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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金茂岳先生访谈录(2)

同学们听了心里很明白,他们对我说:“老金,我们是一个人,没关系。行,我们就干。不行,我们就跑嘛!你呢,还带着几个孩子,你说去,咱们就去。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吧!”我说:“好!”我又问伍处长:“带上家属去要不要?”第三天伍处长来了告诉我们说:“不仅你们去了欢迎,你们的家属、孩子去也欢迎,也给他们安置,而且还优待。”我们听了之后,就决定去延安。

当时,在西安的还有一个中国红十字会三十三医疗队。这个医疗队是绥远蒙古卫生院的医务人员组成的。日本人进绥远,他们撤退,先到了榆林,通过延安到了西安,在西安待分配。我们二十三医疗队和三十三医疗队是一个中队,绥远蒙古卫生院的院长桑佩恩是三十三医疗队的队长,也是我们中队的中队长。中队长也作出了决定,两个队都去延安。1月5号,林老亲自把我们找到办事处,再一次地给我们讲:“现在是国共合作,中国共产党决定打日本帝国主义,军委坚决执行。你们参加抗战医疗工作,我们很欢迎。我们也欢迎你们的家属孩子去,也给你们一些方便。延安有工作,有伤员,有病员,群众很需要医务人员。”林老还说:“这里很多青年到延安去学习,参加抗战。你们到延安去工作,也是参加抗战,我们非常欢迎。”最后他还讲了延安的生活条件差,比西安要苦一点,交通不便,天气也冷。让我们准备一些御寒的棉衣,然后送我们去延安。谈完后,我们简单作了准备,买了旧的棉大衣防寒,就准备启程了。

回想1937年到1938年这一年,我虽然参加了抗战中的救护工作,但都是在国民党卫生机构领导下进行的,我亲身体会到了蒋管区军医院医疗作风的混乱。这一年,是个逃亡过程,又是我生活和工作道路上的转折点。决定去延安之前,我对延安也曾有过一点了解。我在汉口时,听到过平型关战役的消息,重创日本帝国主义的王牌军板垣师团,打了胜仗。我佩服中国共产党的八路军,我想,救伤员就要救这样的抗日伤员。在西安的几天,也听三十三医疗队的人讲过延安的情况。他们说,虽然在延安住了一夜,但看到了延安的抗战气氛很浓,军民关系很好,买卖公平,人也和气,延安地方好,很安全。抗战爆发后,我们山东人民对日本帝国主义更加痛恨,父亲也嘱咐我坚决参加抗战,参加救防工作,什么地方要就上什么地方去。父亲的抗战情绪也时刻在激励着我。当我听了林老的讲话,增强了我去延安的决心,我感到参加抗战就是前途,去延安就是不愿当亡国奴的中国人应走的路。我听了伍处长的劝说,听了林老的指引,拿定主意走向了延安。

1938年1月10号,八路军的两辆卡车把我们二十三、三十三两个医疗队的医务人员和家属径直送到了延安。当时不仅是车送,还派了两个卫兵和一个参谋送我们,保证在路上不出问题,安全通过路途上国民党的关卡。有领导的嘱咐,有八路军战士的保护,我们放心地去延安了。

初到延安

延安和西安之间的富县,是陕甘宁边区和西安的交界处,也是一个大的关卡。过了富县就进了边区,这里的群众就完全不同了。沿路上,群众看到是八路军的汽车,就热情地招手欢迎,十分亲切。我们还看到很多青年步行到延安,他们都是自己背着行李,稍好一点的是有个小毛驴驮着行李,别的也再没有什么交通工具了。我们这些人则是党用汽车送到延安,还有卫兵保护我们。这是党对知识分子、对技术人员的重视和关怀,因为那时,汽车极少,汽油就更困难。

1938年1月13日,两辆卡车把我们两个医疗队的全体人员送到了延安城。一到南门外,两边的群众、机关和学校的工作人员夹道欢迎我们。他们打着小旗,敲着锣鼓,呼着口号,热情高涨地沿道迎接我们,夹道欢迎的队伍一直排到南门里我们住的地方。

