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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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书论(11)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万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送高闲上人序》)

——《昌黎先生集》

[注释]

愉佚——安适。

发之——抒发。

一寓于书——一齐寄托在书法上。

端倪——窥看到。

闲之于草书——高闲上人对于草书法。

未见其能旭也——未见得能做到像张旭那样。

为旭有道——成为张旭是有途径的。

无遗铢锱——泛指连些小之处也不要忽略。

情炎于中——情理光照心中。

利欲斗进——名利欲望争着进取。

有得有丧——有得有失。

勃然不释——耿耿在心不能释怀。

可几——可及。

唐·卢携

卢携——唐书法家。字子升,范阳(今河北涿县)人。僖宗李儇乾符五年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旋拜中书侍郎,后任相。着有《临池妙诀》(一作《临池诀》)一篇。

第一,用纸笔。

第二,认势。

第三,裹束。

第四,真如立,行如行。

第五,草如走。

第六,上稀。

第七,中匀。

第八,下密。

用笔之法:拓大指,中指,敛第二指,名指,令掌心虚如握卵,此大要也。

凡用笔,以大指节外置笔,令动转自在。然后奔头微拒,奔中中钩,笔拒亦勿令太紧,名指拒中指,小指拒名指,此细要也。皆不过双苞,自然虚掌实指。“永”字论云:以大指拓头指钩中指。此盖言单苞者。然必须气脉均匀,拳心须虚,虚则转侧圆顺;腕须挺起,粘纸则轻重失准。把笔浅深,在去纸远近,远则浮泛虚薄,近则揾锋体重。

用水墨之法,水散而墨在,迹浮而棱敛,有若自然。纸刚则用软笔,策掠按拂,制在一笔。纸柔用硬笔,衮怒钩磔,顺成在指。纯刚如以锥画石,纯柔如以泥洗泥,既不圆畅,神格亡矣,画石及壁,同纸刚例,盖相得也。

——《临池妙诀》

[注释]

认势——审视字体和态势。

裹束——装裹收束。

奔头——投向上头。

双苞——即双钩。

单苞——即单钩。

揾锋体重——揾锋:按笔。体重:笔体迟钝。

策掠按拂——策:仰横的写法。掠:长撇的写法。按:捺笔。拂:拂掠。

衮努钩磔——衮:点法的一种。努:竖画的写法。钩:指趯笔。磔:又名波,捺笔的写法。

南唐·李煜

李煜(937-978)——字重光,南唐最后一个国君,世称南唐后主。能文,工书画,晓音律,尤擅长词。着有《书述》一篇。

壮岁书亦壮,犹嫖姚十八从军,初拥千骑,凭陵沙漠,而目无勍虏;又如夏云奇峰,畏日烈景,纵横炎炎,不可向迩,其任势也如此。老来书亦老,如诸葛亮董戎,朱睿接敌,举板舆自随,以白羽麾军,不见其风骨,而毫素相适,笔无全锋。噫,壮老不同,功用则异,唯所能者可与言之。书有七字法,谓之拨镫,自卫夫人并钟、王,传授于欧、颜、褚、陆等,流于此日,然世人罕知其道者。孤以幸会得受诲于先生。奇哉,是书也!非天赋其性,口授要诀,然后研功覃思,则不能穷其奥妙,安得不秘而宝之!所谓法者,压、钩揭、抵拒、导送是也。此字今有颜公真卿墨迹尚存于世,余恐将来学者无所闻焉,故聊记之。

者,大指骨上节,下端用力欲直,如提千钧。

压者,捺食指着中节旁。

钩者,钩中指着指尖钩笔,令向上。

揭者,揭名指着指爪肉之际揭笔,令向上。

抵者,名指揭笔,中指抵住。

拒者,中指钩笔,名指拒定。

导者,小指引名指过右。

送者,小指送名指过左。

——《书述》

[注释]

嫖姚——西汉霍去病,十八为侍中,随卫青远征匈奴,为嫖姚校尉,屡立战功,英年早逝,这里以霍嫖姚喻字刚健。

畏日烈景——夏日可畏。

向迩——接近。

板舆——古代用人抬的代步工具。

毫素——笔与白绢。

于先生——指僧人光。

北宋·欧阳修

欧阳修(1007-1072)——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天圣进士,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等职。晚年对王安石新法持反对态度。卒谥文忠。在诗歌、散文及词的创作上都有突出成就。尤以散文成就为最,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晚年留意书学,其书超流拔萃,苏轼称之为“笔势险峻,字体新丽,精勤美妙,自成一家”。在《欧阳文忠公集》中,有书论《试笔》,《笔说》两篇。

