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文化视野下的语言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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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古今语言钩沉(6)

汉语语法中的文化因素

汉语是汉民族在长期共同劳动生活中创造出来的。汉语无论从文字还是从语法上无不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中国长期以来是儒家思想占据统治地位,儒家思想提倡“以类和之,天人合一也”(董仲舒)的天人合一思想,发展到宋代,程朱(宋·程颐、朱熹)理学认为“物我合一”,“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这种思想体现了人们长期以来对自然规律的顺从和对自然的迷惘、崇拜。因而汉语常常有脱离物质基础和现实的情况,不求语法上的逻辑严谨,甚至出现一些完全不符合客观事物逻辑的语法,滋生一种主观猜测、富于想象的文化心态。中国人信奉儒家思想,讲究中庸之道,发表看法时总是用一些模棱两可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使汉语成为一种“含而不露”“过犹不及”的语言。由于这些传统文化的影响,使中国人的思维具有重综合轻分析、重归纳轻演绎的特征。在中国天人合一的思想指导和影响下,在思想意识、思维模式以及言语观方面都倾向于求整体、求笼统、求综合和知觉上重直觉,迥异于西方人的思维方式和言语观。例如:救火、抓效率、抢速度、吃食堂、看医生、晒太阳、消除疲劳等,这些动宾结构与客观事物的逻辑完全不符,然而它们又约定俗成地成为现代汉语中的常用语言。再如“乘火车北上”“乘汽车南下”“上你家去了”,这些句子中的“上”“下”并没有实际上、下之意,但它又符合我们汉语的表达习惯。与汉语不同,英语及欧洲其他语言的哲学背景是亚里士多德严密的形式逻辑,及后来从16世纪到18世纪弥漫于欧洲的理性主义。理性主义强调科学的实验,注重形式论证,对欧洲自然科学的发展起了推动作用。表现在语言上,即强调形式的外露及形式上的完整。这种形式上的要求是如此强烈,因而在把汉语一些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译成英语时总让人非常狼狈,因为不得不把原来含蓄深藏的东西一一明白无余地说出来。西方传统文化自古就认为:人与自然是对立的,即天人相分的思想。这种天人相分的思想促使人们不屈不挠地去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在生活中,如果一个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地位,他们相信这不是天命,而是由于自己懒惰和缺乏斗争精神,顺从命运的人受到人们的唾弃。可见,这种天人相分的传统文化滋生了西方人一种冒险和顽强拼搏的精神。在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过程中,西方人的思维常常是尊重客观规律和符合客观事物的逻辑,使西方人形成一种重分析、求思辨的思维习惯和求实与理性的文化心态。因而英语语法常以客观物质现象为基础,具有明确化、条理化、精确化和逻辑性的特点。

在异常繁荣的汉语语法研究中,人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研究领域,即古今汉语的继承和发展。任何一种语言体系的形成,要建立在本民族语言特点的基础上,从语言发展演化史中多角度、多层次找出本民族语言发展的规律来。

在语言的多种要素中,语法是比较富于稳定性的,但由于社会的发展,文化的交流,汉语语法也有了许多发展。随着语法结构的变化,汉语语法研究的内容也跟着发展变化了。这些变化表现在:(1)主语和系词的增加;(2)句子的延长;(3)可能式、被动式记号的欧化;(4)连词的增加;(5)新替代词和新称数词的产生。汉语语法经过发展,变得更加缜密。汉语语法研究在吸收前人成果的基础上也不断发展。

