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萨迪在《蔷薇园》卷首《写作〈蔷薇园〉的原由》的说法,《蔷薇园》创作的契机是这样的:一次,在一个阳春时节的夜晚,萨迪陪一位友人在郊外的花园散步,当时设拉子到处盛开着鲜艳的蔷薇花,他们散步的地方,草木茂盛,繁花似锦,簇簇鲜花,挂满枝头,在散步中,清风徐来,树枝摇曳,落英缤纷,铺展在地。萨迪和友人在园中流连忘返,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第二天清晨,在他们将要离开的时候,这位朋友意犹未尽,竟然遍撷百花,用所着长袍的衣襟满满地兜了一衣襟,声言要把这些花带回城里去留作纪念。此时,萨迪忍不住向他说:花园里的花是不能永远盛开的啊!就是蔷薇花也不会永远有芬芳的花骨朵的呀!只要是不长久的东西,就不值得去留恋。朋友听了这一席话,感到十分怅然。萨迪就安慰他说:为了愉悦读者,并为了一切爱蔷薇的人,“我要写一本《蔷薇园》,它的绿叶不会被秋风的手夺去,它的新春的欢乐不会被时序的循环变为岁暮的残景。”这位友人听了萨迪的豪言壮语,便把用衣襟兜着的各种鲜花抖落地上,并扯着萨迪的衣襟说:你这个心地善良、胸怀广阔的人啊,可要实践你的诺言呀!萨迪为了欢娱读者,也为了实践向朋友许下的诺言,回去后便秉笔疾书,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就写出了这部永不凋谢、万古长青的《蔷薇园》。
《蔷薇园》是一部以有韵散文夹诗写成的哲理故事集,全书正文部分共有八部分,加上正文部分前的《写作〈蔷薇园〉的原由》和正文后的《跋》共有十大部分。正文有八部分:《记帝王言行》《记僧侣美德》《论知足常乐》《论寡言》《论青春与爱情》《论年老衰败》《论教育之功效》《论交往之道》,共含171个故事。前七部分都是由若干个形式各异的生动小故事或寓言组成,这些小故事和寓言中间均夹杂有作者哲理性或启示性的诗体评论,最后又常常以画龙点睛式的方式引出寥寥数行格言式的诗句作结,阐明作者行文的意图及其对读者的启示。我们举第三部分《论知足常乐》中的一个小故事作例:
有一次在巴士拉,我看见一个人站在一群珠宝商当中,讲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我在沙漠里迷失道路,食物用尽,只等着死。忽然,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口袋,我以为里面一定是炒米面,我当时的激动高兴无以形容,后来发现那是一袋珍珠,我痛苦失望达于顶点。”
在烈日炎炎的大沙漠,
珍珠岂能解渴?
旅人已快饿倒在地,
金钱岂能充饥?
举第二部分《记僧侣美德》中的一则寓言作例:
有人问卢格曼:“你向什么人学来礼貌?”他回答说:“向那没有礼貌的人。凡是他那要不得的举动,我决不去做。”
虽然只是一句笑话,
智者从中得到教益。
虽然那是百卷经典,
愚人始终认作儿戏。
《蔷薇园》前七部分散文夹诗体评论的故事和寓言大致都是这样。而第八部分,也就是《论交往之道》这部分,则与前面七部分的写法迥异,完全没有什么故事情节,完全是由一些鞭辟入里的俗语、谚语、箴言和格言组成。我们也举几则例子作为说明:
你(当政者)应把重任托付给贤明,
虽然贤人最不喜欢禄位。
这三件事如果不和另外三件结合,便不能巩固:一是钱财和经商;二是学问和教人;三是国家和法度。
肯为你保守秘密的,除你而外,没有别人。
不要听信他的吹拍,
他想从你得些小惠,
假如你不满足他的期待,
