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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再议唐诗中的唐蕃关系(2)

据不完全统计,自松赞干布于太宗贞元(634年)中与唐王朝建立友好往来,到唐宣宗大中五年(851年)吐蕃王朝崩溃为止,200多年间,唐蕃使臣往还有140多次,这期间“唐朝经历了十几个皇帝,吐蕃共有十代赞普执政。几乎每一个皇帝的死亡和嗣位,吐蕃都要遣使吊祭和朝贺,而吐蕃历代赞普的死亡和接替,一般又都要向唐朝报丧和告立。有报丧必有吊祭;有告立,必有朝贺,一往一还,历世不绝”。刘禹锡的《送工部张侍郎入蕃吊祭——时张兼修史》一诗,作于唐德宗贞元二十年(804年)三月,是诗人为送张荐等人到拉萨吊祭吐蕃赞普去世而写的,“饰终邻好重,锡命礼容全”是此行的目的。朱庆余的《送于中丞入蕃册立》一诗则反映了当时的“蕃庭过册礼”,即唐朝为册封继位吐蕃赞普而派使臣入蕃的情况,由此可见,这些出使活动不仅涉及到唐蕃之间的政治军事活动,而且成为两族加强交流、融洽感情的一种方式。

在唐蕃友好往来的关系史上,唐蕃和盟是载入史册的大事。据历史记载,长庆元年(821年),吐蕃大使论纳罗受赞普弃足德赞(佑称赤热巴币)的重托来长安请和。唐朝命大理寺卿刘元鼎为赴吐蕃会盟使前往拉萨。公元822年,刘元鼎与吐蕃最高僧官钵阐布(洛本千保)会盟于拉萨东哲堆园,由钵阐布诵读盟文,将彼此友好的诚意,用盟约的形式固定下来,誓共遵守,这就是著名的唐蕃第八次和盟。一年之后,唐蕃将刻有盟文的石碑立于大昭寺前的公主柳下,至今犹存,它早已成为汉蕃两族传统友谊的象征。在《全唐诗》中虽然没有直接反映和盟的诗歌,但留下了送别为和盟作准备工作而入蕃磋商的使者的诗歌,如郎士元的《送杨中丞和蕃》、皇甫曾的《送汤中丞和蕃》都是涉及此类内容的诗作。

和蕃使们肩负着国家民族的重托,往来奔波于遥远艰辛的路途之上,其间的辛苦劳累自不必说,有时因复杂多变的政治形势,他们甚至还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永贞年间(805年),吕温出使吐蕃即历经坎坷。当时吕温以侍御史的身份出使吐蕃,欲通过交涉收回西疆失地,谈判失败后,吕温被吐蕃扣押,“明时无外户,胜境即中华”(吕温《吐蕃别馆和周十一郎中杨七录事望白水山作》)诗人虽然身陷囹圄,仍不忘收复失地的使命,他在获释东归时作的《蕃中拘留岁余,回至陇右,先寄城中亲故》一诗,字字投血、笔笔含泪,凄切至极:“穷泉百死别,绝域再生归”,由此可知唐代入蕃使臣奉使之艰危,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唐蕃关系的复杂多变。

三、唐蕃间的河陇之争

有唐一代,唐蕃关系的发展曲折而复杂,虽然双方不乏和亲会盟、友好往来的历史,但战争的阴云也常常是挥之难去,可以说,友好往来与兵戎相见在唐蕃关系中犹如犬牙交错,忽此忽彼。而唐蕃战争的焦点,一个是争夺西域,一个是控制青海。对唐王朝而言,西域关系到唐朝西北边疆的安全,关系到对外文化贸易交流的畅通;青海则可以用来牵制吐蕃,减轻其对陇右的压力,使之不能集中力量东进,以免威胁京师,而这两者又是辐车相依、唇亡齿寒的关系,对此唐蕃双方都有清醒的认识,所以唐蕃之间兵戈相见的大大小小的战争也就在所难免了。

