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古伊朗八大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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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鲁拜诗巨擘——欧玛尔·海亚姆(2)

还有下面这首更像是向神(下面这首诗里所说的“主”,我们可以看作是天主教所称的天主、伊斯兰教信奉的真主,汉族虽然没有信奉的主,但一般认为玉皇大帝是最高的神,还有佛教的大神如来佛等)挑战似的用诘问的口气提出问题的诗:

主啊,是你把我这样铸成,

热恋杯中酒,倾心丝竹声,

当初既然这样创造了我,

于今为何把我抛入地狱之中?

当然,海亚姆是中世纪的伊朗人,这里所说的“主”,自然会被人理解为伊斯兰教信奉的真主,所以一般总认为海亚姆的诗是反抗神和反宗教的。但是我们也要指出海亚姆生前曾获得过“吉亚苏丁”(“宗教祭助”)的荣誉诨号和无与伦比的精通《古兰经》的人的声誉,这说明他对宗教和神也在进行认真地思索和研究。

实际上在中世纪的伊斯兰国家,根本不信神的人是这样的格格不入,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使像海亚姆这样有独到见解的思想家,在这方面大概也未能例外。因此,不论是在供一定范围读者阅读的科学论文中,还是在茶余酒后和亲朋好友唱和的诗中,他并没有公开批驳过穆斯林宗教信仰的基本原理和教义,在他所处的时代,那样做太危险了,几乎是等于自杀。但是作为一个科学家,海亚姆不可能容忍对人们所说的真理的任何盲从,他一定要追根究底,问个所以然。所以在他的诗里,有时好像是在和宗教人士辩论,有时又好像是对至高无上的神进行揭露和挖苦,而且有时无意中又突然表现得相当露骨和尖刻,甚至到了怒不可遏的程度。比如下面这首诗:

苍天啊,为什么你要哄那些卑鄙的家伙喜笑开颜,

让他们拥有浓荫遍地的花园和富丽堂皇的宫殿,

而诚实的人们为什么得到你赐的粮食甚至不是每一天?

那就该向这样有罪的苍天脸上吐一口浓痰!

这样地怒向“苍天”质问和亵渎“神明”的诗,在当时不仅是不可能发表,而且还有被所谓的“宗教裁判所”之类的机构施以酷刑的可能。因此到几百年后一经菲茨杰拉德译出就风靡欧美,传播到世界各个角落,甚至到今天仍然为人们所喜爱和重视。

当海亚姆对“上天”的肆意妄为和宇宙中的一切秩序的不满达到极限的时候,他就更加袒露出自己久蓄心怀的愿望,就是要把这种缺乏理性、不能胜任自己所负重大责任的所谓神明改换成另一个能够改变和改造世上一切存在的神明,在今天来说,也就是发出了改天换地的宏愿:

如果我有权支配死后的命运,

我将调换这旋转的星空,

使得天上的这些阴谋诡计,

往后不再伤害正派的人。

笔者写到这里,就要把前面写到的一些事旧话重提。海亚姆创作这些四行诗的时候,正是由萨曼王朝(875~999)开始,由伽兹尼王朝(999年占领霍拉桑,1037年退出)维持的诗文繁荣局面行将结束之时。

当时突厥人入主霍拉桑后建立的塞尔柱王朝(1037~1194)的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政教合一的政权,采取高压手段镇压政敌和敌对教派。海亚姆的朋友和学生、伊斯兰学者埃因·古扎特因在哲学见解和根本问题上与统治者持不同观点而被处以死刑。海亚姆的同时代诗人纳赛尔·霍斯陆因属于对立教派,不见容于当局而被迫流亡半生。正如前面已经提到的,甚至海亚姆的保护人、塞尔柱王朝宰相尼让牟,也由于教派的争论被狂热的宗教分子所刺杀。虽然这样,但素以谨慎着称的海亚姆有时也按捺不住对有些问题看不惯或不满的心情,要发表自己的见解,据理力争。可能他对当时学术风气不正有所反感,就在一篇论民族风习的文章《论元旦》中说:“我们目睹了许多学者离开了人世,现在的学者已经屈指可数了。他们人数虽少,但却苦难深重。正是这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在这艰难的日子里,为了科学的进步与发展而奋力献身。但是,大多数学者却弄虚作假,摆脱不了诡诈和矫揉造作的习气。他们利用自己得到的知识去追求庸俗和卑鄙的目的。如果有人去寻求真理,播扬正义,鄙弃庸俗的利益和虚伪的骗局,就立即招来嘲笑和非议……”这段话清楚地表明,当时正直学者遭遇不幸,社会上道德败坏,正派人反而不能见容于当朝或很难发表意见,真理被埋没,正义不能伸张,这不仅使海亚姆感到深深地痛苦和愤怒,而且在上面所引到的诗中发出了希望改天换地的怒吼。