他会百般将你诋毁。
《蔷薇园》就是这样通过一个故事、一则寓言、一段对话,甚至一两句诗句、俗语和格言,就把中世纪伊朗和东方伊斯兰国家的社会现实袒露无尽地描绘出来,读者在这一常青不败的园林中漫步,不仅能认识到诗人当时所渴求的真理和道义,并且也能领会到他企盼后来的人、读到他着作的人也能摈弃所处时代的卑琐和邪恶,而能促使自己达到时代所要求的道德的理想境界。
《果园》和《蔷薇园》这两部着作,一部是哲理性叙事长诗,一部是诗文夹杂的哲理性诗文集,在写作的体裁上各有不同,在写作的风格和着重点上,也有明显的区别,前者带有明显的伊斯兰理想主义的痕迹,而后者则完全是中世纪伊斯兰世界社会现象的逼真画面。
基于萨迪深厚的人道主义思想的政治理想,可以看出,贯串在《果园》和《蔷薇园》这两部作品中的主要思想是诗人对普通人的爱,所以这两部作品中处处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故事与哲理中充满深厚的人道主义思想,反映了下层人民对封建压迫的不满。
《果园》和《蔷薇园》的突出特点是萨迪对普通人的同情和关怀,他在《蔷薇园》正文第一部分的第十个故事中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阿丹子孙皆兄弟,
兄弟犹如手足亲。
造物之初本一体,
一肢罹病染全身。
为人不恤他人苦,
活在世上妄称人。
这些诗句集中体现了萨迪这两部名着的全部内容和基本思想,后来也被联合国采纳作为阐述它的宪章的宗旨的箴言。
由于对平民百姓境遇的关心,在这两部作品中,萨迪都明确地指出了民心向背的重要性,劝诫当政者要善待黎民百姓,他在《果园》第一章的开头就写道:
你要体恤缺衣少粮的百姓贫民,
国中有民王者才能成为国君。
君王犹如树木,农夫好像树根,
树要高大挺拔,树根要植得深。
为政万万不可刺伤平民百姓的心,
欺压百姓就是在掘自家的根。
如果一国百姓不满他们的君王,
这个国家就休想繁荣富强。
暴虐无道招致国土荒芜,名声扫地,
明智之士才真正懂得这话的深意。
切不可凶残暴虐杀戮无辜平民,
平民百姓是国王的靠山和后盾。
不论你想把什么政策推行,
百姓疾苦应牢记在心中。
而他对那些残暴地欺压和剥削人民的封建暴君,则是横眉冷对。在《蔷薇园》正文第一部分的第六个故事中,愤怒地警告他们不要残民以逞,伤害了国家的根基:
暴君绝不能为王,
豺狼绝不能牧羊。
国王若蓄意欺压榨取,
就是毁掉国家的根基。
并在这一部分的第二十个故事中,诅咒这些封建统治者的最后下场是:
是暴君终有一死一去不返,
但是他的恶名却遗臭万年。
萨迪生活在中世纪政教合一的东方伊斯兰世界里,在巴格达内扎米耶学院学习期间,他深受当时激进的苏菲派观点的影响,虽然在他的作品里,充满对真主及宗教的赞美,但他并不赞同一些宗教人士,特别是苏菲派克己拜功、清心寡欲、闭门索居、独善其身的消极方面,认为他们这种态度过分消极。如他在《果园》正文第一部分的一个故事中这样写道:
为民造福就是敬主之道,
敬主何在于念珠、拜垫和破袍。
你尽管称帝为王主宰社稷,
但要洁身自好万勿贪心榨取。
应心纯志高为民造福,
切莫异想天开,胡言乱语。
敬主不在言词而在行动,
言而无行终究无用。
心地纯洁的志士贤人,
罩衣下都有破袍在身。
萨迪在这个故事的这段诗里明确地提出了“为民造福就是敬主之道”,显然他是要把苏菲派修身养性的一些消极的宗教信条引导到匡时济世的积极方向。
萨迪在他的作品中,对宗教界上层人士的伪善行径和虚伪面目的揭露和讽刺是非常尖锐的,对他们他曾这样写道:
敬主需要意笃心诚,
否则,有名无实又有何用?
