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有些地方,又以历史人物为海神。如徐闻地方,以两位“伏波将军”为海神,而且他们专主琼州海峡。一位是西汉武帝时伏波将军路博德,爵封邳离侯。另一位是东汉光武帝时伏波将军马援,爵封新息侯。两人都曾经领兵到南方作战。“伏波”有“伏息波涛”的意思,人们既感其恩,慑其威,又嘉其名,遂祀以为神。路博德虽然比马援早得多,但名气远远没有马援来得大,因此,马援所居为正祠,而路博德只好屈居别祠了。
二、天后
天后的影响,远在四海之神之上。我国南方北方几乎所有的沿海地区,甚至包括许多离海并不太近的地区,都虔诚地信仰她,隆重地祭祀她。此神除了天后外,还有天妃、天妃娘娘、天后娘娘、妈祖、妈娘、妈祖娘娘、海神娘娘、娘娘等称。
对天后的信仰,兴于宋代。洪迈《夷坚志》卷十五云:“兴化军境内,地名海口,旧有林夫人庙。莫知何年所立。室宇不甚广大,而灵异素着。凡贾客入海,必致祷祠下,求杯筊,祈阴护,乃敢行。盖尝有至大洋遇恶风而遥望百拜乞怜,见神出现于樯竿者。”又云这“崇福夫人”“今进为妃”。
关于天后的出身,有好几种说法。大致说来,她是五代时(或云宋初,相差不是太大)福建莆田湄州屿人,姓林名默,其父亲林愿,任都巡检。此女生有异禀,长而通法术,能预言凶吉之事,给百姓治病,又能乘席渡海,乘云游岛屿之间。卒后,她又常常显灵于海上救人。(见《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四,《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二十八,张燮《东西洋考》,魏禧《魏叔子文集》卷十六《扬州天妃宫碑记》等。)或云此神乃宋徽宗时的御用道士林灵素的女儿。此说应该是林灵素的党徒们编造出来的,也没有什么影响,只见于明朝张鼎思《代醉编》。
此神很可能确实有其人,当然不会有那样大的神通。她很可能有高超的行舟技能和水性。“乘席渡海,乘云游岛屿之间”等,是人们对她的高超的行舟技能和水性的夸大和神化。她去世后,人们就奉她为神。
作为海神,天后的神通大致有二:一是助剿海盗,或使人免于海盗之患。二是使行舟之人,免于风涛之患。总之,保佑航海或海上作业的安全。此信仰产生于福建沿海地区,盛于福建、广东、台湾、天津等沿海地区,也是非常自然的。关于此神在海上保护行舟安全的故事,在小说和那些地区的民间传说中,都是很多的。
江汉之间的船家,竟也信仰天后(见清朝赵翼《陔余丛考》卷三十五)。这大概是江汉和大海相同的缘故吧?或者,这些船家,是海洋渔民或海上航运业者转业而来的,故保留了信仰天后的风俗。在江中行舟,风涛之险,也是常有的。天后既能救人于海中,当然也能救人于江中。在人们信仰中,除了在江中海中救人外,天后还有保佑国家平安、主晴雨等重要功能。
朝廷多次赐此神封号。南宋高宗朝,她就被封为“崇福灵惠昭应夫人”。封号这么长,很可能在此前就已经有封号了。封号中前面二字是“崇福”,故洪迈称她为“崇福夫人”。光宗绍熙三年,她被封为“灵惠妃”,这就“进为妃”了。南宋王朝对她屡次加封。元代,兴海运,即将南方等地的税粮,从海上运到京师或其他地方,而不从运河运输。这样,大海就显得更加重要了,天后也就显得更加尊崇了。天后护海运的故事也就产生了。至元十八年,朝廷封她为“天妃”。此后至有明一代,此神屡着灵异,又屡获加封。清康熙年间,据说此神帮助清军收复了台湾,论功行赏,朝廷遂加封她为“天后”,并列入祀典。或云,当时虽然仍有加封,但仍是“妃”号,到乾隆二年,方封“后”号,称为“天后”。记载此神以灵异获得封号者,以《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二十八为最详细。
