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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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剧论(27)

《西楼》——《西楼记》,或作《西楼梦》,袁于令着的传奇剧本,较易见到的有《六十种曲》本。下面提到的《讲技》等都是其中的出名。

蚁梦、邯郸——代指汤显祖的剧作《南柯记》和《邯郸记》。

《答袁箨庵》——此文批评了当时戏曲创作中“只求热闹,不论根由,但要出奇,不顾文理”的通病,宣扬了这样一条艺术规律:“布帛菽粟”之文终胜“狠求奇怪”之作。这种主张在稍后的李渔作曲话论“戒荒唐”及作《窥词管见》时有所反响。

女戏,以妖冶恕,以嘽缓恕,以态度恕,故女戏者全乎其为恕也。若刘晖吉则异是。刘晖吉奇情幻想,欲补从来梨园之缺陷。如《唐明皇游月宫》,叶法善作场上,一时黑魆地暗,手起剑落,霹雳一声,黑幔忽收,露出一月,其圆如规,四下以羊角染五色云气,中坐常仪、桂树、吴刚,白兔捣药,轻纱幔之。内燃“赛月明”数株,光焰青藜,色如初曙。撒布成梁,遂蹑月窟。境界神奇,忘其为戏也。其他如舞灯,十数人手携一灯,忽隐忽现,怪幻百出,匪夷所思。令唐明皇见之,亦必目睁口开,谓氍毹中那得如许光怪耶!彭天锡向余道:“女戏至刘晖吉,何必男子!何必彭大!”天锡曲中南、董,绝少许可,而独心折晖吉家姬,其所鉴赏,定不草草。(《刘晖吉女戏》)

——《陶庵梦忆》

[注释]

女戏——女戏基本上是一种“家乐”,其演出场所多不脱人家宴席之间。大致可分为三个类型:一,专业女伶;二,倡兼优;三,私家的歌姬,即女乐。

嘽缓——舒缓自如的样子。

唐明皇游月宫——疑即明传奇《彩毫记》中的《游玩月宫》。

羊角——指羊角灯,这种灯用羊角熬制成的薄牌来做灯罩,故名。

常仪——即嫦娥。

青藜——晋王嘉《拾遗记·后汉》载:刘向在天禄阁校书,专精覃思,夜有老人植青藜杖,登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人就吹杖端,烂然大明。

氍毹——毛织的地毯。借指舞台或歌舞戏剧表演的场所。

彭天锡——明末清初着名昆曲演员,参阅《彭天锡串戏》。

南、董——春秋时史官南史及董孤。因他们能如实纪事,称为“良史”。此处借喻严格的评论家。

《陶庵梦忆》——笔记散文集。作者作为明朝遗民,寓居杭州,通过忆旧,追记了明末江南一带的风土人情、传闻轶事、艺术娱乐等社会片断。对戏曲活动的记载,是该书的一个重要内容。如对明末调腔、目连戏等剧种特点以及朱楚生、彭天锡等戏曲演员的表演艺术,都有精要的评论。

朱楚生,女戏耳,调腔戏耳。其科白之妙,有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者。盖四明姚益城先生精音律,尝与楚生辈讲究关节,妙入情理,如《江天暮雪》、《霄光剑》、《画中人》等戏,虽昆山老教师细细摹拟,断不能加其毫末也。班中脚色,足以鼓吹楚生者,方留之,故班次愈妙。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曲白有误,稍为订正之,虽后数月,其误处必改削如所语。楚生多坐驰,一往深情,摇飏无主。一日同余在定香桥,日晡烟生,林木窅冥,楚生低头不语,泣如雨下,余问之,作饰语以对。劳心忡忡,终以情死。(《朱楚生》)

——《陶庵梦忆》

[注释]

调腔戏——流行于浙江绍兴、新昌一带的地方戏剧剧种,其声腔可能是余姚腔和弋阳腔革新后的新腔。

本腔——当指调腔本腔。

《江天暮雪》——由宋元戏文改编的一本明代传奇。写崔君瑞负心别娶,并折辱发妻郑月娘情事,最后仍以夫妻和解作结。

《霄光剑》——演汉卫青事,徐复祚作。

《画中人》——传奇剧本,吴炳作。写书生庚启和画中美女郑琼枝鬼魂结合的故事。剧本主要关目模仿汤显祖《牡丹亭》。

楚楚谡谡——楚楚:鲜明、端正、整洁貌。谡谡:整饬、劲挺、有力貌。

烟视媚行——谓表情、动作的细微、美好。烟视:喻目光流盼,飘忽不定。

坐驰——意为静坐而令思想奔驰。此处指深沉的思考、想象和体验。

一往深情,摇飏无主——谓深深地进入角色的情感生活之中,达到忘我的境界。

日晡——黄昏时。

窅冥——同“窈冥”。深远难见貌。

劳心忡忡——忡忡:忧虑不安貌。劳心忡忡,语本《楚辞·九歌·云中君》:“思夫君兮叹息,极劳心兮忡忡。”

