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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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书论(12)

永禅师欲存王氏典刑以为百家法祖,故举用旧法,非不能出新意求变态也,然其意已逸于绳墨之外矣。云下欧虞,殆非至论;若复疑其临放者,又在此论下矣。(《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

颜鲁公平生写帖,惟《东方朔画赞》为清雄,字间栉比而不失清远。其后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字临此书,虽小大相悬而气韵良是,非自得于书未易为言此也。(《题颜公书画赞》)

观其书,有以得其为人,则君子小人必见于书,是殆不然。以貌取人且犹不可,而况书乎?吾观颜公书,未尝不想见其风采,非徒得其为人而已。凛乎若见其诮卢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与韩非窍斧之说无异。然人之字画工拙之外,盖皆有趣,亦有以见其为人邪正之粗云。(《题鲁公帖》)

[注释]

发口——启口,开口。

山公——山涛,字巨源,尚老庄,竹林七贤之一。

清正寡欲——清廉正直,少有欲望。

萧子云——南朝梁书法家。字景升。梁武帝时累官至国子祭酒。善书,尤工草、隶、正白。

纡——迂回曲折。

吴道子——唐名画家。张僧繇——南朝梁名画家。

庾征西——名翼,书法与王羲之齐名。

伯英——即张芝。

羊欣——南朝宋书法家。

永禅师——即智永禅师。羲之七世孙。典刑——即典型。

举用——择用。

绳墨——法则。

欧虞——指欧阳询、虞世南。

临放——临摹,模仿。

栉比——梳篦(似梳篦般规整)。

卢杞——唐德宗时相,貌陋心险。希烈——李希烈,唐德宗时为节度使,进封南平郡王,后僭帝位。

窃斧——有人亡斧,疑为邻人,而邻人举止言行皆类窃斧也,及后得斧,而邻人举止亦非窃斧也。见《韩非子·说观》。

昨日长安安师文出所藏颜鲁公《与定襄郡王书草》数纸,比公他书尤为奇特。信乎自然,动有姿态,乃知瓦注贤于黄金,虽公犹未免也。(《题鲁公书草》)

张旭为常熟尉,有父老诉事,为判其状,欣然持去。不数日复有所诉,亦为判之。他日复来,张甚怒,以为好讼。叩头曰:“非敢讼也,诚见少公笔势殊妙,欲家藏之尔。”张惊问其详,则其父天下工书者也。张由此尽得笔法之妙。古人得笔法有所自,张以《剑器》,容有是理;雷太简乃云闻江声而笔法进,文与可亦言见蛇斗而草书长,此殆谬矣。(《书张少公判状》)

张长史草书必俟醉,或以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长史未妙,犹有醉醒之辨,若逸少何尝寄于酒乎?仆亦未免此事。(《书张长史草书》)

怀素书极不佳,用笔意趣乃似周越之险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尧夫不能辨,亦可怪矣。(《跋怀素帖》)

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无法。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稍得意似杨风子,更放似言法华。(《跋王荆公书》)

献之少时学书,逸少从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仆以为不然。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笔,不然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书所作字后》)

物一理也,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分科而医,医之衰也;占色而画,画之陋也。和缓之医不别老少,曹吴之画不择人物。谓彼长于是则可,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世之书篆不兼隶,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谟,真、行、草、隶无不如意,其遗力余意变为飞白,非通其意,能如是乎?(《跋君谟飞白》)

[注释]

瓦注——用钱物作赌注。

少公——县尉另称。

《剑器》——古代健舞名。这种舞由穿戎装的女子手执宝剑来跳,表现种种雄健的战斗姿态。

容——应是。

雷太简——名简夫,宋太宗、仁宗时人。

文与可——宋书画家。名同,字与可。自号笑笑先生。人称石室先生。历官邛州、洋州(今陕西洋县)等知州,元丰初出知湖州,未到任而死,人称“文湖州”。善诗文书画,擅画墨竹,传学草书,十年未进,因道上见斗蛇,因悟。

周越——北宋书家。

荆公——王安石。

猝然掩之——突然乘其不备而掩藏之。

占色——察看色彩。

和缓——春秋时秦良医和与缓的并称。

曹吴——疑指曹霸,善画马。吴,指唐吴道子。

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说能这样不能这样就不可。

遗力余意——余力,不尽之意。

李公择初学草书,所不能者,辄杂以真行,刘贡父谓之鹦鹉娇。其后稍进,问仆“吾书比来如何”?仆对“可谓秦吉了矣”。与可闻之大笑。是日,坐人争索与可草书,落笔如风,初不经意。刘意谓鹦鹉之于人言,止能道此数句耳。十月一日。《跋文与可草书》

书初无意于佳乃尔。草书虽是积学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此语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此弊之极,遂至于周越、仲翼无足怪者。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评草书》)

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成为书也。(《论书》)

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以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题醉草》)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轼在杭州,与其子世雄为僚,因得观其所书佛《遗教经》刻石,峭峙有不回之势。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今君倚之书盖讱云。(《跋钱君倚书遗教经》)

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雕落磨灭,五代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韵卑浊,犹有唐末以来衰陋之气,其余未见有卓然追配前人者。独蔡君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胜,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又尝出意作飞白,自言有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欧阳文忠公书,自是学者所共仪刑,庶几如见其人者。正使不工,犹当传宝,况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杨君畜二公书,过黄州出以相示,偶为评之。(《评杨氏所藏欧蔡书》)

[注释]

