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是黄河我是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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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岁月流沙(2)

有一个戏班到村子演出时,戏演得极不认真,连设备也没准备好,忽然笙里的簧片就坏掉了。台上的人许是心慌意乱,怎么也弄不好,台下有个“铁杆”拿过来一修就成,然后将戏班什么字唱错什么调子不对数豆子般一项一项说出来。演员们听得汗水津津,恨不能钻到地里去。偶尔村子自己的草台班子也上场来个癞蛤蟆掀门帘,露一小手。最拿手的是《铡美案》。老书记扮演包拯。包拯身穿黑色蟒袍,黑脸红腮,额上半轮镰形日月,两手轻抚玉带,缓步走上台来。戏台左右竖放两张小堂桌,正中一前一后铺两块木板,前边系白色帷布,上搁虎头铡刀。陈世美一身白衣,一束黑发缠在颈间,由王朝、马汉押到台前,躬身低头。台下,有小儿看到扮演陈世美的父亲就要被铡,于是挣脱母亲的怀抱,扒在戏台口大哭起来,她太小了,上不了戏台,便在地下鼻涕眼泪地滚作一团,女人们哄她抱她,她还是哭闹地不依不饶。直到脱了戏衣,来不及卸妆的父亲从前台跳下来,抱起她说:“丫丫,你眊眊,爸爸囫囵个地在呢。”她这才止住哭。

这是我少时看老戏最有趣的一段记忆。

静下来的戏台,还原出庙堂的本来面目,沉浸在平平淡淡的时光中,如一座梦与现实的殿堂,伫立在黄河之畔,守望着炊烟袅袅的村庄。

如今的时代,娱乐项目过于纷杂,电影、电视、卡拉OK、DVD,还有因特网,令人有些无所适从。这便使我这个混迹于城市多年,情感脉搏日渐微弱的人,本身不善于怀旧,却不得不每每陷入痴痴的幻想;这便使我这个算不得浪漫的人,很有点怀念“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乡村戏曲时代。

第一次坐飞机

2005年9月9日,游罢泰山,我们一行四人决定乘飞机返回银川。这一天,对我来说是一个难忘的日子,我将要平生第一次乘坐飞机像鸟儿一样,飞向蔚蓝的天空。

遥墙机场是东方航空公司在山东的基地,位于济南东北方向,距市中心三十多公里,有高速公路直达。在遥墙机场候机大厅,都是第一次坐飞机的我和同事小芬,感觉新鲜而刺激。这时,就听旁边一位多次坐过飞机的老兄倚老卖老地讲述他坐飞机的经历:“有一次,我坐一架飞北京的飞机到了首都机场上空,起落架放不下来,飞机不能安全着陆。这时两位空姐笑容可掬地给每人一张小纸条,让各人把自己亲人永久通讯地址和遗言写在纸条上,他们再用降落伞空投下去。我的天哪!这哪里是笑容可掬的空中小姐,简直就是两个催命的黑白无常……顿时有的乘客号啕大哭起来,有的人连笔都握不住,写字的手在不停地哆哆嗦嗦……”

小芬听了,顿时面色吓得发白:“后来呢?”

我白了她一眼:“后来当然没事啦。要不他怎么会坐在这儿跟我们扯淡呢!”

那位老兄恶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都让他猜准了——空姐刚把纸条收齐了,广播里说,经过机组人员的努力,故障已排除,可以安全着陆了。飞机上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我们这些听的人也是一阵的欢声。

几分钟后,我们开始登机,这架飞机是山东航空公司的波音737,属于小型飞机,可在我看来已经是非常大了。从济南飞乌鲁木齐的,中间在银川经停。

真幸运,第一次坐飞机,就按我心中的愿望被安排在靠近飞机舷窗的位置。我打开头顶上的行李舱,放好我和小芬随身携带的行李。这时,乘务员开始广播飞行注意事项,我们关掉手机,系好安全带,静静地等待起飞的时刻。

平时就晕车晕船的小芬听说飞行中最危险的是起飞与降落,所以听到发动机的响声,她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闭上眼睛。才几分钟时间,她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听不到任何声音后,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大胆地从窗口向外瞭望。

“真伟大!”小芬对我说,“飞得这样高!你看,下面的人全像是蚂蚁一样。”

“那些就是蚂蚁,”我差点儿笑出声来,“我们还在地面上。”八点钟,飞机开始慢慢地滑入跑道,逐渐加速,几分钟后,机头抬起,飞机冲向了空中。从眩窗望下看,整个济南城尽收眼底,道路变成一条条白线,一辆辆车就像一只只蚂蚁,一座座高楼大厦,就像一块块小积木,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渺小。这是平日在地面上所看不到的。我看到一条黄带子似的河流穿过了原野,啊!那一定是黄河!它弯弯曲曲地流过了许多山丘,多么壮丽。飞机又开始轻微地颠簸,似乎又开始向上爬升,飞机翅膀下的山峦就是我们昨天下午刚刚爬过的泰山。昨日地上观,今天空中看。从高空看泰山,简直就像是沙盘模型嘛。