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然能得此乐者甚稀,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是有余。(《学书为乐》)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来,渐已废去,或厌而不为,或好之未厌,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厌者,书也。至于学字,为于不倦时,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贤留意于此,不为无意也。(《学书消日》)

学书勿浪书,事有可记者,他时便为故事。(《学书作故事》)

自此已后,只日学草书,双日学真书。真书兼行,草书兼楷,十年不倦当得名。然虚名已得,而真气耗矣,万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为劳也;有以乐其心,不知物之为累也。然则自古无不累心之物,而有为物所乐之心。(《学真草书》)

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而见者或称其可取。尝有初不自喜,隔数日视之,颇若有可爱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消日,何用较其工拙,而区区于此,遂成一役之劳,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学书工拙》)

——《试笔》

[注释]

苏子美——苏舜卿,字子美,梓州(今四川中江县)人。着作有《苏学士集》。二十七岁中进士,曾官大理评事、集贤校理。

外物——身外之物

力有不能而止者——有力量达不到而中止的。

消日——消遣时光。

故事——陈年的事。

只日——单日。

真气——元气。

而有为物所乐之心——而有作为物使身心快乐。

一役之劳——一事之劳。

人心蔽于好胜——人的思想为好胜所蔽。

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于静坐中,自是一乐事。然患少暇,岂其于乐处常不足邪?(《作字要熟》)

苏子美常言用笔之法,此乃柳公权之法也。亦尝较之斜正之间,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虚腕,则羲、献之书可以意得也。因知万事有法。扬子云:“断木为棋,梡革为鞠,亦皆有法。”岂正得此也。(《用笔之法》)

苏子美喜论用笔,而书字不迨其所论,岂其力不副其心邪?然“万事以心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余独以为不然。此所谓非知之难,而行之难者也。古之人不虚劳其心力,故所学精而无不至。盖其幼也,未有所为时,专其力于学书。及其渐长,则其所学渐近于用。今人不然,多学书于晚年,所以与古不同也。(《苏子美论书》)

自苏子美死后,遂觉笔法中绝。近年君谟独步当世,然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学书如泝急流,用尽气力,不离故处。”君谟颇笑以为能取譬。今思此语已二十余年,竟如何哉?(《苏子美蔡君谟书》)

余始得李邕书,不甚好之,然疑邕以书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为他书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笃。譬犹结交,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余虽因邕书得笔法,然为字绝不相类,岂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见邕书,追求钟、王以来字法,皆可以通,然邕书未必独然。凡学书者得其一,可以通其余。余偶从邕书而得之耳。(《李邕书》)

——《试笔》

[注释]

神气——精神气质。

虚腕——腕法的主要之点。虚腕,方能旋转,运转自如。

意得——领会得到。

“断木为棋,梡革为鞠”——语见《扬子·法言·吾子》。断木:锯断木材。梡革:刮揉皮革以为皮鞠。鞠:球也。

不迨——不及,抵不上。

力不副其心——力不从其心。

泝——逆流而上。

尤笃——尤深。

合——好合。

有暇即学书,非以求艺之精,直胜劳心于他事尔。以此知不寓心于物者,直所谓至人也。寓于有益者,君子也;寓于伐性汩情而为害者,愚惑之人也。学书不能不劳,独不害情性耳。要得静中之乐,惟此耳。(《学书静中至乐说》)

夏日之长,饱食难过,不自知愧。但思所以寓心而销昼暑者,惟据案作字,殊不为劳。当其挥翰若飞,手不能止,虽惊雷疾霆,雨雹交下,有不暇顾也。古人流爱,信有之矣。字未至于工,尚已如此,使其乐之不厌,未有不至于工者。使其遂至于工,可以乐而不厌,不必取悦当时之人,垂名于后世,要于自适而已。(《夏日学书论》)

——《笔说》

[注释]