晚上,在住处附近的一个教会礼堂里开了欢迎大会,由十八集团军的卫生部部长姜齐贤同志主持欢迎会。参加人员有各单位的代表,有抗大各队的学员,还有各机关的卫生工作人员。特别是当时坚持抗战的八路军的领导——毛泽东同志和朱德同志也到会欢迎我们。他们走到我们身边,亲切地和我们握手、问候,给我们的印象很好。欢迎会上,抗大的学生轮流唱歌,这队唱完那队唱,越唱越热闹。这之间,有一个人唱了一首陕北流行的歌子:“陕北好地方,小米子熬米汤……”唱得很好!大家热烈鼓掌。旁边一个人问我们:“你们知道唱歌的是什么人?”我说是中国人。他说不是,唱歌的不是中国人,是一个美国人,也是一个医生,叫马海德。我们一听都很震动,我当时就想马海德是一个美国医生,来到中国参加革命战争,而我是中国人,是一个中国医生,更应该在这里好好地为伤员和群众服务。欢迎会后,天虽然很晚了,但我们大家都很兴奋,纷纷议论我们见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喜悦心情,大家都表示要好好干下去。

我们在延安住下后,领导上就考虑了我们的工作安排。当时,延安有两个卫生系统:一个是边区卫生系统,一个是卫生部直属系统。宝塔山边区医院归边区政府的卫生系统管。医院院长是傅连同志。他是个医生,是经过长征和红军一块到延安的,为党中央毛主席和其他一些领导同志的健康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他身体不好,患有结核病。在安排我们工作时,傅连同志提出,边区医院要保证边区政府人员和党中央干部,以及边区150万广大群众的身体健康,希望能把两个医疗队的专科技术人员留在边区医院工作。根据他的建议,三十三医疗队留下了一个外科大夫、一个眼科大夫。傅连同志又说:“听说二十三医疗队有个金大夫,是妇产科的,把他留下吧。因为我们陕甘宁边区的妇女生病的还是很多,希望他能留在我这个医院。”我也同意留下。我们队还留了一个内科大夫谢金奎。另外还留下一个外科手术室的护士。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员都分别到卫生部直属系统的医院去了。我的几个孩子,有两个孩子跟他们走了,我的儿子和另一个孩子跟我留在边区医院。

边区医院给了我一个窑洞,两个孩子也送进了干部子弟学校上学。这样,工作和生活安排下来,我心里很踏实。领导上的安排说明了,共产党、八路军说话是算数的,不仅我有了工作,对我的家属孩子也作了安置。第三天我们就开始了工作。边区医院是在宝塔山下,山下是门诊,顺宝塔山上去,挖了100个窑洞,设有内科、外科、妇产科、五官科等。再往上的窑洞就是病房。医院里虽然都是窑洞,工作条件比较差,但工作的方法很有条理,大家相处也很亲热。我在这里工作,首先感到的是像到了家里一样的温暖,领导关怀我们,都那样的和蔼。在西安时,局势混乱,一天到晚想的是跑,现在到了延安,心安定了,想的是如何更好地救治伤员,支援抗战。我的思想起了较大的变化。我亲身体会到了,党和群众是欢迎我们到延安的,党和群众是关心我们、重视我们的。

白求恩大夫对我的启发

1938年的春天,白求恩同志到了边区延安,他是参加西班牙保卫马德里的斗争胜利后来到中国的。一天,十八集团军的卫生顾问、美国医生马海德同志带着白求恩大夫到宝塔山边区医院参观,随同来的还有一个女护士。他们到了边区医院,院长傅连同志向他们介绍,说我是中国红十字会的,毕业于齐鲁大学医科。当时齐鲁大学和加拿大医学院有联系。齐鲁大学的医科和加拿大医学院的医学制度一样,有相同的诊断、治疗方案和操作制度。齐鲁医科毕业的学生,加拿大政府的卫生系统也给予承认,也授予和他们毕业生同样的医学硕士的学位。齐鲁毕业的学生还可以到加拿大去工作和学习。因为有这个关系,所以齐鲁的几个教员也都是加拿大的医生。我和白求恩同志提起老罗大夫,他们都认识,我们就热烈地谈了起来。

我和傅连暲同志一起带着白求恩大夫参观了病房和各科的设备情况。回办公室休息时,白大夫说:“这个地方很好。这里有窑洞,不怕敌人轰炸。”我们听后都笑了。最后他要求:“给我工作吧!”

白求恩走后,过了三天,我们从宝塔山上看见,大老远的有几个人往山上来,后边还有一个女同志,我们估计是白求恩同志和护士来了。人到跟前,我们一看全变了。白大夫做了一套延安的咔叽布工作服,穿在身上,戴一个八角帽,帽前还用红布缝了一个五角星,左臂上带了一个八路军的臂章,脚上穿的是草鞋,还是光脚穿的草鞋,这对一个一直穿皮鞋、袜子的外国人来说,很不简单。我们见面谈了几句,白求恩大夫笑着问我:“你看,我除了鼻子以外,像不像个中国工人?”我也笑了,说:“你这一身很像一个中国工人。不仅像,就是一个中国工人,而且还是一个很好的医务工人。我还要向你学习。”我对白求恩同志这样说着,我心里很惭愧,我当时还没有他的那个觉悟,也没有那个认识,当时我穿的还是西服、皮鞋。

