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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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书论(5)

唐·李世民

李世民(599-649)——即唐太宗,唐高祖李渊第二子,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在位期间(626-649),文治武功,厉精图治,任贤纳谏。在文化思想方面实行开明政策。他开创了“贞观之治”。兼通音乐、诗文,在书法上也有一定的成就,所书《晋祠铭》,首创以行书勒碑。着有《笔法诀》、《论书》、《指意》、《王羲之传论》。

夫欲书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于玄妙。心神不正,字则敧斜;志气不和,书必颠覆。其道同鲁庙之器,虚则攲,满则覆,中则正。正者,冲和之谓也。

大抵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次实指,指实则节力均平。次虚掌,掌虚则运用便易。

为点必收,贵紧而重。

为画必勒,贵涩而迟。

为撇必掠,贵险而劲。

为竖必努,贵战而雄。

为戈必润,贵迟疑而右顾。

为环必郁,贵蹙锋而总转。

为波必磔,贵三折而遗毫。

侧不得平其笔。

勒不得卧其笔,须笔锋先行。

努不宜直,直则失力。

趯须存其笔锋,得势而出。

策须抑策而收。

掠须笔锋左出而利。

啄须卧笔而疾掩。

磔须战笔发外,得意徐乃出之。

夫点要作棱角,忌于圆平,贵于通变。

合策处策,“年”字是也。

合勒处勒,“士”字是也。

凡横画并仰上覆收,“土”字是也。

三须解磔,上平、中仰、下覆,“春”、“主”字是也。凡三画悉用之。

合掠即掠,“户”字是也。

“彡”乃“形”、“影”字右边,不可一向为之,须背下撇之。

“爻”须上磔衄锋,下磔放出,不可双出。

“多”字四撇,一缩、二少缩、三亦缩、四须出锋。巧在乎躏跞,则古秀而意深;拙在乎轻浮,则薄俗而直置。采摭菁葩,芟薙芜秽,庶近乎翰墨。脱专执自贤,缺于师授,则众病蜂起,衡鉴徒悬于暗矣。

——《笔法诀》

[注释]

收视反听——不见不闻。

则契于玄妙——就契合于玄妙。

颠覆——倾倒。

鲁庙之器——一种倾斜易覆之器。《荀子·宥坐》:“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攲器焉。孔子问曰:此何器?对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闻宥座器,满则覆,虚则敧,中则正,有之乎?对曰:‘然’。”“宥与右同。言人君可置于坐右以为戒也”。见《韩诗外传》。

冲和——心虚平和。

勒——横划的一种写法。

掠——长撇的一种写法。

努——竖画的一种写法。

戈——指戈字中的的写法。

为环必郁——为回环时精力一定要充沛。

蹙锋——将笔锋聚拢。

为波必磔——作捺画要像作磔画一样。

侧——点的写法。

勒——横的写法。

趯——钩的写法。

策——挑的写法。

啄——短撇的写法。

战笔——颤动。

衄锋——运笔法之一种。笔往下行,至末端再往上收。

采摭菁葩——选摘美葩。

芟薙芜秽——铲除荒秽的杂草。

衡鉴徒悬于暗矣——明镜徒悬于暗室。

太宗尝谓朝臣曰: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犹胜弃日。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朕少时为公子,频遭敌阵,义旗之始,乃平寇乱。执金鼓必有指挥,观其阵即知强弱。以吾弱对其强,以吾强对其弱,敌犯吾弱,追奔不逾百数十步,吾击其弱,必突过其阵,自背而返击之,无不大溃。多用此致胜,朕思得其理深也,今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势自在耳。吾之所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也。

——《论书》

[注释]

