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名未羊、言午,供职于国防科学技术大学,有“军旅杂文家”之称。1978年开始杂文创作,曾获《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评论奖,湖南省首届杂文评比一等奖,第18届中国新闻奖副刊作品银奖等。在2008年《杂文月刊》组织的“卓达杯”杂文竞赛中获第一名,夺得万元大奖。2009年3月,《杂文报》与《杂文月刊》召开了“许家祥杂文作品研讨会”。
“笼子”难做
孙存准先生撰文认为,权力需要约束,掌权的“圣人”难找,也很不可靠。就是找到了“圣人”,当家掌权以后,往往变得“圣人”不“圣”。因为“一切有权力的人都会滥用权利”,要防止滥用权利,就要制作约束权力的“笼子”,诚如美国前总统小布什所说的那样:“人类千百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大师们浩瀚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会害人。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和你们说话。”孙先生此文的题目是:“圣人”难求,“笼子”易做。
此文很有见地,引人深思。由此我想到这个问题的另一面——“笼子”难做。因为,“笼子”易做从理论上讲是对的,也是被发达国家和地区已经证明了的。然而,理论上的东西要落实到实践中往往不那么容易。由于“水土异也”,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笼子”在“中国特色”的环境中很难做出来。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也曾经是一个封建大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和封建观念,人们很难从封建母体中“脱胎换骨”,一些人的思想、行为等常常自觉不自觉的打着封建社会的烙印,总希望“圣人”掌权,总认为“圣人”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总认为“圣人”的权威不可冒犯。人们习惯于“君主式统治”,习惯于个人说了算,习惯于绝对的无条件的服从。这种封建土壤不利于“笼子”的生长发育。
“做笼子”的实质是限制封建特权,逼迫掌权者从领导位置上后退,回到依法行政的位置上,也就是要把“老虎”关进“笼子”里,不让“老虎”在“笼子”外面为所欲为,只让“老虎”在“笼子”这个有限的空间中行动。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做笼子”的一旦被“老虎”发现,它会立刻扑上来,一口咬断你的脖子,让你笼子未成身先死。古往今来,“做笼子”的前赴后继,很难把笼子做成。相反,许多“做笼子”的命丧虎口,有的连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常言道:“自己的刀难削自己的把。”“做笼子”也如此。“做笼子”就是制定限制权力的规章制度和实施办法,而规章制度不是平民百姓制定的,而是权力机关制定的。要权力机关自己制定规则限制自己的权力,等于自己拿刀割自己身上的肉,能舍得么?“权力是最好的春药。”迷恋权力是人的自然属性。人的天性都讨厌约束,掌权者更讨厌约束。掌权后能主动接受约束,主动割自己的肉的“圣人”不多,因为割肉是很痛的。我们的一些改革改下面可以,一改到“圣人”头上就不行了。政治体制改革改不动,原因就在这里。作家任蒙说得好:“设计一套规章制度并不难,难的是设计者是否愿意设计。”
长期以来,我们也做了一些“笼子”,比如党章、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以及民主集中制的种种规定等。可惜的是,落实的少,不落实的多。“家长制”“一言堂”依然如故,“老虎”并没有关进“笼子”里去,很多“老虎”经常在“笼子”外面咆哮着,一不高兴就咬人甚至吃人。所以这种“笼子”是“鸟笼子”“竹笼子”“纸笼子”,同没有一个样,与真正的“铁笼子”相去甚远。不过,从当前的情况看,就是有天不怕地不怕的铁匠做出了“铁笼子”,也很难办,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把呲牙咧嘴、吼声如雷、威风八面的“老虎”往“笼子”里赶呢?
没有真正的民主“笼子”是做不成的,做成了也没用。
调查的另一面
毛泽东同志有句名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但是,在有些地方有些时候有些情况下,有了调查,也同样没有发言权。如果非要发言,就难免坏事。
1959年秋冬,各省、市、自治区普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农村人民公社发展情况调查,由新华社编辑成两大本《农村人民公社调查汇编》下发,其中包括27个省市区的172篇调查报告,如河南、安徽两省介绍了两个省不同区域、具有代表性的25个人民公社的典型材料,有《吃甘蔗节节甜,上楼梯步步高》《高山飞出金凤凰》《红光万丈照白河》等大唱高调的调查报告,全是歌颂和赞扬人民公社优越性、带来的巨大变化和大大提高了人民群众生活水平方面的材料。
这些调查材料,即使记述的是真的,也是个别现象,而不是当时的普遍情况。1959年的安徽,全省农业总产值23.06亿元,下降到1952年的水平。粮食总产量700万吨,比1958年减产185万吨。而当年征购量为350万吨。当时物资供应十分紧张,人民生活非常困难。河南的情况也差不多(摘自2010年6月11日《报刊文摘》)。
半个世纪之后来看这次调查,显然是一次唯上的、不实事求是的、从既定判断出发的调查,是一次不正确调查的样本。调查的缘起,是党的八届八中全会对“右倾”的批判,调查的态度是“昂首望天”,而不是“眼睛向下”,调查结论都与中央提出的“发展、健全、巩固”这个主题高度一致。以这次调查作依据,全国继续“反右”,以“错”纠“对”,拖延了解决“大跃进”问题的时机,数千万人被饿死,出现了“人相食”的悲剧。造成悲剧的原因,正如刘少奇所言:“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人祸”之中就有调查之祸。
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调查也是如此。同样一件事,调查的人员不同、调查的目的和指导思想不同、调查的方式方法不同,就可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调查可能是正确决策的依据,也可能是决策失误的诱因;可能是一种工作方法,也可能是一种政治姿态;可能是实事求是的体现,也可能是想当然的印证;可能是客观世界的反映,也可能是一相情愿的诠释;可指引迷途者走向胜利的彼岸,也可将正常的行路者导入歧途。一句话,调查可能是幸福的天使,也可能是灾难的魔鬼。这里的关键在于——调查的目的是否正确,指导思想是否端正。
如果调查的目的是要证明“八届八中全会”精神无比正确、无比英明,调查的指导思想是要为“反右”提供炮弹,那么,调查必然是应景式、命题式、求证式、先入为主的调查,调查就肯定被扭曲、被强奸。调查会成为权力的婢女,权力走到哪,调查跟到哪,权力怎么说,调查怎么做;调查会成为独裁者的贞节牌坊,“你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这是大家的调查结论哟”;调查会成为丑陋的遮羞布,通过调查,把脓包、疤瘌等掩盖起来,把强健肌肉和健康体形展现出来;调查是错误的挡箭牌,运用调查的“筛子功能”,把不好的东西筛掉,把成绩保留、放大,用事实证明“大跃进”是对的,用调查为错误正名;调查还是小人整人的暗箭,如文革中“叛徒、内奸、工贼”之类的证明材料就是通过大量“调查”获取的“铁证”。
品质的低下,思想的偏差;唯上的奴性,盲目的服从;思维的杂乱,逻辑的混淆;作风的漂浮,方法的简单等等,都可能得出调查“伪证”。呜呼!“调查呀调查,多少不义之事假汝而行!”调查之后,误导知多少?
决策失误知多少?冤魂知多少?解难题,做决策,调查不可或缺。但必须明确的是,调查有正确与不正确、有用与无用、有利与有害之分。是有利还是有害,全看调查者怎么调怎么查。
如果不是“正确的调查”,就不如不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