李公择——名常,字公择。宋仁宗至哲宗时人。官至御史中丞兼侍读。

真行——真书,草书。

刘贡父——名,字贡父。宋真宗、哲宗时人。善书。鹦鹉娇——谓鹦鹉学舌,为句不多,此喻书艺欠善。

秦吉了——鸟名。

坐人——在座者。

初不经意——毫不在意。

不践古人——不走古人的路。

神、气、骨、血、肉——神指神态。气指气韵。风指骨力。血指脉络。肉指丰满。

辩讷——善辩和迟钝。

钱公——钱君倚,号公辅。宋英宗、神宗时人。

峭峙有不回之势——高耸不曲之势。

仁者其言也讱——语见《论语·颜回》。有仁德之人,其言有所忍而不易放。

雕落磨灭——雕即凋。喻人死亡消失。

汩没——消失,埋没。

李建中——宋太宗时掌西京留司御史台。工书,各体皆妙。

仪刑——学习的标准。刑即型。

正使——即使。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跋秦少游书》)

草书只要有笔,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鲁直书,去病穿城蹋鞠,此正不学古兵法之过也。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子瞻书。(《跋黄鲁直草书》)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读未终篇,目力可废。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叹之余,聊题其末。(《跋王晋卿所藏莲华经》)(经七卷如箸粗)

世人见古德有见桃花悟者,便争颂桃花,便将桃花作饭吃,吃此饭五十年,转没交涉。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法,欲学张长史,日就担夫求之,岂可得哉?(《书张长史书法》)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黔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黔安亦云,他日黔安当捧腹轩渠也。”丁丑正月四日。(《跋山谷草书》)

将至曲江,船上滩敧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荦然。四顾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亦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孰与且作字乎!(《书舟中作字》)

自君谟死后笔法衰绝。沈辽少时本学其家传师者,晚乃讳之,自云学子敬,病其似传师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寻常人。近日米芾行书、王巩小草亦颇有高韵,虽不逮古人,然亦必有传于世也。(《论沈辽米芾书》)

[注释]

少游——秦观,字少游,一字太虚,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今江苏高邮)人。宋哲宗元佑年间任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工诗词,亦善书。

兼——具有。

霍去病——汉武帝时,进击匈奴,屡得奇功,为骠骑大将军。不至——不需要。

鲁直——黄庭坚字,号山谷道人、涪翁。分宁(今江西修水县)人。曾任县令、学官、校书郎国史编修。在诗坛上与苏轼齐名,为“江西诗派”开山祖。亦工书。有《山谷集》。

蹋鞠——一种健身、习武的踢球运动。

飘扬——形容行笔时迅疾如飞,气势流畅。

严重——庄重严谨。

沙界——梵语,多于恒河沙粒的世界。

可废——太费。

蛮触——见《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

古德——年高望重。见桃花悟者——泛指一切事物皆可悟人入道。

转没交涉——反覆没有涉及到。

昙秀——僧人。

黔安居士——指黄庭坚。

张融——南朝宋齐间人,善草书。

捧腹轩渠——大笑。

撑者百指——撑船的十人。一人十指,十人故曰百指。

涛濑——波涛汹涌。

少衰——稍减。

更变——作者指自己一生遇到仕途变迁。

传师——唐代宗、文宗时人。工书。

永禅师书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复不已,乃识其奇趣。今法帖中有云“不具释智永白”者,误收在逸少部中,然亦非禅师书也。云“谨此代申”,此乃唐末五代流俗之语耳,而书亦不工。欧阳率更书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高丽遣使购其书。高祖叹曰:“彼观其书,以为魁梧奇伟人也。”此非知书者,凡书象其为人。率更貌寒寝,敏悟绝人。今观其书,劲险刻厉,正称其貌耳。褚河南书清远萧散,微杂隶体。古之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谮杀刘洎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尝考其实,恐刘洎末年偏忿,实有伊霍之语,非谮也。若不然,马周明其无此语,太宗独诛洎而不问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许李所诬而史官不能辨也。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今世称善草书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长史真书《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间人。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柳少师书本出于颜而能自了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语也。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世之小人,书字虽工而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不知人情随想而见,如韩之所谓窃斧者乎,抑真尔也?然至使人见其书而犹憎之,则其人可知矣。余谪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书遗余,云“吾家有此六人书,子为我略评之而次其后”。林夫之书过我远矣,而反求于予何哉?此又未可晓也。元丰四年五月十一日,眉山苏轼书。(《书唐氏六家书后》)

——《苏东坡集》

[注释]

反造疏淡——反而造就了萧疏淡雅。

陶彭泽——指陶渊明,东晋诗人,任彭泽令,在官八十余日,因厌官场送往迎来之风,挂冠而去,归隐田园。

劲险刻厉——刚劲险厉而峻峭。

褚河南——即褚遂良。

谮杀刘洎——谓褚遂良与尚书右丞、累加银青官禄大夫刘洎不睦,因向太宗进谗,刘被太宗赐死。

泱泱——心中有块梗。

伊霍之语——商代伊尹流放太甲于桐。汉朝霍光废昌邑王而立帝。指能左右朝政的权臣。

马周——唐太宗时官监察御史、中书侍郎、中书令、光禄大夫。

许李所诬——允许李义府诬害褚遂良。李义府,唐高宗时吏部尚书,为人阴险狡诈。

颓然天放——放荡不羁。

奄有——全有。

柳少师——即柳公权。

睢盱——双目傲慢仰视。

北宋·朱长文

朱长文(1041-1100)——北宋书法家。字伯元,吴县(今属江苏)人。弱冠举进士,元佑中召为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正字。曾汇编历代书论为《墨池编》,其中《续书断》是其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