犹胜弃日——胜过耗费光阴。

殊不学其形势——极少学其表面形态。

骨力——内在的精神实质。

曾先作意——都事先考虑如何去做。

夫字以神为精魄,神若不和,则字无态度也;以心为筋骨,心若不坚,则字无劲健也;以副毛为皮肤,副若不圆,则字无温润也。所资心副相参用,神气冲和为妙,今比重明轻,用指腕不如锋芒,用锋芒不如冲和之气,自然手腕轻虚,则锋含沉静。夫心合于气,气合于心;神,心之用也;心,必静而已矣。虞安吉云:夫未解书意者,一点一画皆求象本,乃转自取拙,岂是书耶?纵放类本,体样夺真,可图其字形,未可称解笔意,此乃类乎效颦,未入西施之奥室也。故其始学得其粗,未得其精,太缓者滞而无筋,太急者病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笔直锋则干枯而露骨。及其悟也,心动而手均,圆者中规,方者中矩,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思与神会,同乎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矣。

——《指意》

[注释]

字以神为精魄——字是以精神为其内在实质。

态度——姿势。

以心为筋骨——以笔的锋毫为筋骨。

所资心副相参用——借心毫与副毫相互参用。

冲和——冲虚平和。

心合于气——心与气相汇合。

纵放类本——纵然模仿样本。

未可称解笔意——还不可以称了解其笔意。

效颦——东施效颦的故事。

奥室——奥妙深邃。

横毫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笔毫平行纸上,笔锋侧向一边就会迟缓而字肥胖。

竖笔直锋则干枯而露骨——笔管笔锋都竖立,字体就枯槁而露出骨头。

心动而手均——思想所及,手就配合均匀。

唐·孙过庭

孙过庭(生卒年不祥)——唐书法家,书学理论家。字虔礼(一作名虔礼,字过庭)陈留(今属河南,自署为吴郡,故或作富阳)人。官率府录事参军。工正、行、草、尤以草书擅名。宋米芾以为“凡唐草得二王法,无出其右”。今存其垂拱三年(公元687年)撰书的《书谱》,阐述正、草二体书法,是一部有精辟见解的书学论着。

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顷寻诸多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可谓钟、张云没,而羲、献继之。又云:“吾书比之钟、张:钟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考其专擅,虽未果于前规;摭以兼通,故无惭于即事。

——《书谱》

[注释]

钟、张——即钟繇与张芝。

二王——王羲之父子。

云没——死后。

抗行——抗衡。

雁行——相等。

寡人耽之——寡人:专指君王,但晋人习惯自称寡人,这里非指君主。耽之:沉迷,爱好。

谢之——不如。

迈钟——超过钟繇。

即事——指书法的事。

评者云:“彼之四贤,古今特绝;而今不逮古,古质而今妍。”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虽书契之作,适以记言;而淳醨一迁,质文三变,驰骛沿革,物理常然。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何必易雕宫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轮者乎!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钟、张。”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且元常专工于隶书,百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拟草则余真,比真则长草,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总其终始,匪无乖互。谢安素善尺牍,而轻子敬之书。子敬尝作佳书与之,谓必存录,安辄题后答之,甚以为恨。安尝问子敬:“卿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安云:“物论殊不尔。”子敬又答:“时人那得知!”敬虽权以此辞折安所鉴,自称胜父,不亦过乎!且立身扬名,事资尊显,胜母之里,曾参不入。以子敬之毫翰,绍右军之笔札,虽复粗传楷则,实恐未克箕裘,况乃假托神仙,耻崇家范,以斯成学,孰愈面墙!后羲之往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为不恶。羲之还见,乃叹曰:“吾去时真大醉也。”敬乃内惭。是知逸少之比钟、张,则专博斯别;子敬之不及逸少,无或疑焉。

——《书谱》

[注释]

四贤——即钟、张及王羲之父子。

逮——比得上。

淳醨——淳为浓酒,醨为薄酒,这里喻为厚薄。

驰骛——快速行走。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出自《论语·雍也》,文指文饰,质指质地。彬彬为文质并美之貌。

反玉辂于椎轮——玉辂:华丽的车子。椎轮:原始简陋的车子。

纲纪——要领。

拟草则余真,比真则长草——从单方面比较草书,就略掉了他的隶书;如果只比较隶书,就又抹掉了他长于草书。

专工小劣——在研究上尚有小的不足。

匪无乖互——没有相互抵触之处。

谢安素善尺牍——谢安字安石,东晋书法家。孝武帝时为尚书仆射,肥水之战,大破秦王苻坚军,拜太保,卒赠太傅,封庐陵郡公,谥文靖。善行书、隶书。尺牍:书信,古代书函,一般长一尺,故名。此指书法。