三月二十三,是天后的生日,信仰天后的地方,有祭赛活动。清朝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九云:“三月二十三日,为天妃会。建醮扮撬饰童男女如元夕,宝马彩棚亦百队。”张焘《津门杂记》卷中云:“三月二十三日,俗传为天后诞辰。天津系濒海之区,崇奉天后,较他处尤虔。东门外,有庙宇一所,金碧辉煌,楼台掩映,即天后宫,俗称娘娘宫。庙前一带,则以宫南宫北呼之。向例,此庙于十五日启门,善男信女,络绎而来。神诞之前,每日赛会。光怪陆离,百戏云集,谓之皇会。香船之赴庙烧香者,不远数百里而来,由御河起,延至北河海河,帆樯林立。如芥园、湾子、茶店口、院门口、三岔河口,所有可以泊船之处,几乎无隙可寻。河面黄旗飞舞空中,俱写‘天后进香’字样。红颜白鬓,弥漫于途。数日之内,庙旁各铺店所买货物,亦利市三倍云。”台湾一直保留着三月二十三日祭赛妈祖娘娘之俗,祭神娱神的活动,堪称盛大。
福建湄州的妈祖庙是其祖庙,在莆田县湄州岛上,创建于北宋雍熙四年。福建泉州的天后宫,创建于南宋庆元二年。台湾云林县北港镇,有妈祖庙,建于清康熙年间。台湾澎湖县城马公镇上,有妈祖庙,建于明万历二十一年。天津旧城东北角,南北运河与海河交汇的三岔口西岸,有天后宫,也称天妃宫、娘娘宫。南京市兴中门附近,旧有天妃宫,建于永乐年间,是郑和下西洋时遇险得天妃之助得脱,回朝后,为神奏请封为“护国庇民普济天妃”后建造的。后来宫被毁而碑至今尚存,是古代航海和国际关系研究的重要资料。苏州太仓刘家港也有天妃宫。福建长乐县南山旧有天妃宫,宫已不存,其碑尚存,在城关小学,是记载郑和下西洋的珍贵资料。
三、四渎之神
四渎为江、河、淮、济,也是我国着名的四条河流。
1.河神
黄河流域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对黄河的崇拜,其起源一定是相当早的。
一开始,人们信仰的黄河之神,只是他们居住地那一段黄河的神灵,而不是黄河流域共同信仰的黄河之神。这道理很简单。黄河上下数千里,先民们不可能一开始就有整条黄河的概念。他们所知道的黄河,最初只能是当地的那一段黄河。在他们心目中,黄河就是那一段黄河,黄河之神,也就是那一段黄河的神灵。这就是地方性的黄河信仰。
在整个黄河流域,至少是在黄河流域若干个最重要的群体有了统一的文化以后,黄河流域各地共同的黄河之神才能得以确立。也就是说,这种黄河之神,是文化融合的产物,为融合后的同一文化区域的人所共同信仰。
地方性的河神信仰,特别是有关神话传说,决不会因为其地传入整体意义上的黄河信仰而立即消失,而是往往与整体意义上的黄河神信仰结合、混淆在一起,呈现出丰富多彩的文化现象。这对探讨文化融合是很有意义的。
河伯是人们最为熟知的河神。《韩非子·内储说上》云,河伯是一条大鱼。汉人王逸注屈原《天问》云,河伯曾经化为白龙,被羿射瞎了左目。《淮南子·泛论篇》云:“河伯溺杀人,羿射其左目”,与王逸所云有些不同。或又云河伯人面鱼身,乃半人半鱼的精灵。《重修纬书集成》卷二《尚书中候考河命》中,河伯“面长人首鱼身”,自称“河精”,授禹《河图》。
冯夷是知名度仅次于河伯的黄河神。他有许多别名,例如冰夷、无夷、冯循、冯修、吕夷、冯迟、冯夷君等等。《山海经·海内北经》描绘他的形象是“人面,乘两龙”,也是个半人半兽的精灵。
信仰河伯的地区和信仰冯夷的地区,是黄河流域两个最主要的地区,或者说是集团、部族。黄河流域的其他地区,都远不能跟河伯地区和冯夷地区相比。因此,河伯和冯夷,就成了黄河流域两个最有名的河神。河伯地区的文化、冯夷地区的文化,也扩大到其他的地区。在那些地区,河伯或冯夷,又跟他们当地的河神信仰融合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河伯有那些不同的形象,冯夷也有那么多的异名。冯夷的异名中,不是有一个“冯”字,就是有一个“夷”字,这些众多异名的产生,除了流传音变方面的原因外,冯夷信仰进入到其他地区,恐怕也是个重要原因。
信仰河伯的地区与信仰冯夷的地区之间,有联合,也有冲突。《竹书纪年》卷上云:“(帝芬)十六年,洛伯用与河伯、冯夷斗。”“(帝泄)十六年,殷侯微以河伯之师伐有易,杀其君绵臣。”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五认为:“是河伯者,国居河上而命之为伯,如文王之为西伯。而冯夷者,其名尔。”他认为,河伯乃一国的国君,或者是某一地区、某一部落联盟的首领之类的领导人。这样说来,就与河神信仰毫无关系了。其实,《竹书纪年》中的河伯、冯夷,确实是河神。不过,他们不是河神本身,而是分别代指信仰河伯和信仰冯夷的地区,或云集团、部族。帝芬十六年,信仰洛水之神洛伯的部落或部落联盟,与黄河流域两大地区——信仰河伯的地区与信仰冯夷的地区——的联军之间发生了战争。“帝泄十六年”条的“河伯之师”,是指信仰河伯地区的军队。