纵观唐蕃之间的斗争历史,在开元中期以前,唐王朝基本上处于守势,开元中期以后,唐蕃力量悬殊不大,于是战争便以互有攻守或胶着状态而展开。唐代边塞诗反映这一内容的诗作不少,特别是反映石堡、九曲之战的诗歌,再现了唐蕃间尖锐的矛盾冲突和复杂多变的战争状况。石堡城原属吐谷浑,高宗龙朔中,吐蕃灭吐谷浑,占据石堡等地,并不断向周边扩张,后来在袭击凉州、杀死都督后派使者向唐请和,条件是去四镇之兵,索分十姓之地,唐王朝自然不许,于是在此后的30年间,吐蕃经常扰边,而唐仅能拒守。待到天宝八载,唐玄宗令哥舒翰攻克石堡,哥舒翰以数万士卒性命为代价夺回了石堡,惨烈的战争换回了边地的安宁,所以当时在西鄙流行着一首《哥舒歌》:“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民歌对哥舒翰抵御吐蕃入侵陇右、河西给予热烈的赞颂。九曲,指今青海贵德县东河曲一带,吐蕃统治者在占据九曲之后,以此作为进攻唐王朝的一块跳板,连岁犯边,冲突不断,长期的战争给双方人民带来了重大的损失,“头飞攒万戟,面缚聚辕门。鬼哭黄埃暮,天愁白日昏”(高适《同李员外贺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这首诗虽为诗人闻前方传捷报而作的奉贺之词,但从“解围凭庙算,止杀报君恩”一句,仍可看出他对一味凭武力杀戮来安定边疆是持有疑意的。

“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十年春”(司空图《河湟有感》),伴随着渔阳鼙鼓,中原大地烽烟又起,大唐盛世在安史之乱中消逝了,河、湟西域的广大地区沦于吐蕃统治之下逾一个世纪之久,这一历史的沧桑巨变,在唐人的诗歌中得到真实而生动的记述:“贺兰山便是戎疆,此去萧关路几荒。无限城池非汉界,几多人物在胡乡!”(顾非熊《出塞即事二首》其二)人们一面怀念着当初“大宛来献赤汗马,赞普亦奉翠茸裘”(元稹《西凉伎》)的太平盛世,一面感慨如今的现实:“开远门前万里堠,今来蹙到行原州。去京五百里而近何其逼,天子县内半没为荒陬,西凉之道尔阻修”(元稹《西凉伎》)最为惨痛的是连年的战争给唐蕃两族人民带来巨大的痛苦,唐军士兵丧身僻漠荒野,“城下没全师”(张籍《没蕃汉人》),“万里白骨无人收,家家城下招魂葬”(张籍《征妇怨》),与此同时,吐蕃人民也承受着“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岑参《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首》之五)的战争重创,而战争过后的景象更是令人凄惶惨恻:“深山古戍寂无人,崩壁荒丘接鬼邻。惟余白骨变灰尘”(无名氏《晚次白水古戍见白骨之作》)当年经血战从吐蕃手中夺过来的要镇石堡城,如今只见累累枯骨散满道上,“昔日三军雄镇地,今时百草遍城阴。墉穷巷无人迹,独树孤坟有鸟吟。”(无名氏《晚秋至临蕃被禁之作》)昔日三军云集、雄镇边关的重城,如今孤坟老树、杂草丛生,当年人口密集的街巷,此时已是荒无人迹,惟存颓垣残壁,战争带来的是一场浩劫。

当大中二年沙州(今甘肃敦煌)人张义潮率各族百姓起义,驱逐吐蕃守将,并相继收复河西陇右十州后,唐朝的诗人们一面为失地的收复而兴奋,一面又为战争的残酷而惊心:“昨夜蕃兵报国仇,沙州都护破凉州。黄河九曲今归汉,塞外纵横战血流。”(薛逢《凉州词》)胜利的喜悦与沉痛的感伤相交织,此后不久,唐蕃之争降下帷幕,但战争的“伤痕”还在:“河湟父老地,尽知归明主。将军入空城,城下吊黄土。所愿边人耕,岁岁生禾黍。”(唐乐府《吊西人》)流血的战争过后,空城陋巷,土地荒芜,经历过战争洗劫的人们,此时更加憧憬田地耕耘、禾黍生长的和平生活。

综上所述,唐代边塞诗生动展现了唐代复杂多变的唐蕃关系,无论是描写和亲会盟、使者往来的诗作,还是反映民族矛盾、战争冲突的诗歌,都是唐蕃历史的形象记录,以史为鉴,以诗反思,今天我们会更加珍惜民族平等、团结和睦的大好局面,更加坚定地维护国家与民族的统一,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势不可挡的历史潮流。

参考文献

1.(清)彭定求。全唐诗。北京:中华书局,1969

2.西北师范大学编。唐代边塞诗研究论文选粹。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1988

3.胡大浚。唐代边塞诗选注。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1990

4.薛宗正。历代西陲边塞诗研究。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