眺望远处,像高山、像长河、像棉花、像各种动物的白云,望不到尽头,那真叫身处“云海”。记得我在大连下海游泳时,站在海水中,向远处眺望的情景,和我此时在飞机上所看到的情景,十分相似,所不同的是,在大连我是站在水中,看到的是水与天接,而现在飞机周围都是云雾与天相接,那景色,实在是太迷人了。

坐过飞机人的心胸与没坐过飞机人的心胸是多么的不一样,在那茫茫云海中,揽进心怀的是何等博大的一种太极空蒙,装入肺腑的是怎样浩瀚的宇宙之气。忽然间,就想起这段话:“与天地相比较,人生何其短暂,那些细微的得失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不久,飞机转了一个角度,我看到了我们的影子,更确切地说是我们所乘飞机的影子,如同一只小小的蜻蜓,舞动着透明的翅膀。那影子如烟如雾,薄如蝉翼,显得那么精巧,那么剔透,那影子在群山中穿行,带着那么一种楚楚可怜,透出那么一种美丽的柔弱。

当飞机爬升到大约一万米的高空便改为平飞状态,飞机的轰鸣声变得很均匀,渐渐平稳下来。这时空姐开始给大家分发食品和饮料。这时我碰了一下旁边眯着眼假寐的小芬,说:“醒醒——送小纸条的来了。”

小芬一惊,随即明白了,便骂:“乌鸦嘴!”饮料是免费的,我和小芬一人要了一杯咖啡。看腻了天空中白云苍狗,空姐就成了最养眼的景致。几位空姐不仅人长得漂亮,声音也那么好听,非常的柔和、纯正,显得十分镇静。据我知道好多空难都记载着空姐的勇敢和镇静。“9·11事件”,机舱里谁都知道此命休矣,空姐却镇定自若地一个个打电话给地面交代事情。其实女人比男人更勇敢,女人是母性的,母性是保护。在最危险的那一刻,母性便被唤醒了。

哦,万米天空,有一道特别亮丽的风景,不是彩云逸飘,不是日月映照,那是空姐青春的微笑。空姐的微笑,拂去旅途尘劳,消融身心烦恼;空姐的微笑,是云中漫步的向导,是人文至爱的风骚……从济南到银川,全程一小时五十分钟,这个路程对于初坐飞机的人来说,比较适合。享受坐飞机的体验,如果路程太短,刚起飞没多一会又要降落,感觉不到乐趣;路程太长,初坐飞机有紧张感,亦不适应。

终于,我们又一次看到黄河了。银川黄河大桥仿佛一条飘带扎在黄河的腰际。

大鸟安全着陆,乡音纷纷响起。小芬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她新婚不久的老公打电话:“……我们平安落地啦!”

瓜地记事

我家在黄河边有几亩沙滩地,种稻种麦都没有收成,只好用来种西瓜和香瓜。

瓜熟季节,父亲就要我跟他去守夜看瓜。为了改变瓜地荒芜的面目,别人家农闲的时候,父亲却依然在瓜地四周忙活着。父亲在瓜棚的前面搭了瓜架,或种南瓜,或种丝瓜,瓜藤渐渐爬上了瓜棚,当它们结实的时候,青的瓜,红的瓜,一个个挂在棚前,在微微的风里晃晃悠悠地荡秋千。瓜棚的后面是几株垂柳,青的枝,绿的叶,造成了一片绿绿的浓荫。瓜棚的两侧各有一小片散地,父亲就见缝插针地种了许多开花作物,山芋,苜蓿,油菜,刀豆,瓜地的埂上则遍植葵花。这些作物依着时令,次第绽放,有着农家少女的朴素与美丽,却也充分展示了独特的瓜地风光。

夏天下过几场雨后,西瓜便忙着开花,甜瓜也淌蜜流香了,沁人心脾的瓜香弥散田野,把人都要薰醉了!我很喜欢摘瓜,一面摘,一面挑熟的最好的敲开,先吃为快,大快朵颐。这个季节的瓜地,能开花的作物都争先恐后地开了,枝繁叶茂,花团锦簇,风景可入画。摘瓜垂柳下,抬头便可看见巍巍的贺兰山。

摘瓜的季节,是父亲最高兴的日子,播撒下辛苦的汗水,终于可以收获甘甜的蜜汁了,能不高兴么?

