹,紧扫慢扫,虫从麦地里和路上又漫了上来。扫了一堆,用铁锹挖坑埋,还要填实。这一遍扫过去,后面紧跟着漫上来,有的已经进入玉米地。一遍一遍地扫,妈妈扫累了,我又扫,扫了几十次,埋了几十铁锹头。并在地埂下面挖了些坑,用来陷虫。扫累了,坐也没处坐。还有几家也在扫,都在想办法。可以说今天是与虫最大的一次战役了。

一个卖肉的被收税的用刀捅死了。这个收税的是税务局雇用的。收税,那个卖肉的不给,吵了起来,卖肉的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敞开胸膛,叫收税的用刀戳。这个收税的气也来了,顺手一刀,伤了胆,县医院不收,没到市医院就死了。

从来没有过的好收成,麦子打了八九千斤。庄里人都惊叫起来。妈妈对我和姐姐说:“今年争气,粮食这么多,家里人都高兴,你们俩明年考上好,如果考不上,唉……”

邻庄一个妇女,丈夫在城里有点工作。农活只有靠她来料理。一般的农活应该不成问题,比如收割粮食,浇地,薅草等等。但犁地喂牲口也是她的活。大人都说是方园周围第一人。一头骡子一头驴,二三百米的地,风风火火地赶着,也顾不上和路过的人说句话,似乎心中有股怨气。

回家听说又有几家买电视了,算起来已经庄子里有十几台了。二十几户人家,有十几台电视,可以算不错了。几年前庄子里只有一台,天天晚上,屋子里挤得满满的。这些可喜的变化真让人羡慕和感激。

一天两顿洋芋菜,两三个不白的馍馍。同宿舍一同学叫我晚上到外面去吃,听说饭庄炒面可以。没钱怎么办。他说他有一块,我推辞,忍着不去。他硬叫。我又找了一块。另一个同学也加入。我还有些害怕被姐姐哥哥或什么亲戚碰上,那传到家里可不好。一碗炒面1元1角2分,加5两粮票。我们都吃香了。

海湾战争,受难的是人民。原油泄漏,伊拉克说是美军炸破两艘油轮所致,美军方面说是伊拉克放油以致使多国部队受阻。无论怎么回事,原油搅混了海水,还在不断扩大面积。那满身油污的海鸟的死尸漂在海上;那企图挣扎逃脱事非之地的海鸟绝望地伸着脖子,只露出两只眼睛还向外望着。有的地方已燃起熊熊大火。

晚上给爸爸买戏票,竟被别人骗了,一直想了很长时间。一个大人,四十多岁,说有票,看了一下差不多。给了一元钱,找了五角。又一看时间不对,忙问,那人说就是那样的的票,不信进去找他,他在几排几号。说着,他已经溜进大门。推着自行车,没法揪住他。只好又用五角买了一张。

鞋前让大拇指捣破了,我去补。“多少钱?”我问。“2毛。”那个补鞋老汉说。“这么贵?”“我这皮子是真牛皮的,你看他们的都是人造革,几天又烂了。”我拿皮子假装看起来,其实我根本认不得。看那老汉,戴一顶暖帽,约莫五六十岁,脸色倒还好,因为天很冷。“你一天能挣多少钱?”“好着呢!一天能挣十七八块,星期天好了还能挣二十几块。”“那真的好!”“好着呢,就是一般人不愿意干,挖臭鞋的,你看没城里一个,都是农村的。”“那还得人干,你怕挣了几千块了?”“哦,我已经钉了九年了,给我两个儿子都把媳妇娶了,小儿子今年又转到城里了。唉----”不觉意鞋已经补好了。他把两个已经弄得黑黑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拿起半截旱烟,点着火,抽起来。

爸爸到城里来,妈妈在我们租住的地方已经把饭做好了,米饭还有带一点肉的剩菜一热,不算丰盛,但也可以。爸爸吃得很香,一直说:“你妈饭怎么做吃起来都香。”

1992-1996年

今年铁路修过来,庄里几户人家被占了,国家补地方款,每户至少几千元,最多一万多,现成钱就到了户主手里。对于庄里人来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数目,左邻右舍议论纷纷,没有的,稀罕别人家;有的,儿女出去的又想在老户跟前讨上几个,因为那太诱人了。就凭这地方款,庄里才出现了第一辆手扶拖拉机。

家门一个奶奶下场了。城里哥哥姐姐有事不能回去,买了面包和纸,让我回去。按爸爸说的点了纸,几个迎客和坐草的一下子大哭起来,大家都看着我,我低着头但流不出泪。晚上到“领羊”的时候,拉出来一个娘家侄儿的一个羊羔,还有亲儿女的一个大结羊。首先用温开水洗四蹄,洗脸。接着先把羊羔拉到灵堂前,人都跪下。庄里一老者先念叨“你老人家一生干脆,你娘家侄儿没见到话口,给你个见信羊,你老人家先收下。”那羊羔一直“咩咩”叫个不停,还乱动。这个念叨几句,那个念叨几句,不是你老人家放心,就是有什么不孝之处只是一下说不到你老人家心里,先请你老人家把羊收下。但那羊羔根本不理这一套,一直“咩咩”叫个不停。没办法又用酒把羊脖子洗了,但还不起作用,等得人心急,都没了主意。有人建议把那个大羊也拉进来。刚进来,有人说“领了”,我也没看清,羊羔被拉了出去。大结羊不叫,低着头,有人说这个收定了。但还是不领。这个念叨几下,那个念叨几下。这时,一个平时不太管老人的儿媳妇跪下说:“妈,我一直伺候,你领。”另一个儿媳妇显然很不高兴,只能装着。但仍没领。又用酒洗鼻子洗脸,又念叨。停了一会儿,大结羊浑身抖了一下。几个老者都露出了笑容。见把羊领了,又是一阵大哭。我不敢把头抬起来,仍然没有眼泪。

记得小时候,年头节下走亲戚就是一包饼干。订亲请人也就是两包饼干或点心,麻纸外面还用报纸包着,然后用绳子一扎,还夹一个红贴子,是点心的油会渗一些出来。后来便是拿塑料袋装饼干或点心,并且是一份。再后来有了罐头。于是用罐头或是罐头点心掺着拿,饼干不见了。后来点心也很少了,开始拿两份。以硬装玻璃瓶的为主,有人拿一包鸡蛋糕,便觉得不体面。虽然是硬瓶子,还是换来换去,你送我一瓶苹果罐头和一瓶桔子罐头,我送你一瓶梨罐头和桔子罐头,礼物样品份量相当。如果你送我两瓶桔子罐头,我送你两瓶苹果罐头,那我心是就不大高兴。

到大学报到,第一次共交各种费用850元。另外购买脸盆4.35元,香皂及盒子2.07元,饭勺0.35元,毛巾2.48元,暖水瓶9.8元,洗衣粉1.9元,润肤油1.31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