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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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剧论(19)

戾家——元代戏曲行业中有行家、戾家的名称。行家指职业性演员,戾家则指非此行业的子弟客串者。但当时文人士大夫有相反的说法,如《太和正音谱·杂剧十二科》条云:“子昂赵先生曰:‘良家子弟所扮杂剧,谓之行家生活,倡优所扮者,谓之戾家把戏。’”赵氏此处意在抬高子弟所演之剧的地位。藏氏此文则以士大夫为名家,以职业演员之技艺高超者为行家,而以技艺低劣的演员为戾家。

“万历丙辰”(句)——万历丙辰,系万历四十四年,即公元1616年。下若里,在浙江长兴县。

《元曲选序二》——藏懋循编订的《元曲选》,对元杂剧的流传贡献甚大,他为这部杂剧集所写的两篇序文表明了他对戏曲的一些理论见解。在《序二》中,作者以关汉卿为例,认为元杂剧有成就的作家往往与表演艺术紧密联系。他称这样的剧作家为“行家”,并指出“行家”的创作必定注意剧场效果,注意吸引观众。他称这一类“当行”之曲为“上乘”之作。藏懋循在《序二》中还提出了“作曲三难”:“情词稳称之难”、“关目紧凑之难”和“音律谐叶之难”。这“三难”其实是从戏曲语言、关目结构、音律形式等方面对戏曲创作提出了要求。这种要求,对后来的曲论如《李笠翁曲话》的理论有一定的影响。正是从这三条标准出发,作者对明代的着名戏曲作家汪道昆、徐渭、汤显祖等人的作品提出批评意见。

明·茅元仪

茅元仪——字止生,号石民,归安(今浙江吴兴)人。历官至副兵。着有《艺话甲编》、《石民四十集》等多种。其二弟茅日英批点刊印《牡丹亭记》,元仪为之作序。

《玉茗堂乐府》,临川汤若士所着也,中有《牡丹亭记》,乃合李仲文、冯孝将儿女、睢阳王谈生事,而附会之者也。其播词也,铿锵足以应节,诡丽足以应情,幻特足以应志,自可以变词人抑扬俯仰之常局,而冥符于创源命派之手。雉城藏晋叔以其为案头之书,而非场中之剧,乃删其采、剉其锋,使其合于庸工俗耳。读其言,苦其事怪而词平,词怪而调平,调怪而音节平,于作者之意,漫灭殆尽。并求其知世之词人俯仰抑扬之常局而不及。余尝与面质之,晋叔心未下也。夫晋叔岂好平乎哉?以为不如此,则不合于世也;合于世者必信乎世。如必人之信而后可,则其事之生而死、死而生,死者无端,死而生者更无端,安能必其世之尽信也?今其事出于才士之口,似可以不必信;然极天下之怪者,皆平也。临川有言:“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耶!”我以不特此也。凡意之所可至,必事之所已至也。则死生变幻,不足以言其怪。而词人之音响慧致,反必欲求其平,无谓也。家季为校其原体,评而播之,庶几知其节、知其情、知其态者哉。然亦必知其节、知其情、知其态者,而后可与言矣!

前溪茅元仪题。

——《批点牡丹亭记序》

[注释]

《玉茗堂乐府》——即指汤显祖所作传奇。

乃合李仲文、冯孝将儿女、睢阳王谈生事——见汤显祖《牡丹亭记题词》。李仲文、冯孝将儿女,前者叙晋武都太守李仲文之女,死后与继任太守张世男之长子结合;后者叙东晋广州太守冯孝将之子马子,夜梦与北海太守徐元芳之女相会,徐女言生前为鬼所杀,授马子以救活之术,终行还阳而结为夫妇。睢阳王谈生事,叙谈生与睢阳王亡女结合,受女所赠珠衣,王见衣疑谈生盗墓贼。参阅《牡丹亭记题词》注释。

播词——即布词,此处指写作剧本。

铿锵足以应节(三句)——分指《牡丹亭》的声律、文辞、情节俱佳。

创源命派——开创新流派。

雉城——浙江长兴县的别称,因县北有雉山而得名。

案头之书(二句)——见藏懋循《玉茗堂传奇引》:“临川汤义仍为《牡丹亭》四记。论者曰:‘此案头之书,非筵上之曲。’夫既谓之曲矣,而不可奏于筵上,则又安取彼哉!”