直——只是。

至人——至高无上的人。

伐性汩情——践踏身心湮浸本性。

流爱——沉浸于爱好。

北宋·苏轼

苏轼(1037-1101)——北宋文学家、书画家。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嘉佑进士。官至礼部尚书,追谥文忠。其词、诗、散文在文学史上都占有极重要的地位,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是北宋豪放词派的开创者,对词的革新作出了重大贡献;其散文,“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其诗歌题材广泛,风格多样;其书法与黄庭坚、米芾、蔡襄齐名,称“宋四大家”,擅长行书、楷书。《山谷题跋·跋东坡墨迹》称:“本朝善书”自当推为第一。他生平论及书法的文字甚多,收入在《苏东坡集》中。

真本已入昭陵,世徒见此而已,然此本最善。日月愈远,此本当复缺坏,则后生所见愈微愈疏矣。(《题兰亭记》)

仆尝见欧阳文忠公云,《遗教经》非逸少笔,以其言“观之信若不妄”。然自逸少在时小儿乱真,自不解辨,况数百年后传刻之余而欲必其真伪,难矣。顾笔画精稳,自可为师法。(《题遗教经》)

笔墨之迹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苟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虽然,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者,圣贤之高致也,惟颜子得之。(《题笔阵图》)

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铤,不作张芝作索靖。(《题二王书》)

王会稽父子书存于世者盖一二数,唐人褚、薛之流硬黄临放,亦足为贵。(《跋褚薛临帖》)

辨书之难,正如听响切脉,知其美恶则可,自谓必能正名之者皆过也。今官本十卷法帖中,真伪相杂至多,逸少部中有《出宿饯行》一帖乃张说文,又有“不具释智永白”者亦在逸少部中,此最疏谬。余尝于秘阁观墨迹,皆唐人硬黄临本,惟《鹅群》一帖似是献之真笔。后又于李玮都尉家见谢尚、王衍等数人书,超然绝俗,考其印记,王涯家本。其他但得唐人临本皆可畜。(《辨法帖》)

此卷有云:“伯赵鸣而戒晨,爽鸠习而扬武。”此张说《送贾至》文也。乃知官帖中真伪相半。(《辨官本法帖》)

《兰亭》、《乐毅》、《东方先生》三帖皆绝妙,虽摹写屡传,犹有昔人用笔意思,比之《遗教经》则有间矣。(《题逸少书》)

[注释]

昭陵——唐太宗墓。

欧阳文忠公——欧阳修,卒谥文忠。

之余——之后。

贤——超过。

颜子——颜渊,孔子弟子。《论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张芝,索靖——张芝,汉末书法家,以草书尤以章草称世,人称“草圣”。索靖,西晋书家,以章称世。

褚、薛之流硬黄临放——褚、薛:褚遂良、薛稷。硬黄:纸名。临放:临摹仿效。

听响切脉——听响,即听声,中医听察病人声息。切脉即搭脉。

张说——唐诗人,官至中书令。

不具——前人书信未尾皆书此语,意谓不详。

谢尚、王衍——谢尚,东晋永和间人,官至尚书仆射。王衍,晋人,尚玄学,官至司徒。

王涯——字广津,太原(今山西太原市)人。贞元八年中进士。从德宗到文宗等数朝他都出任过地方官和朝官,两次任相,文宗大和九年在甘露之变中为宦官仇士良所杀。

可畜——可收藏。

伯赵——伯劳鸟的别称。戒晨——报晓戒晓睡。

爽鸠——鹰的一种。习——练习。

东方先生——即东方朔,汉武帝时人。善诙谐滑稽,常侍从武帝左右。

子敬虽无过人事业,然谢安欲使书宫殿榜,竟不敢发口,其气节高逸有足嘉者。此书一卷尤可爱。(《题子敬书》)

此卷有《山公启事》,使人爱玩,尤不与他书比。然吾尝怪山公荐阮咸之清正寡欲,咸之所为可谓不然者矣。意以谓心迹不相关,此最晋人之病也。(《题山公启示帖》)

唐太宗评萧子云书云:“行行如纡春矧,字字若绾秋蛇。”今观其遗迹,信虚得名耳。《题萧子云书》

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鸡野鹜之论,后乃以谓伯英再生。今不逮子敬甚远,正可比羊欣耳。(《跋庾征西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