安辄题后答之——安在子敬书后就回复了他。

物论殊不尔——众说殊然不是这样。

折安所鉴——驳斥谢安的见解。

事资尊显——功名之事是藉此以显父母。

胜母之里,曾参不入——见《史记·邹阳传》:“里名‘胜母’,曾子不入”。曾子即孔子弟子曾参,以事母孝称。

绍——继承。

楷刻——楷模、准则。

箕裘——《礼记·学记》:“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未克箕裘:未能继承父辈的志向事业。

假托神仙——《宣和书谱》:“王献之梦神人论书,而字体加妙。”又:“献之自谓年二十四,游名山间,有授其五百七十九字者,初得此书,日习之,未经-周,形容仿佛”。

面墙——《书·周官》:“不学墙面。”《传》:“人而不学,其犹正墙面而立,必无所见。”

私为不恶——私下认为自己写得不错。

专博斯别——专精一方面,博通多方面。斯别:区别。

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味钟、张之余烈,挹羲、献之前规,极虑专精,时逾二纪,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里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殊衂挫于毫芒。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曾不傍窥尺牍,俯习寸阴;引班超以为辞,援项籍而自满;任笔为体,聚墨成形;心昏拟效之方,手迷挥运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谬哉!然君子立身,务修其本。扬雄谓诗赋小道,壮夫不为;况复溺思豪厘,沦精翰墨者也。夫潜神对弈,犹标坐隐之名,乐志垂纶,尚体行藏之趣。讵若功定礼乐,妙拟神仙,犹埴之罔穷,与工炉而并运。好异尚奇之士,玩体势之多方;穷微测妙之夫,推得移之奥赜。着述者假其糟粕,藻鉴者挹其精华,固义理之会归,信贤达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赏,岂徒然欤!

——《书谱》

[注释]

余烈——上代遗留下来的功业。

挹——挹守。

二纪——十二年为一纪,二纪二十四年。

入木之术——精微之术。

悬针垂露——悬针:书法之一体。《墨池编》:悬针篆者,汉章帝郎中扶风曹喜之所作。其势有若针之悬锋芒,故曰悬针。垂露:在书法中竖笔直下,笔既下复上,至中间则垂而头圆,如露水下垂。

临危据槁之形——面临高险之境,凭借枯木之形。

信——诚然,确实。

衂挫——书有衂挫之法。衂,指笔既下行又往上去的用笔。挫,指“顿”后以笔略提,使笔锋转动而离开顿处的用笔。

积其点画——每一个字都是由点画结合而成。

傍窥尺牍——从旁仔细观察前人的书法。

引班超以为辞——班超:字仲升,扶风安陵人。《后汉书·班超传》:“超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久劳苦,尝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张骞、傅介子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后超于永平十六年随窦固出击匈奴,出使西域,任西域都护,后封定远侯。

援项籍而自满——《史记·项羽本纪》:“项梁教籍学书,籍曰:‘书,但记姓名而已,不足学’。去而学剑。”

任笔为体——随便几笔就成字体构。

心昏拟效之方——思想不明就学临摹的法则。

手迷挥运之理——手不应心不明运笔的道理。

扬雄谓诗赋小道——扬雄(公元前53-公元18年),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以赋名世。尝悔其少作,《法言》:“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

豪厘——即笔豪。厘:长毛。

犹标坐隐之名——坐隐:刘义庆《世说新语·巧艺》:“王中郎以围棋为坐隐,支公以围棋为手法。”

行藏——语出《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后谓出处行止的代称。

讵若——难道,何况。

埴之罔穷——和泥作陶器。《荀子·性恶》:“故陶人挺埴而为器。”抟也。埴:粘土也。罔穷:无穷。

工炉——司炉锻器。

奥赜——精微深奥。

藻鉴——品藻鉴别。

会归——同一趋向。

信贤达之兼善——诚然贤明通达之士定能做到尽善尽美。

岂徒然欤——难道不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