白求恩同志是外科医生,他这次来由我带他查外科病房,在场的还有傅连暲。白大夫查病房,他的工作态度,正像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一文中讲的是极端的负责任,极端的热忱。他对病人,一个个地问,一个个地查,然后把查问的情况详细记在本上,再作出诊断和处理。每一过程都是他亲自操作,一点不马虎。查到最后的一个病房,这里是几个日本战俘。白求恩大夫对这些伤员也作了细致的检查和治疗。出了病房,站在窑洞门口白求恩大夫就问我:“这里怎么还有日本伤病员?你们还给他们治疗。”我说不仅给他们治病,还让他们上学呢,专门为他们办了日本工农学校。傅连暲同志也说:“我们党有俘虏政策,优待俘虏。因为他们也是劳动人民,他们是受日本帝国主义的逼迫到中国来打仗的。我们要团结他们,爱护他们,还要帮助他们,教育他们,让他们和我们一起打日本帝国主义。”白求恩同志听了这些话赞扬地说:“中国抗战一定胜利!因为中国有这么好的领导机构,有这么好的俘虏政策,还有这么好的窑洞不怕轰炸。真是伟大!伟大!”白求恩的胜利信心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力量。

这一天,白求恩大夫查完病房就回去了。第二天我们约他来做两个手术。白求恩同志对手术要求更严格。他先给一个伤员手术。手术完了,护士给病员绑绷带,他一看很不满意。他把手套一脱,把绷带解开重新包扎了一遍,动作迅速熟练。

接下来做的一个手术是割扁桃体。联防司令部司令员萧劲光的女儿萧平,因扁桃体肥大引起关节炎。我对这一病例诊断后,认为做扁桃体手术摘除的处理,才能控制关节炎的发展。但是,我不是耳鼻喉科大夫,没有这科需用的器械,也不会这项技术的操作。我和傅连暲院长商量,决定委托白求恩大夫给做手术。白求恩大夫进行手术操作时,我是助手,傅连暲同志也在场。萧平躺在手术床上,护士把消毒锅端来,拿出器械。什么器械呢?一个开口器,一把刀子,两把小镊子,还放了两块纱布,两个棉花球。白求恩大夫让护士给全身麻醉,病人睡过去了。他迅速用开口器把病人的嘴一撑,用纱布把舌头一拉,刀子两边一划,用手指头把扁桃体取了出来。我和傅连暲同志在一旁很担心,没有器械,没有局部麻醉剂,做的是全身麻醉,我们都出了一身冷汗。结果我们的担心多余了。几分钟的工夫,手术做完了,孩子醒过来站起身就走了,什么事也没有。我对白求恩大夫说:“我还以为你要带上耳鼻喉科的器械做手术呢。”他说:“我是外科大夫,也可以搞耳鼻喉科。”他又指着头和手说:“金大夫你看,有了这个和这个就行了。有了这个(指头)去想一想,有了这个(指手)去为它解决问题嘛!还有没有比它们更好的器械吗?”白求恩大夫说得那么轻松,但话里却给了我深刻的启示。我听了白求恩大夫的话,连连说是。我还说,我平时做手术只想手术室,总想依靠现成的器械和设备。白大夫告诉我:“这个框框把你卡住了,要打掉它,要根据条件解决问题。”后来他还给我讲了,一个大夫只要想到病人,想给病人解决问题,你就会费尽脑子去想办法。

过了几天,白求恩大夫又来到了我们边区医院。他向我提出“病人敲医生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听了之后想,过去是病人找医生看病,现在白求恩大夫是不是要翻过来,让我们去找病人看病?我这么想并没有明白他所提问题的背景,也没有理解他的问题的意思是什么。后来才知道,白求恩同志刚刚参观了延安东边的一个八路军的军医院。他看到战场在前方,战士们在战场上受了伤,要把他们从前方运到后方进行治疗。当时,运伤员没有汽车、马车等交通工具,全凭4个人用一块木板把伤员抬回后方。这样,走那么远的道儿,拖延了抢救伤员的时间,也耽误了伤势的治疗。所以,白求恩同志的意思,是主张战地医院的医生、护士应该一心为伤员着想,应该到战场上救护和医治伤员,减少他们的痛苦,而不能坐等伤员来找医生。基于这种思想,后来白求恩大夫坚决要求上前线。卫生部的领导给他做工作,说明了战争的残酷、条件差、吃住都不方便等等,但是这一切理由都没有说服白求恩大夫。后来请毛主席找他谈话也不行,他仍是坚决要求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