庸工俗耳——指平庸的演唱者和普通的观听者。

读其言——其言,指藏懋循改本《牡丹亭》。

苦其事怪而词平(三句)——系茅元仪批评藏氏改本从情节、文词、曲调诸方面对汤氏原着的损害。平:平庸。

凡意之所可至,必事之所已至也——谓作者之用意常常只能追随作品情节发展的必然趋向。

无谓——没有道理。

家系——舍弟,指茅日英。

前溪——溪名,位于浙江湖州、吴兴一带。

《批点牡丹亭记序》——此序是茅元仪为其弟茅暎批点刊印的《牡丹亭记》作的序。在这篇序文中强调了汤显祖《牡丹亭记题词》中关于“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以及“理无情有”的观点,进而提出“凡意之所可至,必事之所已至”,认为艺术作品中的“事”已早于作者的“意”而存在,并不以是否“合于世”作为是否可信的标准。换言之,作品中的“事”是按照自己的内在规律发展的,既不可能完全由作者的主观意图所左右,也不必深究其是否与生活实事的外貌一致。

明·徐复祚

徐复祚(1560-?)——明代戏曲家。原名笃儒,字阳初,号谟竹、三家村老,常熟人。所着戏曲作品存世者有传奇《霄光记》、《红梨记》、《投梭记》,杂剧《一文钱》。另有笔记《三家村老委谈》(又名《花当阁丛谈》),其中论曲部分,后人曾加以辑录,题名为《徐阳初曲论》或《三家村老曲谈》。

《香囊》以诗语作曲,处处如烟花风柳。如“花边柳边”、“黄昏古驿”、“残星破暝”、“红入仙桃”等大套,丽语藻句,刺眼夺魄。然愈藻丽,愈远本色。《龙泉记》、《五伦全备》,纯是措大书袋子语,陈腐臭烂,令人呕秽,一蟹不如一蟹矣。

郑虚舟(若庸),余见其所作《玉玦记》手笔,凡用僻事,往往自为拈出,今在其从侄学训(继学)处。此记极为今学士所赏,佳句故自不乏。如“翠被拥鸡声,梨花月痕冷”等,堪与《香囊》伯仲;“赏荷”、“看潮”二大套亦佳。独其好填塞故事,未免开饤饾之门、辟堆垛之境,不复知词中本色为何物,是虚舟实为之滥觞矣。乃其用韵,未尝不守德清之约。虚舟尚有《四节记》,不足观矣。

张伯起先生,余内子世父也。所作传奇有《红拂》、《窃符》、《虎符》、《扊扅》、《灌园》、《祝发》诸种。而《红拂》最先,本《虬髯客传》而作,惜其增出徐德言合镜一段,遂成两家门,头脑太多。佳曲甚多,骨肉匀称;但用吴音,“先天”、“帘纤”随口乱押,开闭罔辨,不复知有周韵矣。最可笑者,弇州先生之许《红拂》也,曰:“《红拂》有一佳句,曰‘爱他风雪耐他寒’,不知其为朱希真词也”云云。余一日过伯起斋中,谈次问:“此句用在何处?觅之不得。”伯起笑曰:“王大自看朱希真《红拂》耳,似未尝看张伯起《红拂》也。”相与一笑。近见坊刻李卓吾批点《红拂》,大要谓:红拂一妇人耳,而能物色英雄于尘埃中。是赞《虬髯传》中红拂耳,亦未尝赞张伯起《红拂》也。知音之难如此。此外,《灌园》亦俊洁,《窃符》亦豪迈;余不甚行。

梅禹金,宣城人,作为《玉合记》,士林争购之,纸为之贵。曾寄余,余读之,不解也。传奇之体,要在使田畯红女闻之而趯然喜、悚然惧。若徒逞其博洽,使闻者不解为何语,何异对驴而弹琴乎?昔翟资政巽喜作才语,虽对使令亦然。有庖者艺颇精,翟每向同官称之。后稍懈,众以嘲翟,翟呼使数之曰:“汝以刀匕微能,数见称赏,而敢疏嫚若此,使众人以责膳夫之罪,还责汝主,于汝安乎?”左右皆匿笑,而庖者竟不解作何语。余谓若歌《玉合》于筵前台畔,无论田畯红女,即学士大夫,能解作何语者几人哉?徐彦伯为文,以凤阁为“鸥门”,龙门为“虬户”,当时号“涩体”;樊宗师《绛州记》至不可句读。文章且不可涩,况乐府出于优伶之口,入于当筵之耳,不遑使反,何暇思维,而可涩乎哉!滥觞于虚舟,决堤于禹金,至近日之《箜篌》而滔滔极矣。禹金旋亦自悔,作《长命缕》,自谓调归宫矣,韵谐音矣,意不必使老媪都解,而亦不必傲士大夫以所不知。余尤以为未尽然也。《玉合记》[榴花泣]第二阕内有句云:“离肠枨触断无些”,自音云:“枨,音橙。”不知所出,亦不能解。一日观山谷诗云:“莫若嚣号惊四邻,推床破面触人。”从手,不从木,音撑。“触”见《涅盘经》,山谷用之诗,已自僻涩,禹金乃用之作曲。然则“三藐三菩提”尽曲料耶?此体最晚惊俗眼,亦最坏曲体,必不可学。

梁伯龙(辰鱼)作《浣纱记》,无论其关目散缓,无骨无筋,全无收摄;即共词亦出口便俗,一过后便不耐再咀。然其所长,亦自有在:不用春秋以后事,不装八宝,不多出韵,平仄甚谐,宫调不失。亦近来词家所难。独一最可笑而人不知:吴、越之在当时,称王久矣,王则车马、服御、位号、称呼,俨然一天子矣。故有郊台,有柴望,夫差、勾践亦偃然不复知有周天王矣。而胥、种、蠡称曰“主公”,何也?孟子在梁,称惠王曰“王好战”,不闻“主公惠王”也;在齐,称宣王曰“今王发政施仁”,不闻“主公宣王”也。此何异三家村童子不知厥父称呼,而曰“我家老子”也?陋甚矣!