彭天锡串戏妙天下,然出出皆有传头,未尝一字杜撰。曾以一出戏,延其人至家,费数十金者,家业十万,缘手而尽。三春多在西湖,曾五至绍兴,到余家串戏五六十场,而穷其技不尽。天锡多扮丑净,千古之奸雄佞幸,经天锡之心肝而愈狠,借天锡之面目而愈刁,出天锡之口角而愈险。设身处地,恐纣之恶不如是之甚也。皱眉眯眼,实实腹中有剑,笑里有刀,鬼气杀机,阴森可畏。盖天锡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磥砢不平之气,无地发泄,特于是发泄之耳。余尝见一出好戏,恨不得法锦包裹,传之不朽;尝比之天上一夜好月,与得火候一杯好茶,只可供一刻受用,其实珍惜之不尽也。桓子野见山水佳处,辄呼“奈何!奈何!”真有无可奈何者,口说不出。(《彭天锡串戏》)

——《陶庵梦忆》

[注释]

串戏——即演戏。串,意为表演;一说串字来源于“爨”字。

传头——指依据、来源;在表演中当指剧本根据及表演艺术的继承关系。

杜撰——凭空臆造。在表演上则表现为没有剧本提供的依据及生活(历史)依据而作想当然的动作。

其人——指能传授某一出戏的优师。

心肝——指内心体验及表演的内心动作。

面目——指面部表情。

口角——指唱念等声音表现。

恐纣之恶不如是之甚也——纣:商代最后一个君主。《论语·子张》:“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书史——指各种书本知识,泛指学问。

山川——原指山水,借指地理见闻,亦借指各种生活经验及眼界阅历。

机械——原指巧诈,这里借指人情世故之类。

磥砢不平之气——指怀才不遇的情绪。磥同“磊”,释砢,才能卓越。《世说新语·言语》:“其人磊呵而英多”。

法锦包裹——用最好的锦妥为保存,极言珍惜。

尝比之天上一夜好月(四句)——谓优秀的戏剧表演艺术,其艺术形象的创造是一次性的,顷刻即逝的;其艺术感染力量却又是永恒的。

桓子野见山水佳处(二句)——桓伊,字叔夏,小字子野(一作野王),东晋谯国铚县(今安徽宿县西)人。在淝水之战中,曾与谢安等一起大破苻坚秦军。子野喜音乐,善吹笛,当时称为“江左第一”。《世说新语·任诞》卷载:“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安)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深情’,”张岱此处将“清歌”记为“山水”,当系信笔之娱。

清·沈自晋

沈自晋(1583-1665)——字长康、伯明,号鞠通生,吴江人。沈璟之侄。致力于曲律研究,将沈璟的《南九宫谱》增补为《南词新谱》。作有传奇《望湖亭》、《翠屏山》、《耆英会》(今存前二种),有散曲集《鞠通乐府》。

词隐登坛标赤帜,休将玉茗称尊。郁蓝继有槲园人,方诸能作律,龙子在多闻。香令风流成绝调,幔亭彩笔生春,大荒巧构更超群。鲰生何所似?颦笑得其神。

——《临江仙(《望湖亭》开场词)》

[注释]

赤帜——汉初韩信攻赵,诱赵军空壁出战,选轻骑驰入赵壁,拔赵旗,立汉军所用赤帜。见《史记·淮阴侯传》。后因以“赤帜”比喻自成一家。

郁蓝继有槲园人——指吕天成与叶宪祖。吕天成号郁蓝生,叶宪祖号槲园外史。

方诸能作律——指王骥德。王骥德号方诸生。作有曲学专着《曲律》。王还能自制曲牌,据《曲律》自称,新制曲牌三十三章。

龙子在多闻——指冯梦龙。冯梦龙号龙子犹。多闻,多所见闻,指博学。

香令风流成绝调——指范文若的戏曲特色。范文若字香令。

幔亭彩笔生春——指袁于令的戏曲特色。袁于令号幔亭仙史。

大荒巧构更超群——指卜世臣的戏曲特色。卜世臣字大荒。

鲰生——犹言小生,自称的谦词。

《临江仙(《望湖亭》开场词)》——这是一首在戏曲史上很有名的开场词。有些戏曲史家认为沈自晋在这首词中是列出了以沈璟为首的“吴江派”的主要作家。不过,就词意看来,作者更主要是列举了明后期几位着名戏曲作家的风格和成就,以此反映戏曲创作蓬勃展开的兴旺景象。