父亲进城卖瓜的时候,我便接替父亲看瓜。

看瓜是件很悠闲的活儿,我常常躺在瓜棚下的麦草上看书,麦草很厚,柔暖有味,且抖得很干净,一尘不染。这样躺着极舒服,比现在躺在席梦思上感觉还要舒服。有时候下巴会碰到毛茸茸的草叶,虽然痒乎乎的却十分受用。蝴蝶也会来,在书页上打个盘旋,刚一伸手,它却灵巧地飞走了。

看书累了,信手就从头顶摘下一片垂柳叶子,当口弦吹。吹了一阵,再放到鼻下闻,汁液淡绿,有一缕清香,滴在指间,亮晶晶的,有如薄雾散去时的露珠。

瓜地不远处,河坡上撒着几只懒洋洋的山羊,青草绿的晶莹。河水就在脚下不疾不徐地流淌,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放羊的娃子也不知哪去了,或许在河湾里戏水,或许就在瓜地附近的豌豆地里躲着,豌豆秧子很深,人猫在里头就能藏住身子。只要父亲稍一走神,看羊娃子就会兔子似的窜进瓜地里,一手扯一个西瓜,然后又兔子似的隐进豌豆地深处。

其实,父亲并不是小气人,谁口渴了,去瓜地吃瓜,准给,都知道的。父亲最讨厌偷瓜的人,但那些放羊的娃子却偏偏喜欢偷瓜,说偷来的瓜吃起来更甜,更有味道。这些家伙们往往喜欢把直来直去的事情弄得弯弯曲曲的,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似乎不这样折腾一番,一整天就过得没滋没味的。

那些放羊的娃子也不是全然没有人情的,他们也知道偷瓜不好,总会找机会给父亲一些补偿,有时候送一只戏水时捕到的河蟹,有时候送几只烤得香喷喷的玉米棒子。

一次,他们在河湾里抓了几尾红鲤,十分漂亮,就送给了我。我没有盛鱼的器皿,就找到一只父亲喝了一半的水瓜(瓜熟得太透,里面只剩下一包甜水,这种瓜只能在瓜地里吃到),把里面的瓜水掏尽,盛了河水,然后将红鲤放在里面养着。父亲卖瓜归来,叫卖了一整天,嗓子快要冒烟了,抱起那只水瓜就喝,里面哗啦一声响动,把父亲大大地吓了一跳。

因为屁股为此挨了好几巴掌,所以这件事情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至今依然记得。即使现在生活在城市里,我也一直难忘黄河边上的那片生机勃勃花团锦簇的瓜地,还有摘瓜垂柳下,抬头眺望贺兰山的瓜地岁月。

瓜棚故事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听看瓜的包三爷讲故事了。包三爷不但故事讲得有趣,在讲到兴头上的时候,他还往往会停下来去瓜田里摘两个香瓜犒劳我们这些忠实的听众呢。

包三爷的瓜棚是临时搭建的,很简陋,高高的四根木桩把棚子架起,这样可以隔离潮气。两扇顶子可以活动,如果拉平挂起,就是平顶,凉风可以自由出入,视野也开阔;睡觉时放下来,就成了三角形的窝棚。窝棚里有一顶蚊帐,脏兮兮的,已经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了,不过挡蚊子还是很管用的。

包三爷是个老光棍,却不知为什么最爱看才子佳人戏。什么《牡丹亭》《西厢记》《桃花扇》都看过。包三爷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后,心里总是犯嘀咕:梁祝二人同吃同住三年,梁山伯咋就认不出祝英台是女人?俺们村的四傻子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还分得出男女,见了女人就嚷着要“亲嘴嘴”呢。虽然男人也有长成女相的,就算祝英台是个“太平公主”,胸部发育不良,装装男人也行,但她总不能不上茅房吧?包三爷认定是写戏人的失误,便自作主张,改编了一个口头本。

经过包三爷修改后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是这样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同去茅房小便。梁山伯撩起衣服站着,祝英台却蹲着。山伯疑心,问:“贤弟,男人撒尿都站着,你却为何蹲着?”英台答:“梁兄不曾听人说吗?站着撒尿狗浇墙,蹲着撒尿写文章。”梁山伯钦佩祝英台应答的有道理,有文才,疑心顿失。此后,撒尿也便蹲着。

灶王爷是中国民间信仰最普遍的神祇,几乎各地方都有供奉。但灶神究竟为何物,是一个不容易说清楚的问题。一般都说灶王爷是上古帝王或其后裔,《事物原会》一书说:“黄帝作灶,死为灶神。”认为灶神是黄帝死后的神灵形态;《淮南子·氾论篇》说:“炎帝作火,而死为灶。”认为灶神是炎帝的神灵而非黄帝;《周礼说》记载:“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认为灶神是颛顼的儿子,名黎。

但包三爷关于灶王爷的故事别处是没有的,在包三爷的故事里,“灶王”非但不是什么上古帝王或其后裔,却是个浪荡公子,名叫张万仓,外号张腊月。其原配丁香女勤俭贤惠、美丽善良,由于张腊月喜新厌旧,后门休出丁香女,前门娶来王海棠。不几年家底便被挥霍净光,张腊月后悔莫及哭瞎了眼,只得沿街乞讨。这年腊月二十三,他讨饭到了丁香家,丁香女看到张腊月可怜,便不记前仇,让仆人把他请进来给他做了一碗羊肉臊子面。当张腊月得知这是前妻丁香家时,羞愧难当便一头撞死在锅台上,从此贤惠的丁香女便在每年的腊月二十三祭祀他于锅台。如此传来传去,便把张腊月传为“灶王”,民间也留下了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时张贴“灶王”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