汉语是处于一种相互关系之中变体的总和,各个变体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制约,这种动态关系构成了语言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也促成了语言的发展。汉语语法研究,要注意语言的变异,要从特定时代的语法系统考虑问题,要注意汉语语法各要素前后相续或发展、演化。语言长河川流不息,变化发展是绝对的,但它也有相对稳定的一面,这就形成了特定时期语言自身的特点。我们知道,古汉语一些特殊的语法现象,就是在特定时期形成的。诸如否定代词做宾语的宾语前置现象,在先秦时期,几乎是一种语言规范,这由上古汉语语言发展的规律所致。汉语语法研究应注意这种现象。当然,语言符号系统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从一个平衡过渡到另一个平衡。这就表现出语言的可变性或发展性。我们不妨把它看作语言的二律背反,并且不妨沿着它的这一变化顺序去研究它的演化规律。无论古汉语语法,还是现代汉语语法,在发展的特定时期,都形成了一种特定的语言现象,并且能持续一个阶段。就人称代词复数而言,先秦典籍上偶见在第一人称、第二人称代词后面加上“辈、属、曹、侪”等词表示复数,汉以后这种表复数的形式逐渐多起来,并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现代汉语中无论第一、二人称,还是第三人称,一般都在代词后加上“们”表复数形式。“们”是五四以后,逐渐形成的表复数范畴。从古到今,毕竟形成了一个语言发展系统,研究汉语语法,要以这个系统为基本纲要。

这就提出了语言研究的基本方法,即比较法。比较是科学研究中普遍采用的逻辑方法,其目的是确定对象间的差异和共同点。比较有纵向比较,也就是历时比较;横向比较,也就是共时比较。在比较中,可以追溯到事物发展的历史渊源,测定事物发展的历史顺序。运用这种方法,可以对空间上同时存在的语言现象进行共时研究,也可以从语言先后相随变化的轨道进行历时研究。在汉语语法研究中,很有必要运用比较法。

特点是比较出来的,比较又是多维的。在汉语语法比较中,要注意语言的普遍性和民族性。每种语言的语法都有区别于其他语言语法的特点,这就是语言的个性,即民族性。描写解释语法现象,建立语法体系,必须以民族语言语法特点为出发点。汉语语法主要有这样一些特点:缺乏严格意义的形态变化;词类和句法成分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语序显得特别重要;虚词较多,是一种重要的语法手段;等等。汉语语法研究,要注意这些民族特性。但语言也有普遍性,研究语法还要注意语言的共性,使个性同共性相结合。把个性纳入共性研究中去,才能建立全面解释语法的体系,也才能丰富语言共性的研究,做到既见树木,又见森林;既见个性,也见共性。

语言研究无论运用什么方法,都建立在充分认识语法规律的基础之上。语法规律的演化,既是一种共时现象,也是一种历时现象。

历时,是一种发展过程。语言不是封闭的系统,是一种动态学说。从历史角度研究,并不意味着单纯地按年代来叙述材料,而是要结合语言发展演化的规律。其实,发展的过程本身就是按某种规律来实现的。语言的历史现象应该理解为有规律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按规律发展的顺序,这个顺序,与人类思维发展过程是相辅相成的。从某种程度上看,语言发展史其实就是人类思维史。当然,语言的演变速度并没有其他学科那么迅速,它具有相对的稳定性,这就形成了语言的共时性。历时和共时是语言发展的特点,也是研究语言的轨迹,顺着这个双向轨迹,才能真正理清语言流变的脉络。

有人认为汉语无形态标志,这是不符合语言事实的。汉语中名词、动词、形容词,甚至副词往往带上词缀,这些词缀实际上就是形态。

词缀是附加在词根上的词素,有前缀和后缀之分。加在词根前的叫前缀,加在词根后的叫后缀,一般又称为词头和词尾。词的前缀和后缀在汉语中早已出现。汉语中名词的前缀主要是“有”“阿”“老”等,后缀主要是“子”“儿”“头”等。较早的名词前缀是“有”,它在上古汉语中就已存在,往往加在国名、地名、民族名、朝代名的前边,作为名词形态标志。如“有夏、有殷、有周、有众”等。这个加在专用名词前的“有”并没有具体实在的意义,只起了名词标志作用。

(1)有殷受天命。(《尚书》)

(2)当舜之时,有苗不服。(《韩非子·五蠹》)

(3)及有周而甚详。(柳宗元《封建论》)

这种加在名词前的“有”和动词“有”完全不同,它并不表示判断或存现,不传达任何实际意义。除了专用名词外,古汉语普通名词前也可带上前缀“有”,如:

(1)西土有众,咸听朕言。(《尚书》)

(2)发彼有的。(《诗经》)

(3)予欲左右有民,汝翼。(《尚书》)

这些加在普通名称前的“有”,容易产生误解,似乎含有存现的意义。其实,这个“有”仍然是前缀,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有众”指民众,“有的”指靶子,“有民”指百姓。