你的内心本无敬主之意,
身上妄披件圣徒的破衣,
掀开你那七彩的门帘,
露出屋里的一张草席。
但在写到一般贫苦的信众时,往往倾注着深切的怜惜和同情,对他们敬奉真主的虔诚、贫贱不移、洁身自好的优秀品质,常常予以肯定和赞颂。
萨迪生在中世纪伊朗文化名城设拉子的一个宗教世家,从小受到身为传教士而又生性耿直的严父的言传身教,虽然身处乱世,前半生大部分时间在外漂泊,正应了他在《蔷薇园》中所说的,人不应困守家门,而应去闯荡世界。而《果园》就是他长期漫游返回桑梓后创作的第一部作品。《果园》一朝问世,萨迪的声誉立即为世所重,达官显贵和各界人士对他兴趣陡增,另眼相看,甚至连国王也对他青睐有加,意欲请他入宫充当宫廷诗人。饱经人世坎坷的诗人,已经看破红尘,参透世事,谢绝了这一隆情盛意,他后来在一首诗中声言:
自食其力,
静坐养神,
胜过金律玉带,
公务在身!
虽然在翌年,当完成了第二部作品《蔷薇园》之后,萨迪把这两部作品一起献给过国王,聊表敬意。国王仍然非常高兴,对他不愿充当自己的宫廷诗人毫不介意,并依然尊奉萨迪为诗圣。
1258年,《蔷薇园》一经问世,风靡一时,人们竞相传抄、刊印,而诗人也获得了哲理诗泰斗的盛誉。萨迪对自己的作品也有评价,他在《蔷薇园》的卷首就曾说:
萨迪的言辞为世人所共誉,
他的语言不胫而走;
他的文章为人们当作蜜汁吸取;
他的只言片语都被人当作黄金带往各地。
在我的身体化为尘土之后,
我的诗文将会继续存留;
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动不居,
我的图画却将永远留下记忆。
事情的结果,的确正如诗人所言,多少年来,没有一位伊朗诗人比萨迪的影响更大,更受人尊敬。在伊朗,萨迪的名字可说是妇孺皆知,几乎人人都读过他的诗,家家都存有他的作品。
而《蔷薇园》更是被译成了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国广为刊印并受到欢迎。各国读者有的把它看作文艺作品研读,有的将它视为学习伊朗语言的课本作为教科书使用,而我国有些地方的穆斯林经学院甚至把它列为经学教育的教材之一广泛传布。
在《果园》和《蔷薇园》这两部诗作中,萨迪以一个倡导自由的哲人和社会改良家的形象展现在人们面前。他教导人们起来反对社会不公正现象,并遵从人性价值。萨迪在诗歌创作中并没有只反映他那个时代的黑暗和人们的不幸,而是作为一个具有丰富阅历、饱经沧桑的人阐述和揭露了人世间的痛苦和黑暗,并指引人们以正确的生活道路。在这两部着作中,从帝王僧侣到平民百姓都成为诗人描写的对象,揭示了社会的种种阴暗和不公,弘扬与歌颂了人间的真善美。其所体现的深刻思想内涵和大量格言、警句为后人留下了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是伊朗文学的精品和文苑的奇葩。
伊朗当代学者拉兹姆米·托拉比等指出:《果园》与《蔷薇园》的不同在于,《蔷薇园》是一幅现实世界的图画,其中充满了对人世间美与丑、光明与黑暗、堕落与灾难的描绘;而《果园》则是萨迪对理想世界向往的产物,是对善良、纯洁、正义和光明的礼赞与企盼,也是诗人丰富坎坷的人生经历和深刻感悟的升华。美国着名作家爱默生早在19世纪评价萨迪时就指出:“萨迪在同世界所有民族的人们对话,他的作品像莎士比亚、塞万提斯、蒙田的作品一样永不过时,万古长青。”
1292年,萨迪在故乡设拉子与世长辞并被安葬在那里。1952年,伊朗政府为了纪念这位文化巨人,将每年的4月21日命名为萨迪日。在他原来的墓地上修筑了伊斯兰式圆顶陵墓,并在设拉子市中心建造了一尊诗人的塑像。1958年,《蔷薇园》创作700周年时,世界许多国家响应世界和平理事会的决议,纷纷举行集会,翻译出版萨迪的作品,发表、出版介绍他的文章、研究论文和着作,进行了隆重的纪念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