重修词谱之役,昉于乙酉仲春,而烽火须臾,狂奔未有宁趾。丙戌夏,始得侨寓山居,犹然旦则摊书搜辑,夕则卷束置床头,以防宵遁也。渐尔编次,乃成帙焉。春来病躯,未遑展卷,拟于长夏将细订之。适顾甥来屏寄语:曾入郡,访冯子犹先生令嗣赞明,出其先人易箦时手书致嘱,将所辑《墨憨词谱》未完之稿,及他词若干,畀我卒业。六月初,始携书并其遗笔相示。翰墨淋漓,手泽可挹,展玩怆然,不胜人琴之感。虽遗编失次而典型具存,其所发明者多矣。先是甲申冬杪,子犹送安抚祁公至江城(祁公前来巡按时,托子犹遍索先词隐传奇及余拙刻,并吾家诸弟侄辈诸词殆尽。向以知音,特善子犹,是日送及平川而别),即谆谆以修谱促予。予唯唯。越春初,子犹为苕溪武林游,道经垂虹言别。杯酒盘桓,连宵话榻,丙夜不知倦也。别时,与予为十旬之约。不意鼙鼓动地,逃窜经年,想望故人,鳞鸿杳绝。迨至山头,友人为余言:冯先生已骑箕尾去。予大惊惋。即欲一致生刍往哭,而以展转流离,时作獐狂鼠窜,未能行也。予忘故人乎?而故人乃以临死未竟之业相授,乃不法潜心探索,寻其遗绪,而更进竽头,不几幽冥中负我良友?于是即予所裒辑,印合于墨憨,凡论列未备者,时从其说;且捐已见而裁注之,必另注冯稿云何,非予见所及也。

《和子犹辞世原二律》:忆昔离筵思黯然,别君犹是太平年。杯深吐胆频忘醉,漏尽论词剧未眠。计日幸瞻行旗返,逾期惊听讣音传!生刍一束烽烟阻,肠断苍茫山水边。

感托遗编倍怆然,填修乐府已经年。豕讹几字疑成梦,枣到三更喜不眠。词隐琴亡凭汝寄,墨憨薪尽问谁传?芳魂逝矣犹相傍,如在长歌短叹边!

阅来稿,自“荆刘拜杀”迄元剧古曲若干,无不旁引而曲证。及所收新传奇,止其手笔《万事足》,并袁作《真珠衫》、李作《永团圆》几曲而已,馀无论诸家种种新裁,即玉茗、博山传奇,方诸乐府,竟一词未及。岂独沉酣于古,而未遑寄兴于今耶?抑何轻置名流也?子犹尝语予云:“人言香令词佳,我不耐看。传奇曲,只明白条畅,说却事情出便够,何必雕镂如是?噫,此亦从肤浅言之,要非定论。愚谓:以临川之才,而时越于幅,且勿论。乃如范、如王,以巧笔出新裁,纵横百变,而无逾先词隐之三尺,固当多取劳模,为词坛鼓吹。染指斯道者其舍诸?今既从冯参旧,且不异以所收新曲,时取证墨憨,仍恐作者趋今忘古,失我友遗意耳。(来籍中,得华亭徐君所录古曲若干,辨论颇柝,予虽不甚解徐君论古意义,然亦间取其合格而可备用者,入谱以资今云。)

大抵冯则详于古而忽于今,予则备于今而略于古。考古者谓:不如是,则法不备,无以尽其旨而析其疑;从今者谓:不如是,则调不传,无以通其变而广其教。两人意不相若,实相济以有成也。虽然,先词隐传流此书以来,填词家近守规绳,尚忧荡简;歌曲家人传画一,犹恐逾腔。至文士不知意律,漫以词理朴塞为恨者有之。乃今复如冯,以拙调相错,论驳太苛,令作者、歌者益觉对之惘然。绝不拣取新词一二,点缀其间,为词林生色,吾恐此书即付梨枣,不几乎爱者束之高阁,否则置之覆瓿也。敢以是质诸知音。

因忆乙酉春,予以是子犹委托,而从弟君善实怂恿焉。知云间荀鸭多佳词,访其两公子于金阊旅舍,以倾盖交得出其尊人遗稿相示。其刻本,为《花筵赚》、《鸳鸯棒》、《梦花酣》;录本,为《勘皮靴》、《生死夫妻》;稿本,为《花眉旦》、《雌雄旦》、《金明池》、《欢喜冤家》。及阅其目录,尚有《闹樊楼台》、《金凤钗》、《晚香亭》、《绿衣人》等记数种未见。乃悉简诸稿,得曲样新奇者,誊及百馀阕,珍重而归。君善谓予:“顷不见《勘皮靴》及《生死夫妻》末出卷场诗乎?云‘曲学年来久巳荒,新推袁沈擅词场’,又云‘幸有钟期沈袁在,何须摔碎伯牙琴’,以知音似推许。而兄不早继词隐芳规,缵成一代之乐府,复因循岁月何?”乃急取新词,幸填谱稿。其迟回未入者,尚存种种。不意转盼狂奔,付之乌有矣。惜哉!

时丁亥秋七月既望,吴江沈自晋重书于越溪小隐。

——《重定南词全谱凡例续纪》

[注释]

乙酉——公历1645年。

宵遁——乘夜逃跑。

冯子犹先生——冯梦龙别署龙子犹、墨憨斋主人等。

易箦——调换寝席,意指将死。《礼记·檀弓上》载:春秋时鲁国曾参临终,以寝席过于华美,不合礼制,命子扶起易箦。既易,反席未安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