汉代以后,又出现了前缀“阿”,它既可以加在名词前面,也可以加在表示人称的疑问代词前面。

加在名词前面的“阿”:

(1)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史记》)

(2)见阿恭,知元规非假。(《世说新语》)

(3)阿运才情如此。(《南史》)

加在疑问代词“谁”前的“阿”:

(1)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乐府诗集》)

(2)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乐府诗集》)

(3)向者之论,阿谁为失?(《三国志》)

后来,“阿”可以加在亲属称谓前边:

(1)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孔雀东南飞》)

(2)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木兰诗》)

(3)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晋书》)

继前缀“阿”之后,又出现了前缀“老”。“老”作为词缀,在唐代就开始盛行。词缀“老”来源于形容词“老”,最初表示年老或年长的意思,后来逐渐虚化出词缀“老”的用法来,一般用在人或事物两个方面。如:

(1)大丈夫岂当以老姊求名。(《晋书》)

(2)老可能为竹写真。(苏轼《题过所画枯木竹石三首》)

(3)原来是老弟。(《儒林外史》)

这些用在名词前的“老”主要起前缀作用。需要说明的是,“老婆”“老师”等词中的“老”字最初不是词缀,含有尊重的意义,后来逐渐虚化为词缀。至于排行中“老二”“老三”,动物名称前的“老鼠”“老虎”等都作为前缀。“老”的前缀用法,在中古汉语中就已经出现了。

古汉语中这几个常见的前缀,除了“有”在现代汉语中很少用外,“阿“和“老”仍然经常被用作前缀。

加在名词前的“阿”:阿毛阿囡阿狗阿域阿军阿猫

加在亲属称谓前的“阿”:阿爸阿妈阿弟阿哥阿姨阿妹

“老”的前缀用法,完全继承了古汉语的特点,如:

用在姓名前:老李老张老王老古

用在排行前:老大老二老四老小

用在动物前:老虎老鼠老熊老狼

用在称代前:老爸老师老姨老婆

相比之下,现代汉语中前缀更丰富一些,诸如:“第一小二以南之内”等。

古今汉语中名词的后缀主要有“子”“儿”“头”等,它们的用法古今没有多大差别。在魏晋南北朝时,这些用法就相继出现。

古汉语中用作名词后缀的“子”:

(1)宫中号“娘子”,仪体与皇后等。(《新唐书》)

(2)凡五谷种子,浥郁则不生。(《齐民要术》)

(3)六品以下则具帖子以进。(《金史》)

(4)在马坊教诸奴子书。(《魏书》)

古汉语中用作名词后缀的“儿”:

(1)有时穿入花枝过,无限蜂儿作队飞。(韩琦《柳絮》)

(2)小车儿上看青天。(邵雍《小车吟》)

(3)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皇甫松《采莲子》)

(4)深注唇儿浅画眉。(苏轼《成伯席上赠所出妓川人杨姐》)

古汉语中用作名词后缀的“头”:

(1)常没水中,出膝头。(《水经注》)

(2)未承恩泽一家愁,乍到宫中忆外头。(王建《宫词一百首》)

(3)我也有盼着他的日头。(《西厢记》)

(4)只见厨桌上有些鸡毛和鸡骨头。(《水浒传》)

“子、儿、头”作为名词后缀,并无多少实在意义,主要增强了词的表达色彩,使寻常事物形象化,使书面词口语化。“子、儿、头”用作名词后缀,在现代汉语中完全继承了下来,并且使用得更加广泛。

(1)刀子梭子谷子麦子老子日子锁子钗子筷子桶子袜子屋子

(2)花儿猫儿时儿孩儿牙儿牛犊儿白面儿狗儿风儿马儿孙儿老头儿

(3)石头日头里头外头村头指头馒头骨头浪头风头眉头眼头

现代汉语中名词后缀更是超丰富和复杂,甚至连其他类词带上后缀,就成为名物化标志。

(1)人性贯性品性弹性柔性恶性火性温性慢性快性急性直性

(2)作者记者工作者仁者思者智者学者隐者

(3)高度低度长度速度温度厚度亮度湿度硬度跨度气度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