大概就是帝芬十六年河伯地区、冯夷地区联军在与洛伯地区军队的那场战争中,联军取得了胜利。河伯地区军队掠夺了洛伯地区的许多女子为妻子——这是古代战争尤其是原始战争中常有的事。也许是利益分配不均的缘故,联军双方爆发了冲突,冯夷之师重创河伯之师,将他们占有的战利品——洛伯地区的女子——抢了过来。冯夷之师的首领,将河伯之师首领占有的原洛伯之师首领的一个妻子“洛嫔”抢了过来并占为己有。这就是《楚辞·天问》所说“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洛嫔。”“夷羿”,即是冯夷之师的首领后羿。这一故事,后来就附会河神信仰,演变为《淮南子》等所载“后羿射河伯”的神话。
后来,信仰河伯的地区,因为它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发展最快,力量最强,处于绝对领先的地位,所以,他的文化,终于覆盖了整个黄河流域,或者说是黄河流域所有重要的地区。黄河流域各地的文化,融合于河伯文化。于是,河伯也就成了黄河流域各地区共同承认的黄河之神了。《庄子·秋水》云:“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遂与北海海神若论道。这里的河伯,以黄河的身份与北海神对话,显然是整体意义上的黄河之神了。
冯夷地区被河伯文化覆盖后,当地的冯夷信仰也与河伯信仰结合了起来,呈现出地方文化被其他文化覆盖后所产生的有趣现象。当地的人们把冯夷改称河伯,以适应被河伯文化覆盖后的现实。但是,也有人仍然称他为冯夷。于是,这就产生了河伯即冯夷的说法。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四云:“河伯人面,乘两龙,一曰冰夷,又曰人面鱼身。”人面鱼身是河伯的形象,而“人面,乘两龙”则正是《山海经·海内北经》所载冯夷的形象。
河伯是整体意义上的黄河之神,冯夷成了河伯,当然也就被当作整体意义上的黄河之神了。《庄子·大宗师》云:“冯夷得之(按:指得道)以游大川。”“大川”,大河,此指黄河。这里,冯夷明显是整体意义上的黄河之神了,与《秋水篇》中的河伯一样。
后人不理解河伯与冯夷之间的这种关系,就编造出种种神话故事,试图作出圆满的解释,结果是增进了河伯与冯夷的融合。郭象注《庄子·大宗师》附陆德明《释文》引司马彪《清泠传》云:“冯夷,华阴潼乡堤首人也。服八石(八石:此指某些药物。),得水仙,是为河伯。一云以八月庚子浴于河而溺死,一云渡河溺死。”干宝《搜神记》卷四云:“弘农冯夷,华阴潼乡堤首人也。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为河伯。”以冯夷为一个姓冯名夷的人,死后成了河伯。这样,冯夷当了河伯,河伯当然就是冯夷了。此外,还有一种绝妙的解释。《重修纬书集成》卷六《龙鱼河图》云:“河姓公名子,夫人姓冯名夷君。”又云:“河伯姓吕名公子,夫人姓冯名夷。”既然冯夷是河伯的妻子,那当然也是整体意义上的黄河之神了。
河神河伯、冯夷合二为一,既是河伯地区文化与冯夷地区文化融合的结果,也是这种融合形象化的体现。
有关河神的文化,也传播到黄河流域以外的地区。《楚辞·九歌》有《河伯》一篇,反映沅湘地区祭祀河伯的风俗。沅湘地区远离黄河流域,怎么会有祭祀河伯的风俗?近人认为,黄河流域信仰河伯的部族,迁徙到沅湘之地后,仍然保留了河伯信仰和祭祀河伯的风俗(见林河《九歌与沅湘民俗》)。其实,《九歌》中的河伯,并非黄河流域原来信仰河伯地区所信仰的那位初始河伯,而是冯夷与河伯的结合体。《九歌》中所描绘的他那“驾两龙兮骖螭”的形象,正是《山海经·海内北经》所载“人面,乘两龙”的冯夷形象。据此推断,沅湘地区最初祭祀河伯的人们,当来自黄河流域已经被河伯文化覆盖的冯夷文化地区,因而他们所奉的河伯,具有冯夷的形象。