沈光禄(璟)着作极富,有《双鱼》、《埋剑》、《金钱》、《鸳被》、《义侠》、《红蕖》等数十种,无不当行。《红蕖》词极赡、才极富,然于本色不能不让他作;盖先生严于法,《红蕖》时时为法所拘,遂不复条畅。然自是词家宗匠,不可轻议。至其所着《南曲全谱》、《唱曲当知》,订世人沿袭之非,铲俗师扭捏之腔,令作曲者知其所向往,皎然词林指南车也。我辈循之以为式,庶几可不失队耳。

——《三家村老委谈》(选录)

[注释]

如花边柳边(数句)——以上所举四套曲分别见于《香囊记》第六出《追叙》、第二十九出《邮亭》、第三十五出《南归》、第二出《庆寿》。

《龙泉记》、《五伦全备》——《龙泉记》,明正德间沈受先着传奇剧本,今佚。《五伦全备》,见本书《伍伦全备记开场词》注释。

措大——旧时对贫寒失意的读书人的轻慢称呼。

一蟹不如一蟹矣——比喻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的俗语。《通俗编·禽鱼》引《圣宋掇遗》:“陶谷奉使吴越,忠懿王宴之,以其嗜蟹,自蝤蛑至蟛蚏,凡罗列十馀种。谷笑曰:‘真所谓一蟹不如一蟹也。’”

郑虚舟(若庸)——见本书《曲律·论家数》注释。

如“翠被拥鸡声,梨花月痕冷”等——见《玉玦记》第四出《送行》[香柳娘]第二曲,“翠被”或作“绣被”。

“赏荷”、“看潮”二大套——分别指《玉玦记》第十二出《赏花》及第二十出《看潮》中之套曲。

德清之约——指周德清所着《中原音韵》。

《四节记》——据吕天成《曲品》,《四节记》系沈采着,郑若庸所作则为《大节记》。今均无全本存世。

内子世父——妻子的伯父。

所作传奇有《红拂》(数语)——张伯起见《曲藻》注释。此处叙及之六剧,除《扊(yán)扅(yí)记》已佚外,均有《古本戏曲丛刊》影印明刊本。

《虬髯客传》——指唐人传奇小说《虬髯客传》,相传为唐末杜光庭着。

徐德言合镜——唐孟棨《本事诗》载南朝陈将亡时,驸马徐德言知国破后夫妻势将离散,因破一铜镜,与妻乐昌公主各执一半,以为他日重见时的凭证。后果藉此而得夫妻重新团聚。

“先天”、“帘纤”随口乱押(二句)——有一部分汉语字音韵母后面收音部分为辅音m,因收音时需闭口使气从鼻出,故称为“闭口字”。据《中原音韵》分韵,“帘纤”韵为闭口字,与“先天”韵收音不同。但至明代时,如王骥德《曲律》所云,已是“吴人无闭口字,每以……‘廉’为‘连’。”

弇州先生——即王世贞,见本书《曲藻》注释。

伯起笑曰(数句)——据《六十种曲》本《红拂记》,第十九出《破镜重符》小生徐德言白文中有“正是:怜卿谩道为卿苦,爱他风雪耐他寒”之句。

梅禹金——即梅鼎祚,见本书《题昆仑奴杂剧后》注释。

田畯红女——田畯,对农民的别称。红:通“工”,古代称从事纺织、缝纫、刺绣等的妇女为“红女”。

趯然喜——趯,与“跃”同。趯然:兴奋欢悦貌。

使令——供驱使的佣人。

数——责备。下文“数见称赏”之“数”,读作(shuò),意为屡次、多次,与此音、义均不同。

刀匕——匕:食器,状如今之羹匙。刀、匕都是烹调饮食用具,因借以指炊事。

膳夫——原为周代掌管王及后妃等饮食的职官名,借指庖者、厨师。

徐彦伯为文(数语)——徐彦伯,唐代作家,名洪,以字显。《朝野佥载》:“徐彦伯为文,多变易求新,以凤阁为鸥门,以龙门为虬户,……后进效之,谓之涩体。”涩体,指其文艰涩难读、自成一格。

樊宗师《绛州记》——樊宗师,唐代作家,字绍述。为文力求险奥诙奇,流于艰涩怪僻,至难于卒读。存世之作名《绛守居园池记》,作注者虽多,但众说纷纭,往往仍在可解不可解之间。

不遑使反——不可能使之反复。近代所说戏剧是“一次过”的艺术,与此意同。

《箜篌》——全名为《唐韦状元自制箜篌记》,作者姓氏未详,今存有《古本戏曲丛刊》影印明万历间半野堂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