在中世纪的伊朗,在塞尔柱王朝政教合一的统治下,被控告叛教或有异端邪说是最严重的罪行。海亚姆的两个同时代人——权威的穆斯林神学家艾诺里科扎特·哈马丹和谢哈鲍德丁·索赫拉瓦尔迪仅仅由于拒绝承认正统派的某些说法是虔诚的就被处以绞刑。显然,海亚姆并不想以身试法,擅闯宗教的禁区,不想以自己的学说代替被他批驳的东西,不愿成为一派异端邪说的创始人,而只是想借助于神这同一个话题既思考各种哲学和道德问题,又可对它们进行这样那样的议论。比如他认为当时上层宗教界人士许诺的天堂的远景相当模糊,甚至值得怀疑,因此需要珍视现有的哪怕是能使我们能有一点点快乐的尘世生活。他时而引导人们不相信上天的主宰,时而引导人们不相信神的地上的仆人,也就是那些借神的名义欺骗吓唬信众的神职人员。他对当时人们宗教信仰的观察是那样富有洞察力和敏锐性,他的见解和评价是那样的具有说服力,远远超过了当时人们对这一问题所发表的意见的范围。他的这类四行诗从总体上来说,是非比寻常的、独具风格的诗,在全世界的诗歌作品中很难找到和它类似的作品。

在谢世数百年之后,海亚姆的四行诗还能受到世人如此的欢迎和捧读,这与诗人的目光从王室宫廷转向民间,诗歌的内容从昔日酬酢唱和的清歌曼曲换成了凄楚沉郁的悲歌愤词不无关系。自海亚姆开始,中古波斯诗歌的风气大变,诗人们更多地关注起黎民百姓的生死疾苦,对王室上下横征暴敛,贵族大臣助纣为虐、奉承谄媚大加抨击的诗章大量地出现。中古波斯诗人终于突破了菲尔多西的《列王纪》中记述历代王朝国王勇士的功绩。鲁达基作为宫廷诗人,虽然也写出了不少以社会世态为对象的抒情诗歌,但其创作题材仍偏重于赞美王侯的“战功与飨宴”这一贵族樊篱,面向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开创了一个新的局面,这标志着中古波斯文学史上诗歌创作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而首创这一代诗风的就是海亚姆。

总的说来,海亚姆的四行诗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在思想内容方面从他对宇宙和人生的感慨中,可以看出他强烈反对中世纪实用主义的神学,否定天堂与彼世的存在,抗议和揭露当时的社会不公和世俗当权者给人们造成的太多苦难,谴责达官显贵的肆虐横行,借歌颂酒来暴露上层宗教人士的伪善面目。他不仅仅是个科学家、哲学家,而且是一个思想家,他的头脑是清醒的。在中世纪的当时来说,他能用理性看待一切事物,初步意识到物质形式的转化,具有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敢于面对残酷愚昧的政教统治者,是难能可贵的。

有人说:海亚姆的哲理诗是一名处世认真的哲学家对整个宇宙包括宗教的执着思考的结晶。因此,才有传说诗人去世前的深沉慨叹:“真主啊!我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努力了解你;所以请你原谅我,因为实际上我对你的了解就是我靠拢你的唯一手段。”

《鲁拜集》的诗体形式为典型的“四行诗”,即一首诗四行,第一、二、四行押韵,第三行可押韵也可不押韵,和我国的绝句相类似,内容多感慨人生无常,以及时行乐、纵酒放歌排解。在纵酒狂歌的表象之下洞彻生命的虚幻无常,以绝美的纯诗,将人生淡淡的悲哀表达得淋漓尽致。诗作融科学家的观点与诗人的灵感于一体,成为文学艺术上的辉煌杰作。

在艺术表现方面,他不仅继承了由鲁达基和菲尔多西为代表的“霍拉桑体”的诗风,并且成为其集大成者,他的诗形式精美,寓意深邃,想象丰富,比喻恰当,语言朴实,不事雕琢,叙事简练,明白易懂,称他为“诗人中的哲学家,哲学家中的诗人”是完全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